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償款就這麼一點,拿分配的房子隻有兩室一廳。怎麼夠住?還得裝修呢。”
“不拿動遷房,去外麵買更貴。”
“要不我們拿頂樓,好歹多個閣樓。”
“你瘋啦。媽那麼大年紀,你讓她爬六樓?分配的動遷房沒電梯的,都是步梯!”
“聲音輕點兒。樂樂剛高考完,好不容易能多睡一會兒,彆吵醒了。”
寧樂意眯著眼睛醒過來,就看到中年版的自家爸媽做賊一樣看過來,下意識哼唧:“爸爸~媽媽~”
周歲未滿十八的少年,哪怕身高腿長也還是個小孩子,將醒未醒地聲音帶著一點鼻音。
寧文山和簡惠春被叫得心都快化了:“哎,樂樂~”
一個趕緊上前給他打了兩下扇子:“是不是蚊子咬你啊?”
農村兩層的樓房,堂屋敞開,後窗也開得筆直,前麵對著河。涼絲絲的穿堂風吹過中間擺著的一張老藤躺椅,邊上還點著一盤蚊香。
寧樂意就躺在躺椅上,睡得稀裡糊塗。
不等寧樂意回答,家裡的老貓不知道從哪裡浪了回來,往他身上一跳,把口中的獵物往他肚皮上一放。
黃狸花慈祥地凝視家裡的幼崽:“喵~”
獵物眼珠子烏黑,鼻子尖尖,兩邊的胡須還會隨風抖動。
“啊啊啊啊!”
寧樂意被自家老貓弄出一身冷汗,跑去衛生間衝了個涼,然後就冷靜了。
鏡子裡的自己滿臉膠原蛋白,皮白肉嫩,除了一頭十分沒特色的圓寸發型,搞得自己腦袋像個楊梅之外,就沒彆的缺點了。
這是18歲剛高考完的自己。
“樂樂啊,洗完了沒?出來吃西瓜了!”
嗯,這是他的老實人親爸。
“是不是餓了?媽媽給你燒紅燒肉,我們今天晚飯早點吃。”
對,這是他廚藝賊棒的親媽!
想到紅燒肉,他趕緊踩著拖鞋噠噠噠跑出去,嘴巴不過腦地喊:“媽,我還要吃小龍蝦!”
“小龍蝦沒有。你去和欣欣說一聲,今天晚飯早點吃。”
“哦。”寧樂意應了一聲,沒立刻出門,而是隨著記憶……都過了十幾二十年了,誰還記得?
他一通瞎搗鼓,最後還是他爸給他翻了水桶和線出來:“要不要爸給你挖蚯蚓?”
他開開心心地提著自己的釣龍蝦裝備出門:“不用了,我摸個螺螄。”
出門走上三步路,就是他姑姑家,住的還是老式廂房。屋子低矮,采光又差,是他爺爺年輕時蓋的房子。
姑姑和夫家鬨翻之後,就帶著他表妹寧欣回來住這兒。
這年頭,哪怕分居十多年,孩子都改了姓,離婚還是不多見的,尤其是在村裡,時不時就有“熱心大媽”上門勸和。
不過現在才下午兩點多,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剛過,村子裡一片寧靜祥和。
他家的腦袋瓜子寧欣同學,正在後院小林子的井台邊磨刀。
唰唰唰!
“欣欣,今天晚飯早點吃。”
“好啊。”寧欣一回頭,看到自家表哥的裝備,頓時眼前一亮,“是不是去釣龍蝦?我也去!”
也不用寧樂意吭聲,她從屋簷下的一個破盆裡兩下就抓了一把蚯蚓,往寧樂意的空桶裡一放,又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和勉勉強強才上了個濫竽充數的本科的寧樂意不同,寧欣那是真學霸。年紀比寧樂意小半歲,卻已經上了一年大學。
讀的是寧樂意這個農民伯伯的兒子完全搞不明白的農大,破盆裡的就是寧欣養的蚯蚓。
寧樂意完全想不明白,蚯蚓為什麼還需要養?
沒一會兒,一隻原本是黃的,現在是土黃的狗子,推土機一樣從小林子裡鑽了出來。翹起的尾巴旋風一樣來回呼扇,吐著舌頭繞著兄妹倆嚶嚶嚶。
“哎呀,寧二黃,你又弄這麼臟!”
於是,寧欣又往水桶裡丟了一瓶寵物用的沐浴露。
等走到河邊,寧欣先去洗狗子,寧樂意則去不遠處的小水渠裡下杆子。
釣龍蝦用不著什麼講究的裝備。
隨便拗兩根蘆杆或者細樹枝,一根線一頭紮在釣竿上,一頭捆上蚯蚓,往岸邊的水草附近一扔,就會有龍蝦過來下鉗子。
趁著龍蝦牢牢夾住“麵條”的時候,把杆子提起來,龍蝦也不會鬆手。
沒有蚯蚓的話,隨便弄塊什麼肉都行。
二十年前的光景,和之後隻能去特定的地方才能釣龍蝦可不能比。
寧樂意才放下第五根杆子,第一根杆子上已經有龍蝦上來了。
大紅殼的老龍蝦,丟到塑料桶裡“咵隆”一聲,紮紮實實。
不過一個多小時,兄妹倆就收獲滿滿:“行了,晚上回去炒兩盤。一盤香辣,一盤蒜蓉。”
家裡有能吃辣,有不能吃辣的。
怎麼辦呢?
