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幫你離開的。”(1 / 1)

尤安身上燙得很厲害,腦袋暈乎乎的,隻覺得麵前的一切好像都變成了軟綿綿的會跳舞的玩偶,嘰嘰喳喳地湊在一起擾得蟲有些煩躁。

麵前的這隻蟲也是一隻玩偶。

他有著巨大威武的翅翼,有著銀灰色的銳利鱗甲,還有世上最漂亮的碧綠的眼睛。

除了並不軟之外,幾乎沒有什麼缺點。

神誌不清的七殿下雖然不滿雌蟲僵硬的腹肌,但不知道為什麼,與其相接觸不僅沒有讓尤安變得更熱,反而像是大冰塊一樣將心頭的燥熱感稍微減弱了些許。

接觸的地方越多,觸碰得越深入 ,緩解灼熱感的效果就更好。

隻是尤安的腦袋不清醒,身上也沒什麼力氣,迷迷糊糊地對著西拉爾胡亂蹭了半天,不僅沒有任何的實質性進展,反而給自己蹭出一身汗,染成紅色的頭發也掉了色,露出本來漂亮的金來,炸呼呼地頂在頭上,又因為出了汗,額前的碎發濕了一點,顯得可憐又急躁。

西拉爾也同樣急躁著,尤安在他身上胡亂點著火,但他卻不能真的跟著雄蟲沉淪,隻能努力地壓抑著難耐的情緒,一邊抱起尤安往醫院的方向跑,一邊哄著說:“殿下,我先帶您去看醫生。”

但不知道是哪幾個字刺激到了尤安,本來迷糊著的雄蟲突然睜大眼睛掙紮起來,手腳並用著想要逃離雌蟲的束縛,連聲音都帶了點哭腔:“不去不去,我要回家!西拉爾!我要回家!”

尤安的每一道尖銳恐慌的呼救都像是一根刺紮在西拉爾的心頭上。

雖然已經在調查,但皇室對於尤安信息的隱藏實在做得太好,即便是上將,也很難窺探到最重要的部分。

可隻是查到的一點微不足道的信息,都足矣讓西拉爾感到震驚和憤怒。

現在七殿下無意識時透露出來的恐懼抵觸,以及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出過問題的信息素,無一不驗證了這名身份高貴的雄蟲所遭受過的待遇。

分開的那兩年,或許並不隻是西拉爾在承受著痛苦。

或許,分離這件事本身,就有著更多的隱情。

西拉爾心頭沉重,抱住雄蟲的手臂微微用了些力,但仍然小心控製著,生怕再次傷到本就難受的尤安。

醫院就在前方,西拉爾腳步慢下來,小心地將尤安額前的濕發撥開,垂下頭輕輕地觸碰了下雄蟲的鼻尖:“抱歉殿下,我需要帶您去治療。”

就算感知到了尤安心中的恐懼,但西拉爾並不能保證射到尤安身上的那根針,不會對他有負麵影響,導致尤安發熱的藥又會不會有其他的藥效,西拉爾不敢也不可能會真的會放著這些不管。

尤安掙紮的幅度小了一點,但還是像一隻驚弓之鳥,纖長的睫毛垂下來顫抖著,伸出手用力地握住西拉爾的手臂,聲音很小卻已經足以讓雌蟲的呼吸停滯。

“你要丟下我了,西拉爾。”尤安或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雙乾淨清透的紅眸有些失神,語氣明明是平靜的,卻輕而易舉地就使得蟲發現了他掩藏在其下的無措和恐懼。

七殿下說:“我知道的,你又要丟下我。”

西拉爾緊緊地抿住唇,身上撕裂的傷口不斷地往下滴落著血液來。

雌蟲的眼睛湧上血紅色,乾澀又濕熱,稍微眨動就傳來像是要撕裂般的痛。

西拉爾在這一瞬間,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出口,想要辯解,想要質問,想要傾訴,想要可憐地哀求,但他已經走進了醫院,不遠處傳來亞雌的驚呼聲,醫生們急匆匆地趕過來,想要從他的懷中接過這隻情況不太好的雄蟲。

嘴巴張了張又閉上,手指幾次收緊又鬆開。

西拉爾最終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心急如焚的醫生們從他懷中將已經昏迷過去的七殿下帶走。

這裡是西區軍用醫院,裡麵的蟲大部分都是西拉爾的親信,在來之前西拉爾甚至告知了伊澤和菲瑟爾,蟲皇應該很快也會趕過來。

不會出問題的,西拉爾這樣告訴自己,眼前也終於變得模糊起來……

“……快過來!上將暈倒了!”

在兩個主角甜甜蜜蜜大殺四方的時候,辛苦了一夜的倒黴反派和炮灰雙雙受傷陷入昏迷。

嗯,也算是默契十足。

————

尤安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裡麵的場景很熟悉,是亞德芙羅蘭群島的那間高塔實驗室。

銀調冰冷的試驗台,窄小的窗戶,和碧綠的深海。

儘管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在試驗台上陷入沉睡,但在偶爾身體不適於做實驗的時候,尤安也會短暫地被帶到高塔之上的小隔間裡麵。

那裡放了一間小小的床,對在處在生長期的雄蟲來說有點短了,尤安經常會伸不開腿。

但小殿下還是很喜歡這張床,它是柔軟乾淨的,床上還擺放了一隻兔子玩偶。

兔子玩偶不知道是誰送的禮物,也或許它本身就是一直在這張床上的,尤安也記不清了,隻記當自己抱著兔子玩偶曬太陽的時候,一隻頂著亂糟糟的銀色短發的年輕雌蟲麵無表情地從自己身邊經過。

