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心(1 / 1)

岑令溪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燭光有些昏暗的宮殿裡,她覺得頭有些昏昏漲漲,想到暈倒之前的場景,恍然明白過來自己是被人下了迷藥。

她儘量讓自己在不動的情況下,意識清醒過來,以免打草驚蛇。

在宮裡,直接給自己下迷藥,而且她當時並未走遠,這人還真是膽大包天。

隻是,她如今如同飄萍一樣,無依無靠,綁架她,圖什麼?

圖權勢,她是罪臣之妻;圖錢財,岑家也算不上大富大貴,那就隻能是——欲行不軌。

想到這裡,岑令溪心底一震,額頭上也冒出冷汗來。

下一瞬,她便覺著一團濃重的黑影壓了上來,而後她聽到了男子有些粗重的喘息聲和衣物的悉悉窣窣聲,睫毛也忍不住輕顫了下。

在那人即將壓下來的一瞬,岑令溪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儘量往床邊靠,想要伺機逃出去。

“醒了正好,玩起來更刺激。”男子說著將她整個人都拎起來。

這次,岑令溪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那人正是方才在殿上當真滿京城高門的麵折辱她的,她隻覺得這張臉隱隱有些熟悉,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眼前人的名姓。

男女力量懸殊,她要想逃出去,今日她在宴席上唯一認識的人便是聞澈,將渺茫的希望寄托在聞澈身上,若是他突然發現自己不見了,興許會找找吧。

興許吧。

她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若是聞澈也不管不顧,那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岑家如今的地位,即使她今天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何況是被人強迫?

隻好先拖著時間。

岑令溪輕輕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一些,“你是誰?為何要給我下迷藥?”

男人扣住她的後頸,呼吸中還帶著難聞的酒氣,讓岑令溪沒忍住蹙了蹙眉。

“岑娘子,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是季鈺,從前在你家私塾裡讀過書的。”

季鈺的語氣森寒,讓她脊背上都生出一長串的戰栗。

一說名字,岑令溪終於想起來眼前這人了。

岑昭禮膝下單薄,隻有她一個親生女兒和方鳴野一個養子,但是岑家還有其他叔伯,人丁也不算太凋敝。岑家十歲那邊搬到長安的時候,她幾個堂兄弟也到了讀書的年歲,岑昭禮索性在家中開了私學,請了老先生來教自家子弟讀書,時間長了也算有點名氣,父親的一些同僚也想托關係進來讓自家子弟讀書,那個時候岑令溪和他們在一起讀書,江行舟、季鈺這些人也是在那個時候結識的。

許多年不見,岑令溪當時在殿上並未認出來。

但她也知曉,季家之前在二王奪嫡的時候是站在今上這邊的,趙王先登基,季家被清算貶出京城,卻在路上遇到了今上和聞澈率兵進京,果斷投到了今上帳下,隨著今上承祚,聞澈權傾朝野,如日中天,季家也一時煊赫,不可同日而語。

難怪今日在宮宴上那麼為難她,今上並未理會。

想到這層關係,岑令溪再抬頭看季鈺的時候,眸中儘是驚恐。

季鈺看著她,冷笑道:“終於想起我來了?”

岑令溪不敢激怒他,隻好硬著頭皮道:“季大人好。”

“現在叫我一聲‘季大人’,當年我一心傾慕於你,向你爹求娶你的時候,你們岑家可不是這副嘴臉。”

岑令溪聞言,心底一沉。

當年,是什麼時候,她為何完全不知情?

