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阿誠什麼都沒說，他在季沐熙身邊坐了很久，似乎是在權衡什麼，到了晚上才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裡，阿誠每天中午都會買一袋麵包和一瓶水過來找季沐熙，和他呆坐一中午，然後下午放學再來他這裡背一會兒書。他和顧溯莫名不對付，為了避開阿誠，顧溯就翹了課來找季沐熙玩。久而久之，毛餅見了他倆都不叫了。
季沐熙：“……”
雖然這個比喻不恰當，但自己好像個排時間緊湊的牛郎，接待完這個還要接待下一個。
不過這麼忙碌，怎麼看也得是個頭牌。
季沐熙麵無表情地給自己講了個冷笑話。
有的時候季沐熙也會覺得老是吃阿誠的東西不太好，就連忙擺手說不要了他還不餓。
結果阿誠隻是塞給他，說:“那餓了的時候再吃。”
繞是厚臉皮如季沐熙，也受不住阿誠的這般好意。
得找個機會好好給他講一下，季沐熙這麼想著。
今天，阿誠又給季沐熙帶了一大袋麵包。
季沐熙接了過來，拍拍身邊的地，這塊地讓他找了塊布擦得乾乾淨淨，是他睡覺的地方。
即便是流浪兒，也要活得體麵！
阿誠坐了下來。
季沐熙還未開口，便聽見阿誠破天荒地主動跟他說了話：“我那天的期中考考了第一。”
季沐熙一愣，第一哎！
他驚喜道：“真的？好厲害哦。”
阿誠頷了頷首，季沐熙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近似於驕傲的神情，惹得季沐熙忍不住又開口誇了誇:“真厲害，考全班第一肯定很不容易吧！”
阿誠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是全年級的第一。”
季沐熙這次是真的有點小震驚，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阿誠會考個全級第一。
畢竟在備受欺淩又是孤兒的情況下，考個全班第一已經很不錯了，而他居然直接考了個全級第一，足以見其天賦和努力。
又強又慘，簡直就是男主配置。
阿誠眉眼中的驕傲染上了一種欣喜，季沐熙剛想誇誇他，便看見這小孩兒的眼眶上居然暈了一層水霧。
季沐熙立馬慌了，這小孩兒怎麼動不動就哭。
阿誠這次沒有第一次在季沐熙麵前哭泣的不好意思了，他淡然地擦了擦眼淚，平靜敘述道:“因為從來沒人為我考第一而開心過。”
季沐熙心下一疼，這麼久，他也把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少年當成親弟弟了。
阿誠感覺自己的臉被一雙溫熱的手捧了起來，借著那個力道，阿誠看到了一張滿是傷痕的稚嫩臉蛋，可注視著他的那雙眼睛卻宛如注滿了泉水般溫潤。
他在重視我。阿誠想。
這個想法讓他的心臟如戰鼓般擂了起來，讓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腔內傳來的有力的節奏感。
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他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重視感。
那些第一名仿佛在這一瞬間都有了意義和歸屬，那些過於陰暗的猜測都在那雙澄澈透亮的眼眸不攻而破。
“阿誠，你很棒。”季沐熙一字一句地說，“有的時候，你沒錯。”
那個時候已經夕陽西下，傍晚的晚風雜著未散去的熱意撩來，揚起兩人的衣角。
時隔多年後，阿誠依然記得並且時常獨自一人懷念那年那晚的那個男孩子，還有那句“你沒錯”。
然而現在的阿誠隻是輕輕地問:“我考第一你很開心？”
季沐熙毫不猶豫:“當然。”
阿誠點了點頭，道:“好。”
季沐熙是真的覺得阿誠有時候說話很雲裡霧裡，毫無緣由，比方他的這個“好”。
但是這並不妨礙季沐熙感受到阿誠散發出來的好意。
季沐熙看著阿誠從書包裡掏出了一張卷子，然後那張卷子放到了自己的麵前。