那就兩樣都要唄!
寧樂意釣龍蝦的那點功夫已經想明白了。
也不管現在是個過於真實的夢境,還是他真就回到了二十年前,反正現在似乎也回不去,想想從大叔變成青春美少年,怎麼算都不虧啊。
至於,錢不錢的,想賺大錢是不容易,但是搞點小錢不難。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現在他們這邊鎮上房價才兩千多,房子還賣不掉。
市中心的房價也就是兩三萬。
當然,現在普通人工資還不到一千。
他瞧瞧自家越來越近的老宅,抬頭看看頭頂的藍天白雲,再想想未來腳下的這塊地,很快會變成全國聞名的高新產業園區,就覺得不真實。
但是他們拆遷的房子,卻在一個鳥不拉屎的角落。哪怕是二十年過後,也隻是成為了群租房大型社區。
後麵幾年拆遷的人家,才是拆二代。他們這些拆得早的人家,血虧。
像是他家隻能拿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姑姑家也隻拿了一套一室一廳,往後幾年一直居住得很局促。
他們家庭條件改善,那是等了好多年之後。
那時候奶奶已經老了,還不小心摔了一跤,隻能請全職看護在家照顧,有什麼好的也享受不到。
他爸媽也不再年輕。
一個健康的身體,再多錢也換不來。
兄妹倆回到家,一人一個小板凳,坐在井台邊殺龍蝦。
嘩啦啦把龍蝦倒出來,看著毛還沒乾的二黃狗子和大黃老貓,和一群鐵甲將軍鬥智鬥勇。
寧樂意和寧欣兩人,一人一把剪刀,剪去半個蝦頭,捏住龍蝦尾巴中間的那一塊盔甲一抽,蝦線就抽了出來。
兩人做菜都是不被允許的。在家長眼中,他們都是小朋友,不能摸刀子碰油鍋,有空還不如去玩去寫作業。
偶爾的打下手,已經是兄妹倆為數不多的家務活。
處理完龍蝦,剛開始洗,簡惠春就衝上來把他們趕走:“我來洗,你們洗不乾淨的。欣欣啊,你舅舅剛開了個西瓜,去吃西瓜。”
兩分鐘後,兄妹倆又一人一個小板凳,一人半個西瓜一個不鏽鋼勺子坐在堂屋裡。
西瓜是本地品種,他爸沒事種著玩的,總共就結了七八個。皮厚籽多個頭還不大,但是超甜!
寧文山拿著一把剪子,揚了揚手裡的一小籃子枇杷,衝著吃得頭也不抬的兄妹兩個說道:“少吃點,馬上就要吃晚飯了。枇杷開始熟了。”又忍不住得意,“西瓜甜吧?我一早放井裡的。”
寧欣超級給麵子,給舅舅豎了個大拇指:“超好吃!舅舅太厲害了!”
寧文山就開開心心地走了,不過拖鞋啪嗒的聲音剛過去,又急匆匆跑過來:“你們趕緊吃,不能讓你們奶奶看到。西瓜太涼了,你們奶奶不能吃。”
十七八歲,正是肚子裡裝著黑洞的年紀。
讓他們少吃不行,多吃有什麼困難的?
等寧奶奶搓完麻將回來,連個西瓜皮都沒看到。
小老太太燙著一頭花白的卷發,脖子上掛著一根歪七扭八的細細的珍珠項鏈,穿著短袖西裝領的米色襯衫,淺灰色的一步裙,看見兩個孫子孫女,未語先笑:“樂樂啊,欣欣啊,奶奶今天贏錢了,明天帶你們去鎮上吃生煎饅頭。”
兄妹倆頓時就明白,是奶奶自己想吃生煎了。
他們村子距離鎮上,也就步行一刻鐘的時間。
這會兒還不算熱鬨,店鋪也少。不過做餐飲的幾家,都是有真材實料的。
寧欣這次放假剛回來,半年沒吃到,被奶奶一提起就饞了。
寧樂意這個二十年沒吃過的,更是饞得一塌糊塗。
小鎮上的那家生煎店,後來因為飛漲的店租和後繼無人,沒過兩年就不做生意了。
還好這時候晚飯做好了。
寧文山搬著一張小方桌叫道:“媽,吃飯了!樂樂過來幫忙擺碗筷。欣欣,你去看看你媽回來了沒。”
寧翠芬在鎮上給人做全職保姆,已經乾了十來年。
知道寧欣在外地讀書回來,東家很照顧,讓她晚上回家住,算算時間,這時候應該快到家了。
小方桌、長凳,往天井裡一擺。
中間點上一盤蚊香。
小臉盆大的兩盆龍蝦,兩大碗紅燒肉,在小桌上爭奇鬥豔。
中間一碗清雞湯,裡麵飄著黑木耳和切成滾刀塊的嫩萵筍。一盤白斬雞,配上簡惠春特調的醬油。
等寧翠芬回來的時候,剛好端上最後的兩道素菜——蒜蓉扁豆和蠔油生菜。
一家人等著奶奶第一動筷子,然後才開始風卷殘雲。
淦!
麻麻做的紅燒肉就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