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

一大早，宋毅和萬柳先去見了謝之譽，向謝之譽陳述了兩人行事計劃，謝之譽點頭讚許：“可，你們放手去做。不過，你們兩個人人手是不是少了些？”

萬柳忍不住哼了一聲：“這種事，那些公子哥怎麼願意去做？”

在街道司當值算不得好差事。但不少有些背景的人希望以此為跳板，能從街道司轉調入金吾衛。

同樣是護衛京都，金吾衛便是隊列整齊、威風凜凜在城內巡視，受人敬仰。

而街道司的小差役，便專門做一些修路防火、道路清掃等瑣碎雜事。

修路滅火也就算了，說出去也是體麵事情。可管人亂扔亂放醃臢穢物這種事情，不但又臟又累，還不體麵。

故而沒人願意去。

謝之譽了然：”那便辛苦你二人了。”

宋毅去了錦味街。

錦味街名副其實，這條街左右有上百家酒樓食肆，彙聚了來自大淵國全國各地的名廚，甚至異國廚子，在這條街上，客人隻要出得起價錢，想吃哪裡的菜肴便能吃上哪裡的菜肴。

不管是食材還是風味，和原地相差無幾。

錦味街，便是彙聚錦繡百味之意。

這些酒樓、食肆的前門，那都是張燈結彩，形色各異的幌子、華麗的彩樓歡門是光鮮漂亮，富麗堂皇。

但在這些酒樓、食肆的後門處，便一言難儘了。

有些店家圖方便，直接將那些處理後的內臟、菜梗扔在後門。這讓後街臟亂不堪。

宋毅便一家一家去勸說，他身穿青衫，有拿著街道司的令牌，那些酒樓、食肆的人不敢怠慢。

此刻，宋毅便位於一家酒樓後院，與酒樓掌櫃細說：

“按照本朝的城街律，這些臟汙廚餘，應自行收整，並於當日亥時後，次日寅時前放置於後門處，再由街道司的人於次日卯時前統一收收整。”

掌櫃點頭哈腰：“宋青衫說得是，這幾日生意好，我一時匆忙便給忘了。”因為街道司的差役都身穿青衫，所以得了“青衫人”的名號。

那掌櫃說著，悄悄給宋毅遞上一壺酒。

宋毅並未拿，依舊是一臉冷肅：“今日我是提醒你，若是再犯，便按照統刑律例，杖三十。”

掌櫃見宋毅態度如此嚴厲，心中終於生出些懼意，他經營酒樓多年，經常與差役小吏打交道，也知道如何應付他們，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今日這位官差，看來並不是個能應付的。

掌櫃趕緊點頭：“宋青衫放心，小人定然按照規矩辦事。”

宋毅點頭，又去了下一家酒樓後門。

……

一整日下來，宋毅去了四十多加酒樓食肆。

將近酉時，他回到衙署和萬柳碰麵，說完正事，萬柳對宋毅道：“宋兄，你昨日托付的事情，我向家人打探了下，順安坊柳條巷那邊就有人出賃宅子。我讓我媳婦兒去問宅子的具體情況和價錢，現在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正好你去我家用飯，看看情況？”

宋毅麵露遲疑：“今日怕是不行，我今日要去見我弟妹和侄女。”

萬柳一邊眉尾上揚：“哦……你倒是挺關心你弟妹的。”

聽萬柳話裡有話，宋毅隻得道：“我弟妹她初來乍到，在京中無親無故，她們母女住在客棧，我有些不放心。”

萬柳一臉體諒：“那確實多有不便，你快去吧。宅子的事情，我明日再與你說。”

和萬柳告辭後，宋毅連忙去了東華客棧。

……

錦娘這一日沒閒著。

她今早帶著小寶去茅房時，發現客棧前堂有人爭執，她便悄悄聽了一耳朵。

這家客棧雖然不提供飯食，但茶水還是要隨時備著，錦娘拿著東西回來時，有客人正想掌櫃抱怨，說是沒有熱茶熱水。

掌櫃急忙解釋客棧人手不足，又吩咐人去燒水煮茶。

待事情平息後，錦娘便主動上前，想幫掌櫃燒水煮茶，依次抵扣一部分飯食、住宿花費。

掌櫃正急著用人，又加上他和宋毅相識，便欣然應允。

……

宋毅捏著兩個蔥花餅，匆匆進了客棧，他向掌櫃打了聲招呼，便要去上樓去見錦娘母女，卻被掌櫃喊住：“宋青衫，錦娘和小寶不在客房呢。”

宋毅一驚：”這麼晚了，她們去哪裡了？”

雖說京都治安不錯，可錦娘畢竟是一個女子，又人生地不熟的，天都快黑了，她若是在外麵遇到危險可怎麼辦？

馮掌櫃趕緊說；你彆急，她在廚房幫忙呢。”

宋毅趕緊去後院，隻見小寶正坐在廚房門前的石階上，拿著一顆蘿卜啃著，宋毅往廚房裡一看，錦娘則蹲在灶口前，往裡麵添柴火。

兩口灶上都架著大鐵鍋，看來是在燒熱水。

小寶立即發現了宋毅，她迅速站起身來，眼中滿是歡喜：“大伯父，你來了！我和娘都等你好久了！”

宋毅一愣：“等我？”

錦娘聽到聲音，立即扭頭看過來，她額上還覆著薄汗，同樣是滿麵喜色：“大伯哥，你來了。我在廚房幫忙，方才幫掌櫃煮了飯菜，我給你留了一些。”

