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許堯想了很久,為什麼都分開了,他還會這麼難過。
他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既然決定離開,就乾乾脆脆一刀兩斷。
反正欠楚恒冬的錢也還不清了,等下輩子他發財了,再還給他吧。
不是沒存有僥幸心理,以為楚恒冬會有片刻猶疑。
在他說可能這兩個字的時候,許堯幻想著,他會給予肯定的答複。
可能,對吧,又不是確定,即便是這樣微乎其微的可能,楚恒冬都毫不猶豫的否認。
——“我可能,最開始,沒有愛許堯。”
三十七度的嘴,怎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這不是最慘烈的。
最慘烈的是,他斬釘截鐵地說,他愛衛輕塵。
既然愛衛輕塵,為什麼還要找彆人,還要找他?
果然世界上沒有專一的男人,要麼花心大蘿卜,要麼潛藏的花心大蘿卜。
許堯不服氣地想,以後他也要做花心大蘿卜。
安洋提著橘子芒果回來,發現許堯背對他,麵朝窗戶坐著,捏著袖子抹臉。
“怎麼了?”安洋隨口問。
許堯聞聲回頭,又立刻將腦袋撇回去,垂眉耷臉,一聲不吭。
安洋瞅著不對勁,他情緒不對。
他把門關上,把水果放旁邊櫃子上,順手拿著紙巾走到許堯麵前,抵著窗戶旁的陪護椅坐下。
許堯沒吭聲,眼淚卻跟決堤洪水似的,無聲無息地,嘩啦啦往下流,麵條那麼寬。
他還戴著耳機,安洋瞥了眼,在放什麼微信語音。
“哭什麼啊,比女人還能哭,你這麼哭,以後誰敢要你?”
安洋撥了他的耳機,塞自己耳朵裡一聽,臉色都變了,他把微信關了。
“卓奕揚不是什麼好東西,彆聽他亂傳消息。”安洋埋汰:“而且是你甩了他,又不是他甩了你,不準哭!”
許堯抽噎:“我哭個屁。”
安洋一臉冷漠:“為個渣男尋死覓活,你自己想想值得嗎。”
許堯說:“不值得。”
安洋望著他,有些無奈:“你知道就好,不喜歡你就不喜歡你唄,你又不是毛爺爺對吧,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喜歡你。”
許堯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將不爭氣的眼淚收回去。
安洋盯著他瞧了一會兒,他起身,抱住許堯:“行了,想哭就哭吧,哭完,這事兒就這麼了了,以後塵歸塵土歸土。”
“楚恒冬是二百五。”許堯哭著罵。
安洋讚同:“他當然是二百五!”
安洋把紙巾塞他懷裡:“成了,彆想這麼多,擤擤鼻涕,你馬上就要做手術了,你得保持身心健康,聽懂沒?自己好好活著,比什麼情啊愛啊的,都重要。”
許堯重重點頭:“你說得對!”
安洋帶許堯到院子裡散心,途中他接了何冠打來的電話。
“楚老板知道你們在京城了。”何冠透露風聲:“他去問你朋友研究所裡的領導了。”
“……”安洋尋個借口,走到一邊,小聲跟何冠說話:“你確定?”
“八九不離十。”何冠說:“我有個朋友在他們所裡做後勤,看到楚老板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對吧。”何冠提醒他:“要不你先回來,他們倆的事,你一個外人摻和進去,萬一大佬遷責你。”
“什麼外人。”安洋歎氣:“許堯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思來想去:“這事兒先這麼著,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繼續打探敵情,等許堯做完手術我就回來。”
何冠猶豫:“那…好吧。”
安洋回到許堯身邊,許堯盯著池塘上漂浮的落葉出神。
秋天真是到了。
安洋小心翼翼:“許堯啊,我問你個事兒。”
許堯吭聲:“嗯。”
安洋仔細琢磨著他神情變化,做好心裡建設,問他:“要是你、你是衛輕塵……”
“我不是衛輕塵。”許堯恨。
安洋打自己嘴巴:“當我沒說,我換個說法,要是你嘎了,你最想給楚恒冬留下什麼。”
許堯更怒了:“我還沒做手術呢,你就說我嘎了!”
安洋頭疼:“那你讓我怎麼問嘛!”
許堯一臉冷漠:“送他一張黑白照,沒了。”
安洋若有所思,摸索下頜:“哦…”
“這麼個事兒,我還是得讓你知道。”
安洋思來想去,決定跟他坦白:“何冠剛才打電話來說,楚恒冬找到你們領導那去了,他曉得咱倆在京城了。”
“哦,知道就知道吧。”許堯漠不關心。
“不是知道就知道,”安洋替他著急,“哎,他肯定要來找你!”
許堯疑惑:“他來找我乾嘛,不去Cris尋歡作樂,他找我?他瘋啦?”
安洋麻木:“要不然呢,要不然他千方百計問你下落,做什麼?餘情未了,擱這兒關心你近況呢?”
