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存(1 / 1)

聞澈手上的動作瞬間就頓住了,稍稍抬眸對上岑令溪的眼睛,喉結上下滑動。

岑令溪看見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有些心虛的彆開了眼,“妾失禮了,請大人恕罪。”

聞澈聽見這聲“大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方才怎麼叫的,往後就怎麼叫。”

岑令溪聽懂了他的意思,卻也沒有將那聲“聞郎”重複第二遍。

聞澈轉頭朝外麵吩咐了聲:“連朝。”

房外立時傳來一陣男聲:“屬下在。”

聞澈淡聲道:“去傳太醫。”

連朝應了聲,周遭又恢複了原先的氛圍,隻有遠處還隱隱約約傳來進軍搜查的聲音。

闔宮都在找刺殺禁軍統領季鈺的凶手,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真正的凶手藏在當朝太傅的寢殿中,並且是個瞧著便手無縛雞之力的金絲雀。

岑令溪垂眼看著聞澈係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條手帕,那朵蘭花隨著燭影的搖曳似乎在也她眼底動起來,細碎的光貼在她的臉龐上,顯得她此時瞧著更是乖順。

“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大、聞郎已經為妾上藥包紮過了,這麼晚了,還是不要宣太醫了……”

聞澈聽著她的話,一瞬便洞穿了她的心思,“是因為太晚了不想勞煩太醫,還是不想讓旁人知曉你的身份?”

岑令溪心底一沉,但還是口是心非地回了句:“隻是妾如今的身份,叫太醫來瞧,實在不太合適。”

“身份?”聞澈將這兩個字重複了遍,才問岑令溪:“怎麼了?這就朝我討要名分了?”

岑令溪連忙否認:“不是,妾沒有這個意思。”

聞澈冷哼了聲:“不是這個意思,那就是不想讓旁人知曉?”

岑令溪這次沒有答話。

聞澈便道:“我樂意,我就想讓滿長安城的人知曉,你是我養的。”

岑令溪大抵清楚聞澈想這麼做的原因。

如今她尚且是江行舟的妻子,但卻在江行舟入獄之後做了太傅聞澈的人,此事一旦傳出去,她身上背著的就是不貞不義之名,連帶著岑昭禮辛苦經營了半輩子的名聲,也會跟著毀於一旦,聞澈明明知曉她最看重名節,卻還是在這件事上做文章,擺明了就是想斷了她所有的退路,讓她除了心甘情願地做聞澈養在手中取樂地雀兒,沒有旁的路可以走。

等他有一天玩膩了,再無情地將她扔掉,屆時,她沒有任何的去路。

這就是聞澈口中的報複。

岑令溪想這些的時候,沒有留意到聞澈早已將她的左手握在了自己手中,不知是否有意,觸碰到了她方才宮宴上為了按琵琶弦而紅腫的指尖,惹得她倒吸了口冷氣。

聞澈盯著她的指尖看了好一會兒,才問:“既然不願意,當時為何不拒絕?”

岑令溪想起那會兒季鈺為難於她的時候,她也曾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過聞澈,但後者仿佛根本沒有留意到她,因為今夜的一切,都在聞澈的算計之中。

但又不能不回答,隻好硬著頭皮說:“妾以為,是聞郎的意思。”

“我的雀兒,想要什麼要自己張口說。”聞澈說著牽引著她的手,抵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在上邊落下一吻來。

甫一接觸到熱氣,讓岑令溪想將手縮回,但還是沒敢這麼做,隻好忍著疼痛,淚眼婆娑著點頭。

“下不為例。”

聞澈說完這句,終於放開了她的手。

這句說完,連朝的聲音又在門外響起:“稟太傅,宋太醫到了。”

聽到連朝這句,岑令溪瞳孔一顫,眼神不可避免地挪向了聞澈,但聞澈隻是輕輕撣了撣自己膝頭的衣裳,一臉的不以為意,“怎麼了?”

岑令溪咬著唇不說話。

她從未想過,連朝叫來的太醫會是宋太醫,宮中太醫這般多,真的就隻是巧合嗎?

聞澈看著她的表情,突然笑了聲,“哦,原來是因為宋太醫的緣故啊,這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宋太醫,應當是江行舟的舅舅吧,照這麼說,你與他,應當見過?”

何止是見過?

她和江行舟成親多年沒有子嗣,江母在的時候,也在過年的時候,悄悄拜托宋太醫給她和江行舟診過脈,甚至開了方子給兩人調理過一段時間,如今找宋太醫來給她診脈,若說聞澈不是故意的,岑令溪是不信的。

這是先讓江家人知曉,自己“背叛”了江行舟,在後者入獄後,果斷上了聞澈的船。

岑令溪死死攥著衣袖,轉而問聞澈:“您這是故意的?”

聞澈不置可否,隻是勾了勾唇,朝外麵道:“請宋太醫進來吧。”

說著徑直將岑令溪打橫抱起,繞過身後的屏風,將人放在榻上,又將一邊的床幃放了下來,隻是將她被琵琶弦傷了的那隻手放了出來。

宋太醫就站在屏風之外,等著聞澈的傳話。

“進來吧。”聞澈撩起袍子,隨意地坐在一邊地凳子上。

宋太醫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聞澈一手支著下頷,一副散漫的樣子。

他立刻將眼神收了回來,恭敬地朝聞澈行過禮後,才道:“太傅是哪裡不適?”

