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1 / 1)

岑令溪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脊背上生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昏暗的環境和身後的聞澈,都讓岑令溪覺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完全捏住了一般,叫她一時陷入了窒息。

但所幸前麵已經能看到光亮了,是刑部大牢的長廊到了儘頭了。

讓岑令溪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出大牢的時候,守在門口的不單單是那會兒的兵卒,還有刑部衛尚書。

衛尚書畢恭畢敬地朝聞澈拱手行禮後,又看見了他身邊的岑令溪。

但他並不認識岑令溪,又拿捏不清楚她的身份,隻好用“夫人”二字來稱呼她。

聞澈淡淡地掃了衛尚書一眼,“她不是我的夫人,是岑昭禮的女兒。”

衛尚書愣了下。

如若他記得不錯,岑昭禮隻有一個女兒,且在六年前便已經嫁給了懷遠伯江家,當日婚儀,他還被懷遠伯宴請過,自然記得,所以,在聞澈跟前的,是裡麵江行舟的夫人。

於是改了對岑令溪的稱呼:“江夫人。”

“我說了,她是岑家的女兒。”聞澈冷聲道。

衛尚書這才留意到兩人的位置——聞澈是跟在岑令溪身後的,現在長安的局勢,除了龍椅上那位,還有誰敢走在聞澈身前。

聞澈又不肯承認她江夫人的身份,這兩人之間的關係絕不簡單。

但他又不能違逆聞澈的意思,隻好改口。

聞澈這才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後麵的話則很明顯的是說給岑令溪聽的:“回去好好想想清楚,如今長安城,甚至大昭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我的手心裡。”

不要以為出了刑部就能離開我了,你逃不走的。

岑令溪捏了一把冷汗,朝聞澈屈膝後,便沿著台階快步下去。

等到了刑部門口,便瞧見自家的馬車旁站著個熟悉的人。

是方鳴野,她異父異母的弟弟。

“阿野!天氣這般冷,你怎麼來了?”

看到方鳴野的那刻,她頭頂的烏雲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方鳴野替她拂去肩上的落雪,將手中的傘都偏向她的那邊,“阿姐還知曉天氣冷,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跑來了刑部,我不在你身邊,若是他們欺負你一個人,那該怎麼辦?”

岑令溪彎了彎唇,“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嘛。”

她說話間隻覺得背後好像有一道如刀一樣的目光盯著她,不用多想,也知道目光的主人是誰。

於是還不等方鳴野說話,又道:“好了,這裡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家吧。”

方鳴野將身子稍稍向前傾,為岑令溪係上氅衣的係帶,隔著刑部的大門,正好看見了階上站著的聞澈。

而從聞澈的視線看來,便像是方鳴野將岑令溪擁入了懷中並在她耳邊低語一樣。

他壓低了眉,握緊了拳,勾了勾唇角,很輕地冷笑了聲。

衛尚書沒有看到方鳴野,也不知道刑部門前的境況,隻是聽到了聞澈這一聲笑,一時有些戰戰兢兢。

但聞澈並沒有理會他,一直盯著岑令溪的衣角隱進車裡,才緩緩收了視線。

“好,好得很。”

衛尚書摸不清他的意思,隻好試探著道:“太傅?”

聞澈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行了,這裡沒你的事情,下去吧。”

直到上了岑家的馬車,手中又被方鳴野塞進一隻暖手壺,她才慢慢回過神來。

“我聽父親說,今天是聞太傅送你回來的?”

聽到他提聞澈,岑令溪不由得緊緊攥了下自己的袖子,而後才用鼻音應了聲:“嗯。”

方鳴野看著她興致懨懨,猶豫了一下才問道:“姐夫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所以阿姐今日是去看姐夫的嗎?還是說,阿姐對他,尚且餘情未了?”

後麵那個“他”,很明顯指得就是聞澈。

這句話叫岑令溪稍稍愣了下。

她今日到底是去見江行舟的,還是去見聞澈的?

被方鳴野這麼一問,她一時也有些無措。

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已經到岑宅了。

方鳴野隻好先歎了一口氣,先一步掀開簾子跳下車,又撐開傘,小心翼翼地扶著岑令溪下車。

從岑宅的大門回她的院子的時候,岑令溪就隻是走在方鳴野身邊,一句話也不曾說。

直到到了她的閨房門前,方鳴野隻好停滯了步子。

但他還是沒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在岑令溪走上台階即將推開門的時候出聲叫住了她:“阿姐!”

岑令溪緩緩轉過身來。

方鳴野的語氣有些顫抖:“阿姐,答應我,不論出了什麼事情,不要和他委曲求全,好不好?”

岑令溪彆開眼,搪塞了句:“沒有的事情,你不要多想。”

方鳴野愣了下,然後才緩緩道:“可是阿姐,我還沒有說是什麼事情。”

岑令溪呼吸一滯。

方鳴野眉目間都寫著著急兩個字,但他還是恪守禮節,沒有踏上台階,就站在台階下,抬眼看著岑令溪:“你是不是答應他什麼了?阿姐,你與他當年畢竟有了那樣的事情,他如今負恨回京,如何肯善待你,放過你?”