宋毅下值後匆匆過來，自然是來不及用飯的。他還擔心錦娘母女吃不好，給她們帶了兩個餅，卻沒想到錦娘她們也記掛著他。

宋毅隻覺得心頭泛暖，他語調也不自覺柔和兩分：“你怎麼來廚房幫忙？你連日趕路，應該多歇歇。”

錦娘搖頭：“彆擔心，我身體好著呢。閒著也是閒著，我幫馮掌櫃做點事，還能抵扣食宿花銷，這多好啊。”

宋毅皺眉：“銀錢上的事情，你不必擔心。”他既然決定帶她們來京都，自然便會負擔起這一切。

錦娘抬眼看著宋毅，輕輕搖頭：“大伯哥，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可你賺錢銀子也不容易啊，我怎麼忍心看你那麼辛苦，我卻什麼也不做呢？”說到這裡，錦娘更是一臉感動。

宋毅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隻是越發覺得弟妹真是個賢惠的好女人。

錦娘又道：”大伯哥，咱先不說這些了，你還沒用晚食吧，我們一起吃。”

“你們也沒吃嗎？”宋毅詫異。

小寶立即搶答：“是啊，娘說了，要等大伯父一起吃，所以小寶再餓也忍著！”她仰著臉，一臉求誇讚。

宋毅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多謝你等我。”

“……以後彆等我了。我忙起來也不顧的來看你們。”宋毅默了默道，隨後錦娘用掌盤端著飯菜去了客房用飯。

錦娘做了兩家常菜，一道燴魚，一道燒豆腐，還有一道青菜。

錦娘把那道魚放在宋毅跟前，還親自給他夾了一塊魚：“大伯哥，你當差辛苦了，多吃點。

宋毅看著碗裡的魚肉，神色訕訕的：“弟妹，我自己夾就好。”

錦娘隻是笑著應下：“嗯，那你多吃點。”

隨後，錦娘又夾了一塊魚肉到自己碗裡，她卻不急著吃，隻是耐心挑著魚肉裡的刺，顯然這是給小寶的。

小寶乖乖坐在錦娘身邊，瞪大眼睛瞅著魚肉，一副饞貓模樣，可愛得緊。

宋毅瞧著這一幕，忍不住唇角微彎。

……

夜幕漸漸暗了下來，這會子客人少，掌櫃便和一名店小哥閒聊。

店小哥小七瞅了一眼二樓，忽然問：“掌櫃的，宋青衫挺有福氣的啊，媳婦兒又勤快又好看。”

掌櫃一愣，趕緊說：“可彆胡說，錦娘可不是宋青衫的媳婦兒，那是他弟妹！”

小七瞪大眼：”什麼，錦娘是宋青衫的弟妹？那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把弟妹帶到京都來了？”

馮掌櫃也隻知道一點：“宋毅弟弟死了，他弟弟是個賭鬼，欠了一屁股賭債，他弟妹在老家待不下去了，宋青衫迫不得已，才把她們帶到京都來。”

小七卻納悶道：“原來是這樣，不過……有點怪怪的。”

“哪裡怪？”

“他們看起來像是一家人，方才宋青衫還去錦娘屋裡用飯呢。”

“吃個飯而已，這有什麼的。”馮掌櫃不以為意。

“哪裡隻是吃飯啊。昨天下午，錦娘向我打聽哪裡可以買到針線和布料，下午我去廚房提熱茶，看到錦娘在灶邊做鞋子，那鞋底一看就是男人穿的。你說，她給誰做鞋？”

馮掌櫃愣住：“……這，這沒你的事，客人的事情，你可不許亂說。”

小七嘿嘿笑：“我可不敢亂說。但是啊，我覺得那小娘子對她大伯哥，的確有那意思。”

……

客房內。

用晚食，宋毅將買的蔥花餅取出給小寶：”這個一會兒你們當宵夜吃。另外我已經托人看宅子，過幾天就有結果了，你們先安心住在客棧。”

錦娘點頭。

天色不早，宋毅不好在這裡多待，便打算離開。

“我先走了。”

他正要走，錦娘又叫住他：“大伯哥你等等，我差點忘記了了。”

宋毅還沒來得及問是什麼事，錦娘已經飛快取出一條黑色細繩，然後幾步走到宋毅身邊，不等宋毅反應過來，她已經在宋毅腳邊蹲下，然後用那條細繩比劃著他的鞋。

宋毅錯愕：“弟妹，你這是做什麼？”

弟妹靠他那麼近，宋毅很不自在，他想要後退一步，錦娘卻伸手按在他的鞋麵上：“彆動，馬上就好了。”

她的手隔著鞋麵、襪子碰觸到他的腳，宋毅卻覺得腳麵要燒了起來。

他忍住想要奪門而跑的衝動，繃著臉問：“弟妹，你這是做什麼？有話……站起來說。”

錦娘慢慢道：“大伯哥，我看你的靴子都快磨壞了，便想著給你做一雙新靴子。”

宋毅覺得“弟妹給他親手做靴子”這事情有點怪，他連忙道：“不必了，我去買一雙就好了。”

此時錦娘已經量好尺寸站起身來，她聽到宋毅這麼說，慢慢垂下頭，聲音也帶上幾分低落：“大伯哥，你幫了我和小寶這麼多，我也不知道怎麼報答你，所以才想著給你做雙靴子……你說得對，我的手藝肯定沒法跟京都手藝人的相比的，靴子若是不好，你穿著也會被人笑話，是我考慮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