她隻知道六年前她毀了和聞澈指之間的婚約後,父親幫她相看下家,是因為開春後天子要選秀,京城正六品以上官員家中沒有婚約的失靈女子均要參選,她本是不用擔心這些的,因為她和聞澈的婚期就在選秀之前,可和聞澈的婚約作廢後,她若沒有定下彆家,到時候必然要入宮選秀。

先帝的年齡,即使是做她的父親也是綽綽有餘,岑昭禮自是不願,這才各種挑選,為她定了江家,至於季鈺什麼時候還來提起親,她是一點也不知曉。

季鈺看著她有些惶惑的表情,捏著她後頸的手緩緩下移,勾到了她的腰帶裡麵,“不妨我來提點你兩句,六年前,你爹著急為你議親,我聞訊後帶著厚禮去拜訪他,結果呢?你爹竟然嫌棄我門第太低,配不上你,轉頭就將你許給了那個隻會寫兩句詩,策論一塌糊塗的江行舟,就因為他身上有個懷遠伯的爵位,如今他可是不知道哪裡得罪了聞太傅,鋃鐺入獄呢。”

說話間,季鈺的指尖已經穿插進了她腰帶的空隙。

“隻要你今兒讓我玩開心了,我便對從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如何?”

季鈺在說這句的時候,麵色猙獰。

眼看著自己的衣衫就要被扯落,岑令溪連忙道:“季大人,且慢!”

季鈺一副儘在掌握之中的表情:“怎麼了?我告訴你,這處宮殿是陛下給今夜入宮參加宮宴的臣子特意備下的,沒有人會過來的,你也彆想和我耍花樣。”

岑令溪眼見著自己就要被人欺侮,不得已隻能搬出了聞澈:“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是誰允許我來的麼?”

季鈺挑了挑眉:“我知道,聞太傅唄。”

岑令溪瞪著他,大聲道:“你既然知曉我是他的人,還想對我動手動腳,你不怕他知曉後降罪於你麼?”

他既然說了這裡是今夜重臣歇息的地方,那就是說這間宮室的旁邊還有人,若是刻意強調聞澈,或許能讓旁邊的人發現,她現在掙脫不得,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季鈺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反問了句:“聞太傅?你還搬出他來嚇我?”

岑令溪沒想到他會全然不顧及,瞳孔一震。

“你以為聞澈為什麼不給岑家下帖子隻給你一個人下帖子?下了帖子又把你扔到角落那個位置,甚至我當眾讓你彈琵琶聽個樂子,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他就是玩玩你而已,你還真以為他能成為你的靠山?”季鈺說著拍了拍她的臉,“醒醒吧,以聞太傅現在的權勢,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跟他還不如跟我。”

岑令溪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季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紮在了她的心上,霎時她覺著眼前的仿佛不是季鈺,而是聞澈在輕蔑地和她說:“我就是玩玩你而已,彆當真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間壓了上來。

那天在岑宅,他什麼也不說地拂袖離去,後來她親自登門造訪被他家的門童甩臉色,今夜在宮宴上任憑她被彆人取樂,原來從始至終都死自己多想了。

季鈺看著她,覺得剛才的話還不夠,又補了句讓她徹底對聞澈會來救她死心的話:“要不然你失蹤這麼久,怎麼也沒見他找過來,今日之事,若是沒有他的授意,我能做成?”

就像是給燒灼的鐵石突然澆下一瓢水,眨眼間蹦出千萬細小的火花,很快又歸於寂滅。

難怪。

岑令溪突然意識到自己先前對聞澈還抱有一絲期待,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季鈺看見她終於乖順下來,手指稍稍用力,便扯落了她的衣帶,外衫就這麼順著肩頭滑落在地上。

她眸光一轉,在看到床頭枕邊遺落的那根泛著光的簪子後,回過神來。

不行,絕不能就這麼順著季鈺,他今夜借酒得逞後,不知會怎麼折磨她,說不定她都沒有命活著出去。

心下飛速思考著對策,一邊假意對季鈺順從。

於是忍著惡心雙手攀上了季鈺的肩頭,放軟了聲音:“季大人,在這裡好累的。”

說著意有所指地看向一邊的床榻。

季鈺看懂了她的意思,橫在她腰間的手一用力,便叫她腳底懸空,轉頭便被扔到了榻上。

“我還當你有多冰清玉潔呢?傳聞中的‘長安第一才女’,也不過如此。”

她任由著季鈺在她脖頸處梭巡,一邊趁著他不注意將手伸到了頭頂,手指慢慢挪動,夠到了簪子,摸索著把簪子在手裡拿穩後,趁著季鈺低頭撥去她垂在胸前的頭發時,眼疾手快,朝季鈺的背後就是一刺。

