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從昨夜一直持續到今早,白天的到來也沒能驅散黑壓壓的烏雲。
特裝實驗部裡的眾人皆是沒精打采,打哈欠的、喝咖啡的,就沒有人是專心乾活的。
楚言也不例外,昨晚淋了雨,今早起來就發現有點兒低燒,渾身都沒有力氣,可以算是強撐著來上班的。
突然,隔壁研發部的小李慌慌張張地衝進了辦公室,招呼也不打,進來就喊:“你們方主任呢!”
孟子安懟他:“吼什麼吼?就你嗓門大是吧!”
方主任聽到動靜從隔間裡走了出來,問道:“怎麼回事?”
小李急得直跺腳:“昨天3號實驗室是借給你們的,現在出大事兒了,快去看看吧!”
楚言一聽,“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方主任也像是想起了什麼,看向了楚言。
小李感覺三言兩語說不清楚,領著一行人就往3號實驗室趕,邊走還邊說:“這天氣熱,冰都快化一半了,裡麵設備估計全報廢了……”
楚言心臟一沉。
昨日她走得匆忙,並沒有複查設備就離開了,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差錯吧?
可轉念一想,她拉的並不是總閘,隻是工作室的照明的開關,照理說是不會影響冷庫的運行的。
思索間,大家已經趕到了3號實驗室。
實驗室東側的牆體上有道鐵門,那裡就是內置的冷庫,用於低溫測試和存儲一些要求恒溫恒濕貯藏的材料。
平常這門不會打開,自然也不會引起大家的注意,可現在,一攤明顯的水跡從門縫裡滲出,還有越擴越大的跡象。
“這發生什麼了?”方主任大驚失色。
小李道:“我們也不知道啊,早上要做實驗,一開門就看到這情景,肯定是你們部門的人闖的禍啊!”
方主任轉向楚言,問:“小楚,你昨天用冷庫了?”
楚言搖頭:“沒有,我昨天隻做了力學性能的測試。”
方主任又問小李:“冷庫裡麵你們看了沒?現在成什麼樣了?”
小李兩手抱臂:“我可不進去看,誰弄的攤子誰收拾。”
說著,還瞥了一眼楚言。
“那我進去看看吧。”楚言道。
接著,她換上橡膠手套和靴子,拿起手電筒就往冷庫走。
“注意安全啊。”方主任不忘囑咐一句。
走到冷庫門口,便能感到一股潮濕的冷氣在往外鑽,即使現在是炎夏也忍不住讓人打了一個寒顫。
現在電動平移門已經失去了電力,用力一拉就能打開。
裡麵漆黑一片,但能清楚地聽到水滴落的啪嗒聲。
楚言道:“這應該是跳閘了,可能是由於雨水進入電路導致的短路。”
這時孟子安也冒出來湊熱鬨,道:“小楚你往裡麵走走,我記得東南角牆上有個配電箱,說不定是設備過載才跳閘的。”
方主任白了他一眼,道:“怎麼哪兒都有你的事兒?去,你到外麵找王師傅看看是不是外機的問題。”
孟子安隻能嘀嘀咕咕地走了。
不過,方主任又回頭對楚言說:“但我記得外機上麵都加了防水罩,應該不會短路的,不然你進去看一下配電箱?”
楚言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往冷庫裡麵走。
地上的水已經積起來了,沒過了她的腳踝,即使這個橡膠靴,也能感受到寒氣。
楚言小心翼翼地淌著水前進,她一邊舉著手電,一邊查看周遭的環境。
冰箱、電子貨架等設備都被淹了,多半是壞了,冷凝水順著管道不住地往下滴,把久不清洗的灰塵都衝了下來,渾濁成泥濘斑斑的樣子。
楚言娥眉輕蹙,她最討厭又潮又臟的地方,停了電的冷庫正好兩樣都占了。
她屏住一口氣,按照孟子安說的方向尋找,終於找到了配電箱。
順著梯子爬上去,她打開一看,配電箱裡麵的總閘開關已經跳了起來,但彆的按鈕都沒有動。
看上去不像是某個設備故障引起的跳閘。
周圍都是容易導電的介質,她並不敢隨意觸碰,隻能抬高聲音喊道:“方主任,隻有總閘跳了。”
方主任想了一會兒,喊她:“小楚,你出來吧,我等會兒叫王師傅進去看。”
“好。”楚言應道。
可是,她剛從梯子上下來,就忽然聽到一陣細微的電流聲,接著,遠遠地就瞧見電動平移門自己動了起來,金屬元件之間相互摩擦,發出咯噠咯噠的響聲。
“哎哎哎!”方主任叫了起來,“誰把電通了?”
周圍的人也慌了:“不知道啊!”
方主任隔著門望向楚言,大喊:“小楚!快出來!”