尤安一直呆在實驗室裡麵,沒有蟲教過他說話,因此儘管已經十五歲了,發音還是含含糊糊的,一著急的時候甚至隻能發出些啊啊嗚嗚的音節。

“啊啊!”七殿下很興奮,他第一次看到離自己那麼那麼近的窗外,有除了研究員外的其他蟲經過。

小隔間的窗戶有點高,上麵還設了防護的鐵柱,偶爾會有一點陽光從外麵照進來,材質和構造十分特殊,從外麵也看不清楚裡麵的模樣,尤安要很努力,才能讓蟲看到一點晃來晃去的金色頭發。

像一隻被關起來的可憐幼獅。

年輕雌蟲似乎隻是經過在這裡,被尤安的聲音嚇了一跳,皺著眉頭打量了一會兒後,輕聲開口:“我不會幫你離開的。”

西拉爾在意外來到這座島的第二天,就發現了高塔之上的奇怪實驗室,裡麵戒備森嚴,多半不是什麼正規合法的機構。

如今看到這隻被關起來的蟲,更是驗證了他的猜想。

不過這和西拉爾沒有關係,畢竟連他自己想要活下去都已經非常艱難了,他沒有多餘的同情去給其他蟲。

等他找到離開的方法後,就會立刻離開這個處處透著危險的島嶼。

“嗚嗚。”

銀發雌蟲很快就走出了視線之外,尤安有點沮喪地趴在窗戶邊上。

但卻沒想到下一刻他又再次回來了。

“啊啊!”小雄蟲高興地給他展示自己的兔子玩偶。

儘管西拉爾隻能看到一團白不拉幾的不明物。

“你在做什麼。”雌蟲猶豫著問。

“啊啊!”尤安的金發晃啊晃晃啊晃,差點將西拉爾的眼晃花。

“你不會說話嗎?”

尤安眨眨眼,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來幾個字:“曬、曬太陽。”

雌蟲好像沉默了一小短時間,但很快又冷硬地重複道:“我不會帶你走的。”

之後的小半個月,那隻短頭發的雌蟲都總會經過尤安的窗前,最開始時是冰冰冷冷,後麵幾次卻都會帶來一點尤安沒有見過的東西。

比如有著粉色包裝紙的糖果,疊成星星的紙片,可愛的橡皮筋。

還有一包白色的毒藥和鋒利的小刀。

西拉爾說:“我要走了,這個給你,如果想要逃走,就把這個下到那些討厭的蟲的食物裡麵。”

尤安開開心心地接過去,打開了就想往嘴裡吞:“啊啊!”

西拉爾:“……”

最後雌蟲沉默許久之後說:“你跟著我走吧。”

他側過去臉垂下眼:“我打架很厲害。”

這是一隻非常厲害的雌蟲,儘管還非常年輕,或許才成年沒有多久,但已經能夠在重重把守的實驗室來去自如。

甚至一度真的差點帶走了尤安。

但他們還是被發現了,在登上西拉爾準備許久的小船之前。

穿著冰冷防護服的研究員們看不清麵貌,但每一個都是那樣可怖的樣子,帶著令蟲厭惡恐懼的藥水的氣息。

總是出現在實驗室之外的碧綠海水終於能夠真正被觸碰到手心。

是冰冰涼涼的觸感。

但是抱住自己的雌蟲卻是熱乎乎的,像一隻大火球。

尤安被西拉爾緊緊地抱在懷裡,海水將他們的身體覆蓋,深海之下隱隱透著的紅光顯得怪譎而美麗。

研究員們手裡拿了很多讓蟲害怕的武器和不知名的藥水,卻並沒有讓尤安感到疼痛。

因為雌蟲將他抱得很緊,護得很牢,從尤安的視角,隻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頜角。

以及不斷往下流淌著的鮮血。

“不走了。”尤安不知道是不是也被研究員的迷藥射中,渾身都發著麻,將雌蟲滴到自己臉上的血液抹開,努力地學著說話:“海裡,疼,我不走了。”

此話一出,尤安明顯感覺西拉爾抱住自己的手臂僵硬了起來,尚且年輕的雌蟲還無法很好地掩飾住自己的情緒,碧綠的眸子中滿是震驚和憤怒。

以及慌張。

“小啞巴你又在說什麼。”他低著頭假裝聽不見,抱著尤安想要爬上自己搶來的船上。

周圍的研究員越來越近,尤安眼尖地看到了他們拿出了違禁的高級槍-隻。

即便是厲害的雌蟲也難以在其下存活。

尤安鬆開西拉爾的手,將他想要綁到自己身上的係帶扯開,一字一句地說:“我、我不走。”

雌蟲的動作頓住,然後下一秒被撲倒在船隻上,躲過了射過來的一槍。

尤安用力地咬在了雌蟲的肩膀上,留下一個整潔的牙印:“啊啊!”

小殿下一著急起來,也並不是隻會啊啊嗚嗚,還會咬人和偷偷啟動發動機。

然後在西拉爾慌亂的眼神中,撲通的一聲跳回了海中,冰涼的海水瞬間將雄蟲包裹,眼前一片模糊,昏迷前的最後一個記憶是已經遠去的船隻和研究員們逐漸靠近的身影。

隻要他還在這裡,這些蟲就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尤安比任何蟲都清楚這件事。

隻要西拉爾還活著,他們總會再見麵。

事實也的確如此。

但不知道是被注射了不知名藥水,還是泡了太久的海水,又或者是尤安不知道的其他原因,再一次見麵時,西拉爾的記憶中已經沒有了小啞巴金發雄蟲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