季鈺悶哼了聲,抬眼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會下這麼重的手,但很快,就沒了動靜。

岑令溪顫抖著手鬆開了簪子,然後用儘了所有的力氣才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

等她看到簪子的位置時,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她本來隻是想從季鈺手裡掙脫出去,但沒想到那根簪子沒有刺到季鈺的後背,反而傷口向上,刺到了他的脖頸,而那個傷口,血流如注。

她臉色一白,去探季鈺的鼻息,在發覺他已經沒有呼吸後,整個人像是被彈開了一般,倒在了地上。

岑令溪將自己的手伸出來,上麵全是血跡。

她殺人了,她失手殺了季鈺。

岑令溪搖著頭,不願接受眼前的場景。

但她不得不接受,這就是事實。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儘量地將呼吸放平穩。

不過多久,宮宴就會結束,到時候那些重臣一回來,想走就再也沒有機會了,這裡既然是給今夜參加宮宴的臣子留的住宿之地,那麼應當會有她的一間。

季鈺死前說她今天被帶到這裡來沒有沒有彆人知曉,可能除了聞澈。

也就是說,隻要她將這裡和自己有關的跡象都清理乾淨,再趁無人注意出去回到自己的寢殿,那就無人知曉。

阿野不過多久就要進行春闈了,她不能讓阿野有一個殺人犯的姐姐。

而且,現在季鈺死無對證,她也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是被逼無奈。

想到這裡,她也顧不得驚嚇和慌亂,勉強支撐著自己起身,然後閉著眼睛把季鈺脖頸間的那根簪子抽出來,一時掌心再度傳來鮮血的溫熱感。

岑令溪將簪子藏進自己懷中,又將自己掌心裡的血跡在裡衣上蹭乾,右手上還留著一些痕跡,但在黑暗之中,隻要她不伸出手來,就不會有人發現。

她看到了在不遠處被季鈺接下來的衣裳,慶幸還好外麵的衣裳是乾淨的,走過去撿外衫時,她的步履,都有些踉踉蹌蹌。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裳,但因為手在顫抖的緣故,腰帶怎麼也係不好,她所幸放棄了,隻要不是太過於淩亂,幾步路的距離,應當也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將自己收拾好後,岑令溪原地看了一圈,應該沒有自己留下來的東西,簪釵耳環都齊全,若是查,也查不到她身上。

但就當她調整好呼吸鼓足了勇氣推開門後,外麵卻站著個人。

是聞澈。

她想迅速將門關上,聞澈的動作卻先她一步,已經將門扣住,並且進來了。

血腥味很明顯,聞澈皺眉看向一邊,發現了季鈺的屍體。

岑令溪這下是真得百口莫辯了。

聞澈不鹹不淡地問了句:“殺人了?”

岑令溪咬著唇,沒有出聲。因為她清楚聞澈是明知故問。

這麼看來,今晚的一切都是聞澈的有意安排,他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她闖禍之後突然出現,反應還這麼平淡,說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岑令溪雖然不涉朝政,但朝中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季家手中有禁軍指揮權,聞澈這是想動季家,但又不好自己動手,於是才授意季鈺,精心安排了這場局。

果然是鴻門宴。

岑令溪隻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在見到聞澈的時候,就已經被全部卸掉了,就像他說得那句,自己永遠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她勾起唇,頗是自嘲般的笑了笑:“聞大人看見現在這一幕,可滿意了?”

聞澈沒有應她的話,想要將她拉起來。

但岑令溪卻沒有理會用他伸出的手,他有些訕訕地把手收了回去。

岑令溪抬眸看著他,眼眶有些濕潤,聲音很輕,卻像是在質問:“以大人您的權勢,想要掐死我和岑家,簡直是易如反掌,單憑我爹曾是趙王一黨,便足以定罪,可您非要策劃這麼一場遊戲,來把我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這場戲,您看的,開心嗎?”

她說到最後,聲音哀切,兩行淚就這麼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