入魔(1 / 1)

我小時候是看童話長大的,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更是讀過千幾百遍。

長大後迷上了言情小說。

因為小說裡的男主角就像王子一樣迷人、漂亮,滿足我對童話男主所有期待。

再後來,就像天真懵懂的女孩一樣迷上穿越、重生文。

迷得神魂顛倒。

迷到最後,幾天幾夜看得不吃飯、睡覺。

我有個大我五歲的表姐,和我一起超迷這種愛得天昏地暗的小說。表姐比我還要迷戀,除了睡覺和吃飯,就是看小說。

剛開始家人覺得沒什麼,覺得隻是意外,後來才發現遠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嚴重。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個發現表姐不對勁的人。

中秋節的夜晚,大家都坐在露台的椅子上說話。我去廁所,經過客廳時發現表姐竟對著空氣說話,雙手還不停地晃舞。

我吃驚得連忙抓住她的雙手,“表姐,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表姐看向我,眼睛透出貓眼一樣詭異的光。

我毛骨悚然,猛地鬆開她的手。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個世界。”表姐的聲音帶著奇異,“還有他。他長得很美很美。”

“你在說什麼,表姐?”

表姐沒有回答,看向我身旁。

我下意識看過去,卻空無一人。

表姐再次對著空氣晃了兩下手,“她是我的表妹,不是外人。”

我的汗毛直豎,衝進露台,“媽,舅舅,舅媽,快、快去看看表姐。”

客廳所有人看向我。媽媽皺眉看向我,“都十八歲了,怎麼還像小孩子一樣大呼小叫?”

我跺著腳欲哭無淚,“媽,快看看表姐。”

親戚們包括表姐的爸爸媽媽都進了客廳……也是那天晚上,表姐被我爸爸和舅舅,也就是表姐的爸爸送進了醫院。

親朋好友都覺得表姐是看言情小說看得走火入魔,因為表姐老說自己遇上了一個英俊得無與倫比的王子,要與他天長地久。

之後,我所有的言情小說都被媽媽丟棄、燒毀。

焚書坑儒莫過如此。

舅媽曾在病房發瘋般哭著問表姐:“你說啊,快說,他是哪本小說裡的?”

表姐扭過頭,死活不肯說,舅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毫無辦法。

我聽我媽說後冷汗涔涔,完了完了,我有天會不會也這樣?

所以當我媽扔掉、燒掉我所有的言情小說時,我毫無怨言。

生怕自己也像表姐那樣瘋了。

因為我也是一個小說狂熱分子。

一個月後,聽說表姐病情穩定,我鼓起勇氣去醫院看望表姐。

表姐全身無力地靠在病床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表姐,你還好嗎?”

“嗯。”

我不知再說些什麼,表姐閉上雙眼。

十分鐘後,我正準備離開時,她卻突然睜開眼,出其不意抓住我的手腕,“藍娜,我求你,不要讓我媽燒掉我的書。”

我被她嚇一大跳,“可是你的書都已經被舅媽燒掉了啊。”

“不,還有一本,她一定沒燒掉,因為被我藏到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

表姐的眼神閃動著奇詭的光芒。

我邊掙脫她邊害怕說道:“表、表姐,你先鬆開我的手再說。”

“藍娜,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隻當是表姐求求你。”

我慌亂地抽回了手,“我不知我能不能幫得到你。”

“你一定能幫得到我。”表姐的眼神又變得滿是哀求。

我不得已道:“好吧,我試一試吧,隻是試試。”

她喜出望外,雙眼放光,“那本書被我藏在我床底地板下的行李箱裡。行李箱的底層還有一層夾層,書就被我藏在裡麵。”

我問:“表姐,你是穿到書裡麵了嗎,所以才會對著空氣說話,假想書裡的人物出現在你麵前?”

“不是假想,是真的有人對我說話。”表姐辯解。

“是小說裡的人嗎?”

表姐沒理會我全然不信的眼神,再次抓住我的手哀求:“藍娜,答應我,一定要幫我拿到這本書。”

“好好好。”我怕拒絕會導致她崩潰,再說我之前已經答應。

走出醫院,我長籲一口氣。

說實話,我不想去表姐的家,我有點害怕,但既然答應了表姐,我也隻能硬著頭皮前往。

拎著一籃水果和一些營養品,我來到舅舅家。

隻有舅媽一人在家。她見我來了,先是拉著我訴苦一番,接著又連忙說要多做幾個菜,立刻去了菜場。

屋裡隻剩我一人。

我溜進了表姐的房間。房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衣櫃、書桌仍與從前一模一樣,除了書架上不再有書。

我深吸一口氣,鑽進床底拖出了行李箱。

很快找到行李箱底層的夾層。夾層很隱蔽,如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箱底還有一層夾層。

我很好奇,如何能在夾層藏下一本書?