聞澈朝著床榻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不是我,要讓你瞧的,是榻上的。”

宋太醫循聲看去,便瞧見了一段纖細白淨的手腕,以及半懸在空中的手,一眼便知曉,是一個女子。

至於是誰,什麼來曆,他卻是一點也不敢好奇的。

宋太醫跪在床榻邊,打開隨手拎著的藥箱子,方從當中取出診脈用的腕墊和絲絹,卻被聞澈的聲音攔住了:“一點外傷,不用診脈。”

宋太醫這才留意到那隻手的指尖上一片紅腫,稍加思索,又從藥箱裡取出兩個瓷瓶和一小團棉花來。

他先是將酒塗在岑令溪的指尖上,待稍稍乾了,又用小銀匙挖了一小塊藥膏,分彆在指尖上潤開,儘可能地放輕動作,這些小傷,竟也要聞太傅深夜傳太醫來瞧,可見帳中人在聞太傅跟前的地位,他自然是不敢有所怠慢的,“可能會有些疼,娘子稍稍忍一下。”

岑令溪沒敢出聲,她怕宋太醫聽出她的聲音。

等到宋太醫給她上完藥後,她便將手縮了回去,但沒想到聞澈卻道:“右手手腕上的傷,叫宋太醫再瞧瞧,我包紮得,或許不是那麼仔細。”

岑令溪有些猶豫。

因為她右手手腕內側有一塊小小的胎記,宋太醫從前給她診過脈,她怕宋太醫認出來。

聞澈顯然知曉她在因為什麼為難,但在宋太醫麵前,似乎變得格外有耐心,就像尋常男子哄著自己的娘子一樣,溫著聲音:“乖,聽話。”

這句話一出,岑令溪便知曉自己沒有再猶豫和拒絕的餘地。

隻能將右手伸了出去。

宋太醫小心著動作把她手腕上的帕子解開,擱在一旁,看了看傷口,在掃到岑令溪手腕內側的胎記時,愣了愣,最終阻止了自己往深處想,轉頭朝聞澈道:“太傅原先用的是上好的金瘡藥,在傷口愈合上有大用,但娘子這道傷口有些長,若繼續用這種金瘡藥,待傷口愈合後,或許會留疤。”

聞澈淡聲道:“不要留疤。”

宋太醫遂從箱子中取出一個玉色的小瓷瓶,“這是宮中娘娘們常用的藥膏,裡頭兌了珍珠粉、蜂蜜和琥珀,有修複疤痕的作用,但若要完全不留疤,得要加了白獺髓的,隻是這白獺髓又極為難得,如今在宮中,也是沒有的。”

聞澈將目光移到帷帳裡的床榻上:“知道了,能祛疤的藥膏,你留個方子,其餘的,你不必操心。”

宋太醫站起身朝聞澈拱手作禮後,取出隨著藥箱帶著的紙筆,在屏風外寫好藥方後,又遞給連朝。

將要走時,卻聽到這位聞太傅說:“這段時間就不要碰琵琶了,等手上傷好了也不遲。”

不知是否有意,宋太醫腳下慢了半步,但在對上連朝的眼神時,還是快步踏出了殿門。

他這才留意到,早在方才,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而他渾然未覺。

又恰恰聽到路過的宮女閒聊。

“你可知曉那會兒在宮宴上被季統領要求當中彈琵琶的那位娘子是誰?”

“我那會兒在殿上伺候酒水呢,我聽季統領叫她一聲‘岑娘子’。”

“岑娘子?滿朝能叫得上名的,姓岑的,我隻知道禦史中丞岑大人。”

聲音漸漸淡去,宋太醫也沒有聽到多少,但他又想起了那道一閃而過的胎記。

或許是他想多了吧,也許恰好是教坊司哪個樂伎也姓岑呢?

宋太醫這廂才走,聞澈那邊就傳了膳食。

宮女一樣一樣地擺在桌案上,等她們都退下後,岑令溪才繞過屏風出來。

滿桌子精致的膳食,又不是宮宴上的菜式,一眼便能看出來是現做的,而且全是她平素最喜歡吃的。

岑令溪有些驚愕地看了聞澈一眼。

聞澈隻道:“方才我瞧著你全飲了酒了,麵前的餐食沒動,不過也是,那些你又不喜歡吃。”

說著為她舀了一盞湯,放在她麵前。

“那酒不是解饞的果酒,下次記得彆碰了。”

岑令溪看著眼前的聞澈,竟從腦中冒出了“溫柔體貼”四個字,有些木然地捏著勺柄。

聞澈似乎並沒有留意到她的神色:“不著急,用完早些歇息,我明日送你回去。”

言罷,聞澈也沒有多做停留,直接開門去了偏殿。

連朝看不懂他的意思,大著膽子問了句:“太傅,您如此大費周章——”

聞澈笑著搖了搖頭,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養雀嘛,自然要慢慢來,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