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亡妻追憶錄 十二鵲 3942 字 8個月前

一時之間院裡哀嚎聲此起彼伏,宛若下了沸水的泥鰍折騰個不停。

有一人喊著:“誰在咬我?”

一人驚恐嗬道:“快走!快走!我就說了這地方邪乎得要命,有鬼,一定有鬼!”

“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咬人?哎呦!我的腿!”

“低聲些,這東西聽聲辨認,都彆出聲!啊呀,我的眼睛!”

程克青倚在牆根,支楞著肩膀撐著謝耘的“屍體”,提耳聆聽外頭的聲響。她暗自慶幸,得虧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兩人鑽進了這銅牆鐵壁般的暗道棲身。若是留了她一人在外,也不知道赤手空拳能打出番天地麼?

肩膀被謝耘瘦弱的骨頭硌得發酸,她耐著性子候了許久,見謝耘未曾有清醒的意思,心中駭然:這病秧子該不會被我拍死了?

暗道裡昏沉無光,她看不清謝耘的臉色,隻好儘量伸展起手臂撈起謝耘的手腕,脈在筋肉間,連連數急,三五不調,猶如雀啄食物。

這是師父教過的雀啄脈,不好!這病秧子真要死了!

事急從權,程克青也顧不上男女有彆,她將自己和謝耘的身體囫圇撐開,好在逼仄狹窄的暗道裡有活動的空間,接著直接上手剝開謝耘的上衣。

她要撐著謝耘,又要騰出手拉扯他的衣服,奈何謝耘層層包裹,她剝起來極為不順,待得拉扯下來身上的衣物時,程克青動作一滯。

不怪她是好色之徒,實在是暗黑的密道裡,偶有外麵的天光從縫隙中鑽進來,襯得謝耘的皮膚白皙至反光,半邊肩臂露出緊實精瘦的肌肉,輪廓分明。程克青忍不住瞥了眼又一眼,在靠近心臟的地方有一道三寸大小的疤痕,能看出來初時深邃入骨,應該是自小受的傷,隨著年月的增長,疤痕逐漸與皮肉融為一體。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沿著疤痕觸了一下,凹凸不平又略顯粗糙,隔著謝耘的胸膛,竟能觸摸到他微弱的心跳,他的生命就在自己的手掌之間。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我這可是在救他的命。程克青心中如此想著,凝眉默念心法口訣,氣沉丹田將內力一一彙聚經脈後,凝結於指尖逐一點過謝耘的百會、天柱、大椎、和心俞穴。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程克青隻覺得額頭冒汗,全身的精氣逐漸被謝耘的經脈吸收,宛若水入沙礫深不見底。這次終於能感受他的心臟,緩慢而有力地跳動起來。

想當個頂天立地拯救他人的大俠可真不容易。

程克青重重喘了口氣,將謝耘的衣裳胡亂拉上,往後一縮靠在牆上調整內息。失去了支撐的謝耘隨即向前傾斜靠了過來,程克青心煩意亂,曲起膝蓋頂住謝耘的心口固定住他,這才好騰出手來運功調息。

一連數日程克青困了便睡,醒了便探一下謝耘的心脈,若是跳動微弱她便輸送內力,隻要稍稍有用力跳動的跡象即刻停止運送內力節流。連日未進食又如此源源不斷地損耗,程克青也是心力憔悴,心中又記掛著逐鹿大會,眼下施展不開拳腳,她隻能閉目聚精會神,在腦海中自行練習招式,一來二去倒竟到了忘我境地,也偶得巧思,攻克了好幾處難點。

院子裡的喧囂銷聲匿跡許久,也未曾見到他們口中會聽聲辨人的怪異事物出現,她好似被關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眼前的謝耘仍舊閉眼睛昏迷著,她越想越氣,忍不住拍了謝耘一巴掌,隻聽得對方悶哼一聲,直愣愣栽了下去。

“倒吧倒吧,最好給你的頭磕個大包。”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程克青又歎道:“要是你能說話就好了。”

一瞬間猶如醍醐灌頂,有一點竟被她略過了。程克青想到進入這間院落的大門時,謝耘口說了一句暗號似的話語,門便自然打開。

他說了什麼?程克青斂神回憶起那日的情形。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程克青念念有詞,這句詩詞有什麼特彆之處麼?

院落裡忽而有什麼活物撲棱翅膀的聲音,接著便聽得那活物在地上走來走去,爪子剮蹭著地麵。

有翅膀?那便是鳥類了!也不知道這地界的鳥兒和三劍山莊的鳥兒有無“方言”一說,能否聽懂自己的話語。

程克青張開嗓子學著叫了兩聲。那爪子在地上麵蹭來蹭去,似乎尤為焦躁,沒過多久,“咚咚咚咚咚”,應是那鳥類啄地的聲音,頗有節奏。

塵煙四起,頭頂的一線天緩緩展開,進而湧進空氣也變得清新少許。

這就打開了?程克青忍不住猛一拍腿,頓覺自己簡直是走了狗屎運,她連忙張目四望施以援手的“好心鳥”。

他們初始進來時夜色深沉,程克青並未細細觀看此地,如今白日一望,越過遮天蔽日枝蔓交錯的樹木,院落中立著一座矮矮的泥塑觀音神像,廊亭上掛著一個木牌匾,程克青仔細辨認才能看出那是觀音廟。三個字曆經風吹雨打,上麵的漆已經掉得七七八八了。

院中的橫梁上立著一個通體黑褐色的鳥兒,棕色的喙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啄著木頭,見程克青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鳥兒似乎很是新奇地俯衝下來,立在了謝耘的頭上。

光顧著看鳥,忘了這兒還躺著一半死不活的人,師父讓若知道她下山來參加逐鹿大會不成,還拍死了個無辜的人,能直愣愣氣死。

但這病秧子既然對此處如此熟悉,甚至放心委身藏匿於此地,屆時必然有人能來救他吧?