季沐熙:“？”
做什麼，給你模仿家長簽字？
哦呦，還是六年級的期中考試卷。果然是小學生。
阿誠抿了抿唇，想方設法給季沐熙證明自己很厲害:“一百分。”
季沐熙忍俊不禁:“你好棒哦。”總感覺自己這句話今天已經說了好多遍。
阿誠小臉偏了偏:“還好吧。”
季沐熙含笑看著他。
還是個小孩子，這是季沐熙對阿誠最深的印象。
剛開始兩人相遇的時候，儘管自己幫了他，但阿誠依舊對自己滿是懷疑和防備。
然而這小孩兒最終還是過來給自己送麵包和水，那是人孤獨太久了想要交友的反應。
雖然平時一副不願說話冷冰冰對什麼都沒興趣的樣子，但還是把好成績說出來想要誇獎。
小孩子真可愛。
他剛這樣想完，就聽見阿誠冷不丁地來了一句：“顧溯是倒數第一。”
季沐熙：“……”
這算是拉踩嗎？
不過說起來，顧溯今天確實是一天都沒來找他玩。季沐熙還當他是玩膩了呢，原來是因為考得差怕被嘲笑。
季沐熙憋了憋，還是沒忍住，輕笑出了聲。
早說了嘛，小孩子真可愛。
阿誠聽見他笑，仔細抬頭看著他的麵容，似乎是在思考是嘲笑還是開心，他看了一會兒，似乎終於看出了是開心，嘴唇抿了抿，又垂下了頭，麵容陷入一片陰影中，看不分明。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衣角。
季沐熙還在想顧溯的事情，倏地覺得旁邊有股熱源靠了過來。
阿誠挨著他坐了下來。
季沐熙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過去：“怎麼了？”
阿誠沉默了一下，道：“就是想挨著你。”
季沐熙：“？”
小孩子哪來那麼多小心思？
大夏天的，挨那麼近，熱死個人了！
季沐熙本來想悄悄移開地，結果看見阿誠原本緊皺的眉頭在靠上他後逐漸舒展開來，又猶豫了一下。
算了。
季沐熙憂愁望天，反正是個小孩子，隨他得了。
季沐熙原本以為按照顧溯那個要死要活的臭脾氣，這小子得緩幾日才來找他呢，不曾想對方次日一早就來了。
季沐熙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就聽見顧溯震驚的語氣：“季沐熙，你就睡在地上啊？！”
不然呢？
季沐熙被他吵得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想，不然你給我買個床？
“季沐熙，你彆睡了，快起來快起來！”顧溯伸手晃了晃他。
季沐熙：“……”就不。我就睡。
卻聽一旁的阿誠一本正經地阻止了顧溯：“他想睡就睡，你吵他做什麼！”
顧溯煩了：“管你什麼事？這是你的好朋友嗎？”
“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嗎？”阿誠反問道，“是我給他買飯、買藥，我還幫他上了藥。你根本就不關心他，隻想著他陪你玩！”
顧溯聲音便大了些：“誰知道你對他這麼好是不是想被他拐走？！我缺他那點飯錢藥錢？我今日就給他買最好的！”
“不需要你，他有我就夠了。”阿誠說。
季沐熙：“……”
他睜開眼，幽怨地盯著麵前的牆。
他要是有手機非得給這倆人吵架的過程錄下來，屆時賣給手機牌子做手機鬨鐘鈴聲，不敢想會有多爆火。
賺發了。
而眼下季沐熙無錢可賺，他隻是幽幽地坐起了身，看了他倆一人一眼：“彆吵了。”
大早晨的擱這兩小兒辯日呢。
兩人見他醒了，紛紛閉上了嘴。
顧溯趾高氣昂的，嘴裡還不停嘟囔著什麼；而他旁邊的阿誠則不情不願的，甚至帶了幾分被迫的意味，一言不發。
季沐熙清醒了，瞬間反應過來不對的地方——
他倆咋混一塊去了？而且現在是早上好嘛！你們小學生都不上課的嗎？！
阿誠好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率先開口道：“今天周末，不上課。”
顧溯頷了頷首，充分表達了自己讚同肯定之意。
季沐熙：“……”
好吧，是他沒有時間觀念了。
不過為啥這倆今天一起來了，牛郎也不能一次性接待倆吧？
