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玩了五年了。”
紀因藍把紙箱裡的軟墊拿出來,裹在小三花身上,把它抱了起來。
“不過我比你好點,我姐不怎麼管我,除了我想退學那陣,她基本沒怎麼為遊戲說過我。”
“……為什麼?”許最看著他。
“什麼?”
停頓片刻,許最才繼續問:
“為什麼要退學?”
紀因藍可以大大方方告訴彆人自己跟紀四餘的關係,卻不太想細說這段往事。
他從地上站起身,隻模糊道:
“嗐,人生在世,難免遇到點賤人賤事。行了,你不是還得回家?去吧,我帶這小崽子去趟寵物醫院。”
說著,紀因藍把小三花和它的軟墊往臂彎裡一夾就打算走,但很快,他就聽見許最在他身後喚他的名字。
“紀因藍。”
許最語速很慢,顯得有點溫柔。
“嗯?”紀因藍愣了一下,回頭看向他。
許最關掉了手機手電筒的燈光,整個人站在路邊前後兩盞路燈的中間,身上沾不到一點光。
紀因藍覺得他在某一瞬間,真的很……
時間太短,他找不到詞來形容。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在紀因藍出神的那一秒,許最說完了後一句話。
“想一起就走唄?”紀因藍聽著好笑:
“我又沒有綁你腳。不過……”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
“你家沒有門禁嗎?你這麼晚回去,你家裡人樂意嗎?”
“嗯。”許最走到了他身邊,垂著眼,淡淡道:
“他們可能覺得我在自習室。”
紀因藍看了他一會兒,聽見這話,他不自覺彎起唇角,收回了視線。
他發現,許最這個人,似乎跟他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紀因藍原本以為這家夥是那種最最典型的乖乖仔,是隻知道看書學習的書呆子,本本分分從不違反任何地方的規則,是讓家長老師省心的小孩,是所有人口中的“彆人家的孩子”,除了情商有點低還特彆不愛說話,應該就沒有其他缺點了。
但現在看來,他似乎也不是那樣的。
說他乖吧,他天天大老遠往黑網吧跑,大半夜不回家假裝自己在自習室學習。說他隻會學習吧,他看起來又很愛玩遊戲,玩得還很好,當然,後麵這點,紀因藍到現在也沒有徹底相信。
柳湖公園附近就有一家寵物醫院,小三花的檢查做得很順利,醫生說它隻有點耳蟎,其他沒什麼大問題,總體來說還是隻健康小貓。但寵物醫院不提供寄存和尋找領養的服務,紀因藍聯係了幾家寵物店也不太方便,沒辦法,他最後隻能臨時買一堆貓貓用品,帶著小三花先回家。
紀因藍抱著貓,許最則拎著他拿不下的大包小包跟在他身邊。可能是覺得把人當苦力實在過意不去,在分彆前,紀因藍去甜品店買了兩支冰激淩,跟許最坐在一起吃。
他們又回到了柳湖公園,夜深了,公園裡的人並沒有傍晚時那樣多,隻有稍遠些的地方能聽見音響裡傳來的廣場舞音樂,路過的風有點涼,卻帶著湖水清新的味道。
“這天氣吃冰激淩可能有點早了,但你可是零下天氣生嚼冰塊的人,我覺得你不會介意。”
“嗯?”許最可能是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紀因藍在說什麼,他默默垂下眼:
“沒……”
“所以你為什麼要吃冰塊?不會真是為了把自己弄啞好逃避那場演講吧?”
紀因藍是真的好奇。
“……”許最沉默片刻,才答:
“算是吧……”
“為什麼?”