反正他本就受了重傷要死不活的,若不是趕巧碰上自己相渡內力拖延著性命,恐怕早已經上了黃泉路。那就算此刻我走,也不過分吧?

程克青心急如焚,她擔心逐鹿大會已開始,這一連耽誤數日恐怕已經趕不上比賽了,可看著地上的人,又覺自己不管不顧丟下他就走實非俠義所為。

也是老天有眼,程克青正在左右為難時,身後幽幽傳來一聲,“我是,下地府了麼?”

謝耘將將睜開眼,便看到一隻黑色的鳥好似黑無常立在自己的頭頂,以為自己已經去了陰曹地府,嚇得不輕。

“你得好生謝謝人家!若不是這鳥兒,咱倆得一輩子困在這裡。”程克青輕輕揮著手臂吆喝開黑鳥、

謝耘端詳了一陣黑鳥,“這是烏鹮鳥,極具攻擊性,脾氣古怪難以馴服,若我沒猜錯的話,應是有人專門將它養在此處看守園林,我本以為有人在此接應我的暗號,沒想到竟是一隻鳥。”

“難怪,我記著你進門時念了句詩,方才我模仿你的語氣說了一遍,才喚來了它。”程克青指向烏鹮鳥,那鳥兒好似心有靈犀般湊過來挨著她的指尖磨蹭。

程克青啞然,“脾氣古怪?難以馴服?”

“此鳥能聽聲辨認,這院落枝繁葉茂不見燈火,故而能趁黑攻擊他人。”謝耘奇道:“常人卻是不可驅策,也許正是湊巧,天意助人。”

他欲掙紮著起身,又覺四肢無力,隻能勉力靠在石階上,他感受到體力流竄著一股陌生的暖流,一份不屬於自己的內力,在他彌留之際救下自己的性命。

他當然知道這份陌生的內力來自何處。

“我探到你經脈阻塞氣血凝滯,可是有什麼重疾?”程克青不放心道:“你該不會是什麼回光返照吧?”

“一點小毛病。”謝耘埋著頭,低聲道:“多謝。”

“你當然要謝謝我了,若不是我無私奉獻舍己為人,恐怕你真下地府了。”程克青一點也不客氣,戳著謝耘的肩,“為了你,我熬得都快油儘燈枯了!”

謝耘順著程克青的手指垂眼一看,自己的衣服雜亂不堪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衣領大敞,聯想到程克青口中的“油儘燈枯”,他如臨大敵攏起衣領震道:“你對我乾了什麼?”

“能乾什麼?我能乾什麼?我是能吃了你還是扒了你皮?”程克青麵露鄙夷之色,不屑道:“不除了你的衣裳,我怎麼給你渡化內力?黑燈瞎火我摸黑點穴呐?我又不是蝙蝠精能夜視。”

謝耘舒爾臉色緩和,他乾咳了一聲掩飾道:“那個,你餓麼?我請你吃飯。”

他話音未落,程克青的肚子好似抗議般咕嚕咕嚕響個不停,猶如震雷。

“你可真是良心發現了,咱們這就去尋一尋這地最貴的館子,我要好好補補。”程克青撇嘴,握緊雙拳恨恨道:“把我失去的統統補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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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耘領著程克青七拐八拐來到一間酒樓,她抬眼一看,這不是和師姐落腳的悅滿樓?她匆忙衝進悅滿樓抓住前台一小二問道:“住在攬月閣的客人還在麼?”

那小二翻一白眼,不耐煩道:“你說得哪一日?”

謝耘上前扔出一粒碎銀子,淩然道:“勞煩則個,查一查有位入住的客人叫......?”

“程逐霜。”程克青盯著小二,“她還在麼?”

店小二接了銀子,笑容滿麵道:“三日前已經退了房啦!兩位客官要入住嗎?”

“已經走了?”可見在密道裡耽誤了多少時間,她記得剛和師姐來永州時恰逢重陽節,便急道:“今日是九月幾?”

“九月十六。”

九月十六,竟已經過了七日,逐鹿大會可是在九月十三日舉辦,如今已經過去了三日,怕是早都結束了。程克青焦急萬分,師姐必然是左等右等也等不著自己,索性先走了,她得儘快趕去永州,在成蹊祠看不能與師姐會和。

“我有要事得先走一步,謝十三,江湖再見!”程克青朝謝耘作一揖,火急火燎轉身就走,被身旁人一把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