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1 / 1)

連下了幾日雨,屋外凜冽的寒風肆虐,不斷撞擊著破舊不堪的小院,被惡蟲啃噬而鬆動的木門早已承受不住了,“嘭”一聲便砸在了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寒風入羅幃,引得床邊坐著的蘇璟又是一陣咳嗽,他緊緊拽著胸口的衣服,臉色慘白得有些駭人。

外頭的腳步聲近了,蘇璟死死抓著床板,長滿凍瘡的手指漸漸泛白,滲出了些血來。

他靜靜看著闖入的不速之客,眼神空洞又麻木,好似一具殘缺的傀儡。

接著,辱罵、毆打、發泄……一樣不差。

最後停留在大灘血跡上,蘇璟抓著皺巴的衣領,無力地咳著,喉嚨溢出鮮血,染了滿身。

……

“來人。”

晨曦尚初露,殿內的花窗半開,外頭依舊霧氣彌漫,遲遲未散去。

彎著腰進殿的太監端著水盆,輕著腳步跪在床側,隨後高高舉起了水盆,“陛下。”

楚言攸淨了手,方起身朝窗邊走去,目光久久停留在由霧氣遮掩的花叢,漸漸失了神。

又夢到了。

短短一月,她日日夢到那個地方,破爛荒涼的院子,以及在裡麵人人可欺的小郎君,地上蔓延開的血跡,結了一層又一層。

良久,楚言攸開口問那太監,“國師昨夜可有出宮?”

太監恭敬回道:“昨夜落雨,國師未回國師府,在青玄殿歇下了,算算時候,國師應當還未離開。”

楚言攸轉過身,“更衣,去青玄殿。”

“是,陛下。”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楚言攸便出了乾清宮,往青玄殿的方向去了。

跟在她身邊的太監小李子不算機靈,是李大總管收的乾兒子,近來倒春寒,李大總管年紀大了,感染了風寒,得陛下體恤,方能修養幾日。

可陛下身邊也不能缺人伺候,這才派了小李子過來。

楚言攸十歲登基,在位十年憑著鐵血手腕讓百官臣服,她揣測人心慣了,自然察覺得出身後小太監的惶恐。

但理解是理解,願不願意忍受是另一回事。

楚言攸忽地轉過身,眼瞧著疾步緊跟的小李子艱難刹住腳,接著向後摔倒在地上。

小李子傻了,急匆匆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你,止步。”

楚言攸留下冷淡的三字,便獨自進了青玄殿,毫不猶豫舍了憨傻的小李子。

在百年前有落桑國,本以男子為尊,然落桑國滅國那日,先是電閃雷鳴,隨後火凰衝天直上,翱翔天際。

先祖順天命,立玄都。

——天神授君權

也因此,自玄都建國以來,國師地位超然,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民間,皆有很高的聲望,無人撼動。

如今的國師,名叫虞清也。

青玄殿清冷,平日裡鮮少有人打擾,殿內燃著清淡的熏香,楚言攸坐了會兒,覺思緒清明不少。

虞清也倒了杯茶放她麵前,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陛下似有煩心事,可願說與我聽,我或許能解惑一二。”

楚言攸來此,本就是為了向國師解惑,她想沒什麼好隱瞞的……

“近來阿箬多夢,夢到的皆是同一人,國師可知緣由?”楚言攸問道,麵上看不出半點撒謊的跡象。

楚言攸口中的阿箬,是秦國毑之女秦箬,自小與她一塊長大,如今任飛凰軍統領,真正的帝王近臣。

虞清也笑了聲,“原是秦統領遇到了麻煩,怎的不見她親自過來?”

楚言攸依舊嘴硬,“她近來比較忙。”

“哦,這樣啊。”

虞清也緩緩起身,自高閣向下看,可將偌大的皇宮收入眼底,她沉默片刻,說道:“我近來夜觀天象,發現天象變動,暫且看不出是吉是凶。”

聞言,楚言攸眸光微沉,“連你也看不出,可是與那夢有關?”

“或許吧,不管怎麼說,是個變數。”

“朕,不喜變數。”楚言攸的聲音冷了下去,卻不是對國師的。

虞清也側過身,兩人默契地交換了眼神,“既然陛下不喜,除去變數便是。”

“虞卿所言在理。”

……

燕楚已入冬,蘇府這處偏僻的小院冷得過分,冷風吹過,殘垣斷壁間藏著的蛛網亂晃,牆角竄起的雜草沾染斑駁血跡,蘇璟無力地倒在其中,任由尖刺刮過他的身體。

欺淩他的下人還站在一旁,大聲嘲笑著,嘴裡罵著“狗雜碎”、“畜生”這樣的字眼。

“蘇府的公子又怎麼樣,還不是跟狗一樣被我們踩在腳底下。”

“什麼蘇府的公子啊,咱們家老爺可沒承認過,也不知道哪跑來的,跟癩皮狗一樣扒著蘇府不放。”

“災星現世,自他來了蘇府,沒一日安生的!”