我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這本書很薄,隻有八頁,所以能塞進夾層裡。

半個鐘頭後,舅媽買菜回來,我謊稱有事,帶著這本書倉惶逃離。

晚上,我坐在書桌前,深吸一口氣,拿出這本書。

第一頁紙上印著書名:“奇詭精靈事件簿。”

似乎是一部電影的名字,依稀記得幾年前看過,內容差不多都忘光了,這書會是文字版嗎?

短暫停留後,我翻到第二頁,一張畫有城堡的精美圖片撲麵而來——

蒼茫大海上,一座巍峨高大的黑色城堡矗立在懸崖尖頂上。城堡是黑色的,大海也是黑色的,天空飛的鳥兒也是黑色的。

黑色的巨浪撲打著黑色懸崖,浪很高,崖頂黑城堡仿佛要被擊倒,搖搖欲墜。

我驚住了,一股沒由來的顫栗忽然爬上我的後背。

這筆觸、這顏色實在是太出色了,線條靈繪生動,活靈活現就像真的一樣。我仿佛親身置於這座城堡,風暴之下就要和城堡一同掉落大海……

很久才回過神,顫抖著翻到了第三頁。

破敗黑暗的彎曲走廊,覆滿灰塵的破舊地板,結滿蜘蛛網的破敗牆角,就像推理小說裡陰森恐怖的殺人現場。

我突然從心底生出一種沒由來的危險與恐懼——還有種無助與孤獨。

這種感覺莫名地讓人全身顫抖,還有種奇異的熟悉感。

隔了很久我才能強壓這種感覺,翻到第四頁。

一座巨大的螺旋形樓梯就像迷宮一樣出現,數以百計的樓梯盤旋環繞向上,一直延伸到城堡頂層,仿佛在雲端。

我從未見過這麼有風格這麼霸氣的螺旋形巨梯,即使在今天仍可堪稱傑出的建築設計,令人震憾。

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會兒,我才依依不舍地翻到了下一頁——

突然,一幅極具震憾的畫麵狠狠地衝擊我的視覺,直擊我的靈魂,最出色的一幅。

——震憾人心,攝人心魂。

染滿鮮血的牆壁,流滿鮮血的地板,一個衣著破爛的銀發美少年被捆綁在一張燒得通紅的鐵凳上。

鐵凳是用幾條粗粗的鐵鏈子懸在半空,下麵是燃得正旺的一堆火。

銀發美少年的兩條長腿懸在半空,左右搖晃,被火舌猛烤,正在承受某種酷刑。

我的雙眼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就在這時,銀發美少年忽然抬臉,對我莞爾一笑——

極美,極豔,極妖。

我呆滯了十秒,尖叫一聲,猛然扔掉書,連滾帶爬地衝出房間。

******

淩晨兩點,我才安靜下來。返回房間,拾起落在地上的書,深呼吸著顫抖著翻回之前那一頁——

仍是那個銀發少年。

仍被懸吊著炙烤。

卻沒了剛才致命的妖冶笑容。

仿佛剛才的畫麵隻是我的幻覺。

房子安安靜靜,父母的仍還在沉睡,一切都似乎未曾發生過。

我緊緊盯著這個妖冶美少年,難道他就是表姐發瘋的原因?

快天亮時,我翻到了最後三頁,本想看看漫畫的結局,卻隻看到了三頁空白紙,心中若有所動……

第二天,我帶著這本漫畫急匆匆地來到表姐的病房。

直接翻到第五頁,我指著上麵的銀發少年問表姐:“是他害你進了醫院嗎?”

表姐剛醒來,神情有些恍惚,撫過銀發少年靡麗五官,“我沒有精神失常。”

“是他在跟你說話?”我又問。

“是。”

我驚問:“你就因為迷戀上了這張臉,把自己害進了精神病院?”

