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回到官舍。
他和另一個同僚同住一屋。不過最近那個同僚在外賃了宅子住,所以這間官舍暫時隻有他一人。
宋毅將黑靴放在床邊,心裡猶疑不決。
這雙黑靴,他要不要穿?
不穿,辜負了弟妹一番心意。穿吧,那鞋跟上的繡虎著實打眼。
再看他的舊靴,鞋跟都快磨爛了。
宋毅一拍腦門,不由得失笑。這有什麼可猶豫的的。
放著好好的新靴不穿,非要去穿破爛的舊靴嗎?
他和弟妹隻見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麼好避諱的?
於是宋毅決定明日就穿上新靴。
……
翌日。
今日吏部許尚書家娶王禦史家女兒,這兩家都是京中的大戶,嫁娶大事自然要辦得熱熱鬨鬨的,這也是兩家的臉麵。
這事早許尚書早在三日前便知會了街道司,街道司使前幾日便吩咐下來,派出街道司十個隊,上百人去灑掃街道,並維護道路秩序。
謝之明的丙五隊負責通元主街的一段路,未時剛過,宋毅、萬柳便到了他們今日值守的位置。
街道兩邊有不少小攤販,有的隻在店鋪前麵,有的卻往前占據了不少街道。
宋毅和萬柳等人分頭行動,讓那些小攤販騰挪位置,把街道讓出來。
等會嫁娶隊伍必然是浩浩蕩蕩,若是這些小攤販擋著,必然會引發衝突,這也是許尚書提前知會街道司的原因。
宋毅小戶出身,他耐心的勸誡小販,言明其中厲害。等會兒迎親隊伍過來,必然有人開路,那些豪奴狗仗人勢,可不會憐惜這些小攤販。屆時這些小販的貨物被踢翻踩踏,那就損失慘重了。
轉眼到了申時,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而來,打頭的四人儀仗,後有敲鑼打鼓者,隨後便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新郎。
另有幾個小廝走在路邊,沿路撒糖錢,沿路看熱鬨的百姓便歡天喜地一擁而上,在路邊你推我擠撿糖撿錢。
而宋毅等青衫人則是要看護著場麵,免得發生踩踏等意外。
不料就在這時,不知哪裡衝出一隻小黃狗,那狗像是受了驚,一邊狂吠著,一邊瘋一樣衝向迎親隊伍。
見有狗衝來,隊伍中便有人或踢或踹,想要攔住瘋狗。那些人越是如此,那狗越是驚恐,它狂吠著,幾息之間便衝到了新郎的大白馬腳下。
小狗也不知怎的,衝著馬腿便張口一咬,馬兒腳上吃痛,頓時長鳴一聲,猛的揚起前蹄,直立馬身!
“公子!”
眾人見狀,驚慌尖叫。
馬背上的許公子猝不及防,被馬頂起身體,眼看就要從馬背上滾下來,幸好他雙手緊緊抓住韁繩,這才勉強穩住身形,沒有跌下馬。
眾人還來不及鬆一口氣,那受驚的大白馬又是一聲長鳴,然後猛地向前落下前蹄,往前奔去!
許公子即刻大喊:“快讓開!馬驚了!”
可哪裡來的及讓,許公子前麵有鑼鼓者,鑼鼓者前麵又有儀仗,而儀仗前麵又有剛剛衝過來撿喜糖、喜錢的人,一時之間這麼多人根本避不開。
馬蹄擦著一人的背部,險險落下。那人提著鑼,腿都軟了,被同伴拉扯著往後拖。
瞬息後,馬蹄再次揚起,踏向前麵一人的肩膀,驚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眼看就要出人命,千鈞一法之際,一青衫人衝到馬側,他貼著馬身,上手緊緊抓住馬鬃,雙腳跨開向下,死死按著馬頭往下壓。
宋毅一遍使勁,一邊向周圍發怔的眾人大喊:“幫忙!”
他話音剛落,馬背上的許公子緊緊抓住韁繩,壓低身體安撫馬兒。
而周圍立即有侍衛上前,協助宋毅一同緊抓馬鬃,將大白馬往下壓。
片刻後,大白馬安靜下來。萬柳已經跑到宋毅身邊,一臉焦急:“宋毅,你沒受傷吧?”
宋毅搖頭。
許公子從大白馬上下來,對宋毅拱手道:“多謝,今日多虧了你。”
“吉時耽誤不得,公子請。”
許公子也沒再多說,換了一匹馬後,迎親隊伍便離開此地。
萬柳驚魂未定,拉著宋毅去旁邊休息,他說著方才的驚險:“你膽子也太大了,萬一你沒拉住馬,反而被馬踩了,那可怎麼是好?”