放肆的笑聲不斷,他們沒注意到,本該倒在地上苟延殘喘的蘇璟,竟悄無聲息地到了他們身後。

淩亂的頭發蓋過眼睛,陰沉的眸光卻是透了出去,似要化為了實質。

下一刻,刀起刀落,蘇璟手中的匕首刺去,割破了其中一個下人的後頸,溫熱的血液噴在他臉上,蘇璟的嘴角慢慢勾起。

倒黴蛋姓王,身軀肥胖,倒地時發出聲巨響,一看就是平日裡撈了不少油水。

蘇璟對上他死不瞑目的雙眼,轉了轉手裡的匕首,視線隨之上移,落在其他兩人的身上,“下一個,是誰呢?”

“啊!”

離王胖子最近的慘叫一聲,蘇璟嫌他吵,一刀解決了他。

不到半柱香,來院裡的不速之客全沒了生息,血腥味彌漫開來,似籠罩了層血氣。

蘇璟丟了匕首,慢條斯理地扯下衣角,擦著手背不知何時沾染上的血跡,喉嚨溢出聲壓抑的低笑,“我還以為這次,你會多留一會兒……”沒想到這麼快就走了。

還是無動於衷嗎?

蘇璟若有所思,跨過滿地屍體,仔細翻找著角角落落,和往常一樣,什麼也沒找到。

一月前,他敏銳地察覺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緊緊盯著他,沒有半分惡意,當然,也沒什麼善意。

但最近那道目光變了,蘇璟能隱隱約約察覺到,那個人似乎對他心生惻隱。

可憐他嗎?

蘇璟又是輕笑一聲,瞧見地上麵目可憎的惡人,他眸中不掩厭惡,一腳踩在死人的手背上,重重地來回碾壓著。

就像是這些人曾經對他做的一切,他現在,不過是以牙還牙。

良久,蘇璟收回腳,麵上略帶煩躁,殺了這些人,他本該開心的,他可以過段安穩的日子,做他想做的事。

可……那個人又走了。

蘇璟拽緊拳頭,“無趣。”

……

寒冬時節,偏逢驚雨,久未修繕的房屋擋不了雨,密密麻麻的雨點從天而降,全淋在縮成一團的蘇璟身上。

隨著陣古怪的涼風,屋裡悄無聲息出現道虛影,和白日裡辱罵他的不速之客不同,夜裡前來的客人是來……殺他的。

或是在另一方天地,楚言攸已然入睡,她睡前用了安眠的湯藥,寢殿內亦點著安神的熏香,即便這樣,她還是來了。

以往過來,楚言攸像是無去無從的孤魂野鬼,碰不到任何東西,也出不去這個院子。

但這次,楚言攸驚訝地發現,她的手竟能觸碰到了。

這個世界於她,再也不是虛假的。

楚言攸飄到床邊,看著濕漉漉的被褥,縮成球的小郎君,目光慢慢移向他泛紅的臉頰。

這樣入眠,受了風寒實屬正常。

楚言攸心裡想著,手中抓著的匕首往下,對著他的臉比劃著。

說來也怪,她來到此地時,從草叢中翻出了這把匕首,想來老天爺也認為這小郎君是將死之人,不如早早讓她收了性命。

楚言攸輕歎聲,目光堅定不少。

有礙於江山社稷的變數,理應早早除去。

不料匕首正要割破蘇璟的脖頸,外頭響起了刁蠻的聲音,“我們來這種晦氣的地方做什麼?”

“珠兒,不得任性。”

回話的是個年輕男子,他穿著身深藍錦袍,手裡撐著把傘,端的是副翩翩君子的樣,卻在看向自己的親妹妹時,滿是不耐。

話裡話外的戾氣,硬生生破壞了他世家公子的涵養。

楚言攸認得他,是蘇府的大公子蘇策。

她雖不能出院子,但欺負蘇璟的人三天兩頭地來,她想不認識都難,幾次便摸清楚了蘇府的情況。

蘇策身邊的女子名喚蘇明珠,是蘇府的二小姐,和蘇策同是繼夫人的孩子,深得蘇府老爺蘇雲信寵愛。

此地處燕楚,卻是以男子為尊,和百年前落桑國相似,楚言攸未聽聞燕楚之名,暗地裡派人去尋,終究無果。

蘇明珠有些怕蘇策,聞言縮了縮脖子,小聲嘟囔著,“也不知道娘要做什麼,讓我們三更半夜來找這喪門星。”

蘇策眸光陰沉一片,“這是父親提出來的,過幾日冬狩,父親想讓蘇璟隨行。”

“什麼!”蘇明珠掐著嗓子喊出聲,手裡的油紙傘晃了晃,水珠全濺在蘇策身上。

蘇策的臉色更難看了,“咋咋唬唬像什麼樣子,就你現在這樣子,彆說太子妃了,高門大戶誰看得上你?”

“哥,你怎麼能這樣說我?”蘇明珠握緊傘柄,唇瓣被她咬得發白。

“夠了,父親突然點名道姓要見蘇璟,定是有人走漏了風聲,你若不想被父親責罰,儘管大聲些,將下人全引過來。”蘇策厲聲斥責。

蘇明珠身子微顫,喃喃道:“我,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