“……就,不習慣在那麼多人麵前說話。”
許最的聲音總帶著一點冷冷清清的調子,有時候顯得很拽莫名討人厭,但有時候稍稍拖著尾音,語速放慢,又讓人覺得軟綿綿的,很溫柔,像是隻踩在棉花糖上的兔子。
“那你直接拒絕不行嗎?”紀因藍看著湖麵上映出的燈光和星星,隨口道:
“不想上,就直接跟老牛說你不樂意上。老牛那人雖然看著死板嚴肅,但你要真不願意,他也不會拿麻繩給你綁上去。”
許最沒有應聲,隻低著頭,無意識地捏著自己的手指,許久才回了一句:
“嗯……我知道。”
“怎麼,覺得‘我不想’這三個字很難?”
紀因藍從來沒在社交和交流上磕過絆子,所以不太能理解許最的腦回路:
“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人。你到底是不喜歡說話,還是彆的什麼理由?人養成某種特質,總得有點原因吧,你看陸玨多能說啊?一個人都能在那叭叭一小時。”
“……”許最徹底沒聲了。
想想也是,紀因藍有不願意跟彆人分享解釋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有。
所以,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抱著懷裡的小三花,輕輕捏起他的前爪跟許最晃晃:
“行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走了。來,小三花,跟這哥哥說再見。”
小三花不知是不是聽懂了紀因藍的話,還真奶聲奶氣地朝許最叫了一聲。
許最垂眼看著它,也認真回了一句:
“再見。”
“你摸摸它唄,它老想蹭你。”
紀因藍看著小三花的動作,隨口道。
許最沒有說話。
他隻望著紀因藍手裡的小東西,眸色在夜色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深。
片刻,他垂下的手微微動了動,可很快就緩緩蜷起了手指。
“……不了吧。”
“喲,有人嫌棄你。”
紀因藍抱著小三花笑了兩聲,也沒多在意,隻把小三花裝回了剛買的貓包裡。
他背著貓包,拎起自己給小三花買的東西,朝許最揮揮手:
“走了,周一見!”
許最點了點頭。
他一個人坐在湖邊的台階上,一直看著紀因藍走遠,等他的背影徹底從他視野中消失才收回目光。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
因為剛才太過用力,他的手心被自己的指尖捏得有些泛紅。
許久,他才收回手,無聲地歎了口氣,抬眼看向麵前隨著風動微起漣漪的湖麵。
小貓。
暖的。
毛茸茸的。
會受到傷害的。
-
周一,深受九班同學愛戴的語文老師福團用兩節連堂課和一節自習為她親愛的同學們帶來了一場突擊考試,題量和時間都按正規考試走,沒有逃避的餘地。
對其他同學來說,語文考試怎樣都要比其他三門好過一點,對於紀因藍說卻不是。
他發誓,他真的努力過,但他還是在編完閱讀題之後進入了夢鄉,雖然中途被許最戳醒幾次,但在他由著起床氣發作惡聲惡氣地對許最說一句“少管我”之後,世界就徹底清淨了。
一覺醒來,試卷已經被旁邊人抽走上交,如果不是丁逸逍和陸玨喊紀因藍起來吃飯,那他還真可能直接睡過這個午休。
紀因藍迷迷糊糊趴起來看了一眼邊上空蕩蕩的座位,揉著眼睛隨口問:
“許最人呢?”
“他交完卷子就走了。找他乾什麼?”丁逸逍撈著紀因藍的胳膊把人拽起來:
“他不是一直不跟咱一起吃午餐?走走走,大道消息,今天食堂有辣子雞。我已經叫閃姐給咱占位了。”
聽見“辣子雞”,紀因藍才來了點精神。
他們走得晚,等到了食堂,樓內三層基本都已經被攻占,走在裡麵幾乎是人擠人。
丁逸逍走在前麵找薑閃閃的位置,紀因藍和陸玨走在後麵,過了一會兒,陸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問:
“藍,我看你昨天發的朋友圈,你家還養貓了?小三花,怪漂亮,什麼時候讓我過去擼一把。”
“行啊,隨時。”紀因藍提起這事就想笑:
“剛養的,屬於一個先斬後奏,我姐出差回來看見家裡多了個毛團子,差點沒跳起來。”
“啊?”陸玨也跟著笑了:
“小四姐不喜歡小貓小狗?”