宋毅倒是不擔心這個,他既然敢去,自然不怕被馬踩。
“今日多虧了你,不然要是真出了事,許尚書怪罪下來,彆說我們兩了,整個街道司都要跟著倒黴。”
宋毅也看著遠去的迎親隊伍:”幸好沒出事。”
萬柳收回目光,視線從宋毅腳邊掃過,他忽然一怔,目光定定落在宋毅黑靴上。
“宋兄,你穿了新靴啊。”
宋毅淡淡嗯了一聲。
“鞋上還繡了一隻小老虎……在哪買的?好彆致呢。”
宋毅沒理萬柳。
萬柳心裡卻有了推測。哪個賣鞋的會在男靴上繡上花樣?宋毅屬虎,這靴定然是有人給宋毅做的。
而且萬柳肯定,做這靴的一定是個女人。
……
今日許尚書與王禦史家結親,這樣的大喜事,都城一傳十十傳百,閒來無事的人便都去主街看熱鬨。
錦娘母女也跟著李紅霞去附近的主街看熱鬨。
迎親隊伍經過時,有人撒喜糖喜錢,可惜人太多,錦娘和李紅霞又帶著一串孩子,自然不敢往人堆裡衝,她們隻在外圍看看熱鬨,於是一顆糖,一枚錢都沒有撿到。
王山和小寶四個孩子沒有撿到糖,原本也沒有太難過。但沒想到,同住柳條巷、與王水同歲的小胖爹搶到了一顆糖。
小胖當著四個孩子的麵吃糖,那麥芽糖被油紙包著,小胖剝出糖,放在嘴裡不咬碎,嗦一口又用手拿出來,然後把沾著口水的糖伸到王水麵前晃了晃:“真甜啊。王水,你娘怎麼沒幫你搶一塊?”
王水盯著小胖手裡的糖,哇的一聲哭出來。
王水一哭,王林也跟著姐姐哭。
王山見妹妹和弟弟哭了,立即掄著拳頭去打小胖,小胖趕緊把糖放在嘴裡,然後飛快的跑了。
小寶牽著錦娘的手,看得一頭霧水,她忍不住問:“阿娘,王水姐姐怎麼哭了?”
沒糖吃就沒糖吃唄,為什麼要哭呢?
如果沒糖吃就要哭,那她豈不是天天都要哭啦。
錦娘緊緊拉著女兒的手,不知道如何解釋。小寶從小到大很少吃糖,她常常隻能著彆的孩子吃糖。
小寶一兩歲的時候還會哭,但大了些就不哭了。
因為她哭也沒用,家裡飯都吃不飽,哪裡有錢買糖。
錦娘心裡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難受又愧疚。
迎親隊伍慢慢過去了,李紅霞和錦娘正打算帶孩子們回去,這時聽到旁邊有人說話。
“方才迎親隊伍經過通元街,馬驚了,險些鬨出人命,幸好一個青衫控住了馬。”
“我也聽說了,那青衫人力氣真大,居然徒手拽住馬。”
“可不是麼。”
錦娘聽著,便想起了宋毅。今日在路邊,她也看到了幾個青衫,但並不是宋毅。
聽李紅霞說,貴人出行,街道司便會派出青衫看道,她本以為能看到宋毅呢。
此時聽路人說起青衫人,她又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看,一旁的李紅霞問:“錦娘,你看什麼呢?”
錦娘趕緊收回脖子,搖頭:“沒看什麼,回去吧,一會兒看完都回去,就都擠一起了。”她們帶了四個孩子,要是被人群衝散了,孩子受傷了就不好了。
李紅霞也是這樣想,於是兩人帶著一串娃趕緊回了柳條巷。
李紅霞的男人王剛在酒樓給主廚打下手,運氣好的話,可以帶一些酒樓的剩菜回來。
今晚王剛帶回來半盤紅糖粑粑,他的三個孩子在隔壁院子歡呼大叫。
錦娘在屋前做鞋子,小寶乖巧坐在一邊看她,不搗亂也不說話。
聽到動靜,錦娘看了一眼小寶,忽然開口:“明早阿娘去給你買糖吃。”
小寶先一喜,而後麵色糾結,最後搖頭說:“其實我也沒那麼想吃糖。”
錦娘忍笑:“真不想嗎?”
小寶又趕緊點頭:“想!阿娘,我也想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