楚言先是一愣,然後反應過來,立刻往門口跑去。
但地上又濕又滑,她穿著橡膠靴,速度受到了很大的限製。
眼見著光透進來的越來越少,楚言不受控製地緊張起來。
“噗通”
她一個踉蹌,竟是摔倒在地上。
顧不得疼痛,她趕緊爬起來,可剛剛站穩,最後一絲光亮就被隔絕在了門後。
楚言心裡涼了半截。
然而就在這時,她又聽到了風機轉動的聲音,冰櫃等設備也發出嘀嘀的重置提示音。
糟了。
楚言掏出手機想要求救,可是這裡信號屏蔽得厲害,連短信都發不出去。
冷庫的風機開始工作,氣溫急劇下降。
她本來穿的就少,剛摔了一跤,衣服又都濕了,風這麼一吹,更覺刺骨。
她試圖尋找開關,好不容易在牆上摸到了按鈕,可不論她怎麼按,門就是紋絲不動。
慢慢的,楚言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不穩定,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吸入冰霜。
她努力地保持清醒,但寒冷的侵襲令她的意識逐漸模糊。
冷庫裡的寂靜如同一座無形的牢籠將她緊緊束縛,唯一能聽見的隻有自己微弱的心跳和逐漸加重的寒顫聲。
她感覺自己正在被一點點吞噬。
徹底失去知覺之前,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早知道就不來京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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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方主任早就急得團團轉了。
他嘗試了各種方法,也沒能將門撬開。
“王師傅呢!”
孟子安早被嚇破了膽,結結巴巴道:“去、去關備用電源了。”
方主任直罵:“腦子怎麼長得!誰讓你們把備用電源接上了!”
小李也是滿頭大汗,道:“這冷庫是彆的地方淘汰下來的設備,早就不行了,估計是零件損壞,把門給卡住了,恐怕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把人弄出來啊!”
方主任喊:“那還等啥啊!叫消防隊啊!”
孟子安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正欲撥打電話,卻聽到一聲——
“都給我滾開。”
眾人一頓,回頭望去,隻見周慎辭正快步向這裡走來。
他麵沉如水,陰森得不像話。
方主任呆住了:“周、周總?”
周慎辭沒有理會任何人,隻是對助手命令道:“動手。”
方主任一看,助手拿著的是切割炬,他一個激靈,立刻識相後退。
看著切割炬割開冷庫門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切割炬隻是他認知中很誇張的工具,對於周慎辭來說,可能來兩捆TNT也不為過。
……
楚言再次能感知到外界的時候,耳邊是嘈雜的轟鳴,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很重,一直在下墜,用儘了全身力氣也隻能撐開一條眼縫。
白光刺激著她的視網膜,零星還能捕捉到幾粒火星,晃得她頭疼。
須臾之間,她感到自己被整個托起,巨大的力量對抗著地心引力,天地似乎也顛倒了。
她分辨不清周圍都是誰,隻是隱約好像聽到了男人低沉的怒吼。
“愣著乾什麼!快叫救護車!”
是周慎辭嗎?
楚言有一瞬的清醒。
隨後她又自嘲起來,怎麼可能?那家夥怎麼會出現?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走馬燈嗎?
那至少也該重溫一些有意義的片段吧?怎麼臨了還想著他那惡劣的脾氣呢?
楚言仿佛被慣性驅動,明明沒有刻意,神思卻還是在飄忽。
這種熟悉又惱人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溫暖寬闊,好像還有雨後草地的味道,她下意識地往熱源湊了湊。
似有力道倏然加重,久違的安全感將她整個人包裹住,恍若隔世一般。
或許是在回避著這份曾依賴過的溫柔,也可能是緊繃的神經忽然鬆懈,楚言的意識再次陷入混沌。
當她又一次醒來,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她覺得鼻子有點癢又有點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嗅到了濃重的酒精味兒。
這次她的聽力似乎恢複了一點兒,能聽到簾布後人們交談的聲音——
“那個冷庫老化的厲害,王師傅也不熟悉,絕對不是故意啟動備用電源的。小孟也回去寫檢查了,周總你看這事兒……”
“事情弄清楚之前停止所有項目。”
男人的聲音比冷庫裡的溫度還低。
“周總,剛才秦實化工的國化西部分區的李總來電話確認下午是否有空,他想和你談談上次那批PE的事情……”
“電話給我,我和他說。”
“好的。”
接著,是房間門開合的聲音。
周圍又恢複了安靜。
楚言又稍微緩了一會兒,便想直起身,卻發現自己正戴著氧氣麵罩。
不僅如此,她的衣服也不知何時被換掉了,手上還插著輸液管,儼然一副標準病人的樣子。
這時,床簾忽地被掀開。
楚言抬眸,和方主任來了個四目相對。
方主任見了她,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把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算醒了!”
楚言微愣:“這是怎麼了?”
方主任感覺都快哭了:“你剛才昏迷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把我這血壓都乾上去了……”
他頓了頓,接著說,“王師傅不熟悉冷庫的電路,檢查的時候不小心把備用電源啟動了,就把你關裡麵了。”
“剛準備喊消防隊呢,就看到周總來了……”
方主任絮絮叨叨地說著,看那樣子比她還心有餘悸。
楚言聽得出了神,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那真是謝謝他了。”
她雖沒親眼看見,但剛才冷庫裡的溫度她是體會到的。
若不是周慎辭及時出手相救,她真的不一定能全須全尾地挺到救援趕到。
萬一她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念念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兒,楚言渾身一凝。
她反抓住方主任的手,驚慌得聲音都變了調:“念念呢!”
“她……”
方主任還未說話,就聽房門“吱呀”一聲。
楚言下意識地偏頭看去。
隻見周慎辭推門而入,目光接觸的瞬間,他的眼底有不明的情緒一閃而過。
他手裡拿著亮著屏幕的手機,而聽筒的另一端還能模糊的聽到說話聲。
“喂?周總?”
“李總,不好意思,”周慎辭拿起手機貼近耳畔,目光卻始終落在楚言的臉上,“下午的見麵取消了,我們改日再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