“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總之,在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淚聲俱下感人肺腑的演講下,如果沒人想領養,那貓崽以後就是我家的了。”
“哪來的啊?撿的?”
“嗯。”
紀因藍點點頭:
“在柳湖公園後門那塊,跟許最一起撿的。”
“許最?”
陸玨有點意外:
“你還能跟他湊到一塊?”
“怎麼了?”紀因藍聽著好笑:
“看我倆八字不合啊?”
“差不多吧,說實話,我本來以為你不太喜歡他呢。畢竟你們倆……”
陸玨努力找著合適的形容詞:
“你倆太不一樣了。”
“正常,世界上沒有哪兩個人是一樣的。”
說著,紀因藍抬眼看看前麵:
“丁子呢?怎麼說兩句話的功夫就跑沒影了。”
他看著食堂裡那一堆人頭,正找著丁逸逍和薑閃閃,但環視到一半後,他目光突然一頓。
“你等等。”
他抬手攔住往另一個方向走的陸玨:
“我怎麼看著……”
“什麼?”陸玨不知道他看見了誰。
紀因藍沒解釋,他隻微微眯起眼睛,朝角落裡一張桌子走去。
他看見許最一個人坐在那,而許最對麵的人則是一個帶著詭異的欠揍氣質的人。
等再走近點,紀因藍確定了,那家夥的確是崔哲言。
許最怎麼又跟崔哲言湊一起去了?光看個背影,紀因藍都能想象到那貨臉上油膩又狂妄的笑。
看來這人記性不太好,這才多久,又逮著許最在欺負。
許最也是,忍得了這麼個癟三三番兩次在他麵前跳,看來辱罵彆人在他那裡的難度跟拒絕掛著同一檔高度。
食堂裡太吵,他們具體說了什麼,紀因藍沒有聽清,他隻看見崔哲言在那叭叭叭,而許最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
許最的長相其實挺冷,單眼皮,五官很和諧,搭配在一起很好看,並不是濃烈的長相,反而像杯清淡的茶,沒表情的時候因為身上那點陰鬱氣,顯得有點凶,不好招惹。
比如他現在盯著崔哲言的時候,額前發絲的影子落在眼睛裡,顯得眸色很沉,好像下一秒就得要了崔哲言的狗命。
紀因藍很少見到這種感覺的許最,畢竟平時這人待在他身邊,不總跟他對視,很多時候都垂著眼,像個受氣的小可憐。
他不自覺把腳步放慢了點,想看看許最到底多久能注意到自己。
但許最看崔哲言看得太認真了,以至於崔哲言的背影越發囂張,聲音也越來越大,紀因藍已經能在吵鬨的食堂裡聽見他那討人厭的聲音和語氣,很快,他一拍桌子:
“我他媽忍你很久了,你他媽看什麼看?!老子臉上有薑閃閃嗎?!”
他周圍的人安靜一瞬,都被這動靜吸引了注意,朝他們的方向看去。
紀因藍沒多想,他不可能讓許最在這受這鳥氣,他正想走過去讓姓崔的閉嘴,但在那之前,他注意到許最開了口:
“沒有。但你……”
紀因藍微一挑眉。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啞巴不堪受辱要奮起反擊了?
讓我來聽聽你頂著這張拽臉能說出個什麼。
抱著這樣的想法,紀因藍全神貫注地聆聽許最的後半句話。
然後他就看見那哥盯著崔哲言,片刻後默默挪開了視線,依舊冷著一張臉,語氣卻無比真誠。
也無比欠揍。
用方圓五排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咬字清晰擲地有聲道:
“你好像有顆大蛀牙。”
“……”
他視線望著窗外,回避對麵人要殺人的目光,用手指戳了戳自己臉頰:
“在這。”
“?”
合著您那麼認真是挨著罵坐這給人找蛀牙呢?
紀因藍是真沒繃住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