呸呸！季沐熙連忙糾正自己錯誤的思想，什麼牛郎！
阿誠走過來，十分自然地坐到了季沐熙睡覺的地方。
這下唇角抽搐的成了顧溯，季沐熙有些搞不懂他的唇角是抽在阿誠坐在地上還是自己睡在地上。
顧溯幾番糾結，哪怕是小學生對好朋友的爭奪心理都沒有戰勝他的潔癖，這個富豪小公子終究還是選擇了站著。
季沐熙還是問了出來：“怎麼今天一起來？”
阿誠還未開口，顧溯便道：“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帶你出去玩！”
季沐熙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指他，問：“就我們？”倆小孩去遊樂場？多危險啊！
“你要想帶著他也行。”顧溯厭煩地看了眼阿誠，明顯是誤會了季沐熙的意思。
也算是提醒了季沐熙，季沐熙點了點頭，不要孤立阿誠啊。
“可是很危險啊，我們仨。”季沐熙還是很擔心。
顧溯伸出他尊貴的小手，拍了拍，緊跟著，小巷很快又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衣的保鏢。
顧溯介紹道：“我一個人保護不了你們，還有保鏢。”
季沐熙：“……”
不是，保鏢大哥你……順風耳啊？究竟是怎麼做到可以在小巷外聽到那麼小的拍掌聲的？
阿誠走到他身邊，十分自然地給他做解釋：“顧溯袖口的紐扣是個通訊器，和保鏢耳邊的耳機相連著。”
季沐熙順著他的言語看過去，果真在顧溯袖口看到了一個不起眼的黑色紐扣和保鏢耳邊帶著的耳機。
媽呀，這就是霸總小說裡的高科技嗎，見識到了。
保鏢來到之後，顧溯好似找到了撐腰的人，抬著小臉道：“首先，我們先去給季沐熙洗個澡、買套衣服！”
季沐熙“啊”了一聲，心下微微感動，結果下一秒便聽到那個熊孩子說道：“讓人家看到我跟乞丐玩多丟人！”
季沐熙：“……”
倒是阿誠冷冷地開了口：“稀罕你跟他玩？”
顧溯選擇性耳聾無視掉阿誠懟自己的言語，然後繼續說著自己的行程：“然後我們去遊樂場！”
季沐熙抬抬眉，實話實說，他作為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還真的隻在遊樂場外麵看看過這種孩子的天堂、年輕人的約會聖地呢。小時候無數次地向往過，但是沒錢，長大後因為沒空，就漸漸把小時候的願望給忘記了。
結果現在居然以這種方式實現了，還挺唏噓的。
阿誠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喜歡？”
季沐熙點了點頭，道：“你不喜歡嗎？”
阿誠搖了搖頭，道：“不喜歡，太吵了。”
末了，他又補了一句：“但是我可以陪你去。”
季沐熙說不感動是假的，同時又為阿誠孤僻的性格犯了愁。
孩子性格孤僻怎麼辦！在線等，急！
但他們率先去的地方是個餐廳，原因當然是因為顧大少爺沒吃早飯，太餓了。
於是，顧溯先進去，保鏢在他身後，十足十的富家少爺的氣派。
季沐熙看到那些服務員的目光都直了，像是小雞仔看到食物似的蜂擁而來，個個點頭哈腰地招呼著，左一聲“顧少爺好”右一聲“顧少爺今早想吃什麼”的。
而顧溯明顯很受用這種眾星捧月的滋味。
季沐熙下意識看了眼阿誠，恰好對方也在看他，兩人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無語的意味。
下一秒，有一個服務員眼尖發現了跟在保鏢後麵進來的兩人，季沐熙在她眼裡看到了看到了幾分鄙夷的味道，季沐熙眉頭跳跳，有種不好的感覺。
果然，下一秒，那個服務員徑直走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尖酸的女聲簡直要把季沐熙的耳膜刺穿：“哪來的乞丐，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就進來？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