岑令溪沒有說話。

“阿姐,我知道,他如今是長安城乃至大昭權勢滔天的人物,我會試在即,他是不是用我明年春闈的事情威脅你了?”

岑令溪心底一沉。

她知曉方鳴野因為身世的原因,自小心思比較細膩,又很容易地能察覺到事情的瞬息萬變。

當時趙王和齊王相爭的時候,他就曾委婉地勸過岑昭禮,希望岑家繼續保持中立,不要卷入這場紛爭中。

但岑昭禮當時以他年紀輕輕,看不清局勢成不了事為由,將他斥責了一頓。

其實她如今心中也有些亂,也沒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答應聞澈。

但聞澈已經說了他此次回京,就是要報複,如若聞澈意已決,這件事便不是她說“不”就可以拒絕的。

故深吸了一口氣,道:“阿野,旁的事情你不要多管,好好準備春闈,不會出事的。”

方鳴野聽懂了她的意思。

眼眶瞬間就紅了,語氣中帶了幾分懇求的意味:“阿姐,在朝堂上,岑家可以和他低頭,我也可以,但在私事上,你能不能不要和他低頭?”

岑令溪站在原地沒有動,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方鳴野見狀,撩起袍子便直直地跪在了岑令溪麵前:“阿姐,不要服軟,他若是真得在我春闈的事情上動手,這個科舉,我大不了不考了,這幾年北邊一直有戰事,大不了我棄筆從戎,去邊關立了軍功回來保護阿姐。”

岑令溪著實沒有想到方鳴野會跪在她麵前,更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見狀匆忙提起裙角走下台階,想扶他起身,但他的膝蓋好似是被封在了原地一樣,不做任何的動彈。

“阿野,你快起來,地上有雪,涼。”岑令溪的語氣有些焦急。

方鳴野隻是固執地搖頭,“阿姐,我不想成為你的軟肋,你護了我二十年,我不想你為了我和他低頭,不值得。”

岑令溪軟下語氣,蹲在他麵前,說:“你既然叫我一聲‘阿姐’,那保護你就是我的分內之事,至於我和聞澈之間,不是一言半語就能說得清的,更何況,你寒窗苦讀十餘載,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你才剛剛及冠,不要因小失大,我答應你,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阿姐的事情,對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在這世上,沒有比阿姐對我更重要的人了。”

方鳴野難得這麼固執。

他不是岑家人。

岑令溪自幼體弱多病,兩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岑昭禮當時又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寶貝得緊,遍訪名醫也沒有結果,用藥輕了沒有用,但畢竟年紀小,又不能用太重的藥。

一直病了一個多月。

那一個月,岑昭禮像是老了十歲,頭發白了大半。

當時岑昭禮還不在長安做官,在縉州做通判,一日有個道士路過縉州,岑昭禮走投無路,便去請了那個道士。

那道士看過岑令溪的麵相後,說她是命裡缺水又陰氣太盛,那場病也不是尋常病痛,得有個年紀相仿命中帶水陽氣重的人一直在她身邊,會好一些。

岑令溪當時奄奄一息,岑昭禮隻好按照那個道士的話托人在縉州找,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孩子。

好巧不巧,遇著了個剛生下來便被拋棄的嬰兒,不知父母為何,隻有繈褓裡有個繡著“方”字的荷包。

岑昭禮在道觀請道士看了他的八字後,倒真符合先前那個道士說的命中帶水陽氣重的條件,遂將他養在了岑家。

那之後不久,岑令溪的身體果然一日日地好了起來,岑昭禮便一直把他留在家中。

但畢竟不是親生的,岑昭禮對他總是冷冷的,全家上下隻知曉他姓方,但他沒有名字,又是撿來的,時間久了,所有人都叫他一聲“阿野”。

岑令溪年長他兩歲,在他會說話的時候,讓他叫自己一聲“阿姐”。

岑令溪十歲那年,岑昭禮終於可以回京任職,舉家遷走的時候,本想給他一些銀錢,隨便打發了去。

但岑令溪執意要帶他走,岑昭禮沒有辦法,隻好同意。

這十年間,在岑家,隻有岑令溪是真心待他的。

他很清楚。

岑令溪撫了撫他的頭頂,道:“阿野,我當時給你從‘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中取了‘鳴野’兩個字給你做名字,就是希望你可以和白鶴一樣,你不需要為了我,也不需要為了岑家,你隻需要做好你自己,做好方鳴野,就好。”

方鳴野將側臉在她掌心輕輕蹭了兩下,用晶亮的眼睛看著她,問道:“那阿姐答應我,不要以身涉險,好不好?”

岑令溪輕輕點頭。

方鳴野這才扶著膝蓋起身,唇角牽動:“我看著阿姐進去後,我再走。”

岑令溪拿他沒辦法,便答應了。

隻是她才進了屋子不久,青梧便往案上遞了張帖子。

岑令溪接過,看到落款的時候,手一抖,差點將帖子扔出去。

還是躲不過聞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