“你不管。”表姐忽然一把奪過漫畫,“還給我。”

“不。”我立刻反搶回來,“我要把它燒掉,這是恐怖漫畫。”

“還給我。”

“不。”

我們誰也不讓誰,激烈爭奪起來。

嗤啦一聲,漫畫被撕成兩半,飄落一地。

表姐臉色劇變,尖叫著撲來撕打我,我嚇得連連後退,驚呼抵抗,鄰床的家屬驚恐慌忙按鈴,護士與醫生匆匆趕來。

兵荒馬亂中,表姐被強製注射鎮靜劑,我被護士趕出了亂糟糟的病房。

緊拽著撕成兩半的漫畫,我拚了命地在醫院的寂靜走廊奔跑,氣喘籲籲。

陽光透入純白的走廊,像極表姐病態的蒼白愛戀,淺淺白白,透著灰蒙與奇詭。

一口氣衝到醫院外的小巷子,我直直奔入一家小店買了一隻打火機,準備把這本漫畫燒了。

在點火燒紙時,一向愛胡思亂想的我的腦子突然冒出一種荒謬的想象,也許燒成灰的瞬間,我就掉進漫畫裡,與銀發少年談戀愛。

這個銀發少年也許是個國王,把我娶作王後,讓我一個平民女子登上了人生高峰。

想想就很輝煌吧。

可當我燒完了漫畫後,什麼事都沒發生,我重重鬆了口氣。

半個月後,表姐出院了。她被關在自己的房間,無法找我扯架。

可就在這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我明明是在圖書館裡查找論文資料,邊查邊記筆記,卻驚悚地發現我正在畫畫,不由自主地,不受控製地畫出一幅幅圖景……

筆尖流瀉出蒼茫的灰暗大海,懸崖上的黑色城堡,蜘蛛網的房間還有巨型螺旋樓梯,以及地獄般炙烤的火紅房間。

接著,我的筆下出現一個妖嬈靡麗的銀發少年。

深藍幽暗的濃睫,淺藍熒亮的眼珠,削直深刻的高鼻,嫩紅透亮的嘴唇。

還有一頭美得致命的瀑布般銀色長發。

還有——

被烤得通紅的鐵椅,比壯漢手臂還粗的鐵鏈,兩條漂亮大長腿在半空搖晃,即使被鐵椅下的烈火烤得焦黑冒煙,尖銳的下巴仍透著倔強與殘忍。

他側臉朝著我,妖冶而放肆地笑。

像一朵劇毒的靡麗罌粟,放肆地盛開在地獄烈火上。

我簡直不敢相信,鋼筆從我的手中摔落,墨水四濺,浸染畫麵……

我不斷尖叫著,不顧一路行人怪異的目光,飛快奔向表姐的家,喘著粗氣問她:“這本漫畫到底是怎麼回事?”

靠在床頭的表姐睨眼看我反問:“你問這個乾什麼?”

“看過這本漫畫後,我居然能畫出一模一樣的東西。”

表姐驀地大笑,“我給你看樣東西。”

她跳下床,從床下拖出行李箱,從夾層翻出一張張畫紙。

我悚然震驚。

原來我之前燒掉的那本漫畫就是表姐畫的。

表姐又收住笑顫聲道:“你知道嗎,藍娜?我原本不小心將這本漫畫撕壞,可幾天後又無法克製地一張張地畫,我無法控製自己。”

“那你手中最早的那本漫畫又是怎麼出現的?”我也顫聲問。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又大哭起來,這次引來了舅媽,舅媽衝進房間,看清地上的畫,火冒三丈全都抓起扔進廚房的垃圾箱……

半個鐘頭後,我蹲在街角的垃圾箱旁,忍著異味撈出幾張被扔的畫紙,翻開了最後幾頁。

我滿懷希望地希望能看到最後三頁畫,我畫不出,也許表姐能,也許她看過原始版本的漫畫,但我打開後懵了。

第六頁是空白的。

第七頁是空白的。

第八頁,還是空白的。

這、這……

夜風這時輕輕飄起,一道奇異的磁性少年聲音飄至我耳邊,“最後幾頁得由你來猜,猜中有獎。”

“獎?什麼獎?”我驚得跌坐在地,不可思議,“你是誰?”

“你猜?”

“鬼啊!鬼!”我驚恐大叫,對著麵前空氣胡亂搖晃起手,“滾,你快滾!”

尖叫連連,一刻不止,在街上橫衝直撞,往家中奔去……

兩天後,我就像表姐一樣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強製捆綁、鎮靜劑、強灌藥等接踵而來……

但你以為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故事才剛剛開始。

***

入院當晚,我失蹤了。

沒人知道我是怎麼失蹤的,包括我自己。

單人病房裡落了一地的廢紙,沒人能看出原來畫的什麼,全被撕成細碎碎末。

當兩個護士推門而入時,初晨陽光正灑在雪白紙團上,似乎滿滿的都是塵灰飛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