“……”許堯反過來寬慰他:“你彆著急嘛,他肯定不會來找我,你放心,我就是個玩物,比我好的人多的是,哪有大老板追著玩物跑的。”
安洋:“……”
許堯也納悶:“新婚燕爾,他這麼快跑回國內,不陪老婆了?”
安洋單刀直入:“我懶得跟你扯這麼多,我就問你,他要是找過來了,你還肯跟他嗎?”
許堯覺得他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我又不是腦殼有包。”
安洋說:“那就行。我給你出個主意,決定權在你。”
許堯看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實在沒忍心再次強調,楚恒冬不會來找他。
他歎口氣,滿臉縱容:“你說。”
安洋說:“我給你做張黑白大頭照,送給他,就說你嘎了,讓他斷了念頭,行嗎?”
許堯毫不猶豫,滿口答應:“行。”
反正他也不覺得楚恒冬會來找他,就算是真來了,也是來辦事順路來看看,他倆沒可能的,就像讓他還錢也沒可能。
許堯對他死心了。
*
楚恒冬來的那天下午,病房裡乾乾淨淨,一個人都沒有。
安洋在醫院門口等他。
楚恒冬轉頭離開住院部,在人流間穿行,卻沒有瞥見許堯的影子,連一個像他的人都沒有。
他對安洋的印象一般,就像安洋對他的印象也一般。
兩人見了麵,彼此都沒有好臉色看。
楚恒冬神情甚至有些陰鷙,語氣低沉地質問:“許堯在哪裡。”
安洋把手裡的照片遞給他:“這是他送你的。”
黑白照什麼意思,楚恒冬實在很難不想歪,他再次追問:“他人在哪裡。”
安洋說:“遺體送回豐城了。”
楚恒冬不相信,他篤定:“許堯不會死。”
安洋冷笑:“得了絕症,上了手術台,就是在搏命,他搏輸了,就是這樣。”
楚恒冬整個人好像快石化了,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道該說什麼樣的話合適,也不知道該怎麼問。
他也是剛剛才知道,許堯得病很久了。
在他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許堯得過和衛輕塵一樣的病。
而衛輕塵,已經死了,死於病痛,藥石罔效。
如果許堯也是那樣的短命鬼,他們都拋下他了,上帝讓他與他們相遇,意義又在哪裡?
“是你害的。”安洋冷酷地說。
楚恒冬凶狠地盯著他,卻沒有反駁。
安洋把許堯的手機拿出來,這是許堯屏幕破碎的舊手機,不是楚恒冬給他買的那個。
從頭到尾,他都分的清清楚楚,什麼是楚恒冬的,什麼才是他自己的。
他播放了卓奕揚發來的語音,是楚恒冬平靜又低沉的語氣:“我可能,最開始,沒有愛許堯。”
——“那你愛衛輕塵嗎?”
——“愛。”
——“不是因為催眠?”
——“不是。”
“都分手了,為什麼還要惹他傷心呢?”安洋質問:“都分手了,你還來找他做什麼?你和你的那些朋友,都不是東西!”
“說到底怪許堯自己,”安洋也是恨鐵不成鋼,“撈錢就撈錢,動心乾什麼?情情愛愛又不能當飯吃,這下好了,你玩膩了,他傷了心,就是搏命的緊要關頭,輸了,命也沒了。”
這幾句話都是他的肺腑之言,說好的就撈錢,有事沒事兒談什麼戀愛,自討苦吃。
“不是。”好半天,楚恒冬才吐出兩個字。
他漢語不好,沒安洋那麼連珠帶炮,實在解釋不清。
他盯著屏幕上卓奕揚那三個字,牙都快咬斷了,現在他想讓關向舟和卓奕揚兩人當一對亡命鴛鴦。
楚恒冬給楊森發了消息,楊森也沒問為什麼,當即表示領命。
“帶我見許堯。”楚恒冬固執道。
安洋真是懵了:“搞不懂,你對他沒意思,你糾纏他乾嘛啊。”
“許堯,”楚恒冬捏住他的手臂,十分用力,低沉地威脅,“如果我見不到他,我就讓你去見他。”
安洋毛骨悚然:“殺人犯法。”
楚恒冬目光冷冽。
“他死了!!”安洋大聲強調:“你能聽懂人話嗎,他死了!你要見他,那就去豐城,去他家裡,去參加他的葬禮!”
楚恒冬繃緊的神經,維持著最後一絲理智:“那麼你怎麼不去。”
安洋反應很快:“我不去,見了傷心。”
楚恒冬給楊森打電話:“買機票,最快的一班,去豐城。”
他手抖得厲害,即便表麵上不動聲色,但內裡的靈魂都快碎了。
安洋皺眉:“你咋了?”
楚恒冬握著許堯的黑白照,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衛輕塵要反複質問他。
不是衛輕塵不信任他,而是他真的,沒有,那麼的,對他們那場貌似的愛情,那麼投入。
許堯死了,這四個字的殺傷力,無異於他母親當著他的麵,為了保護他中槍而死。
無法用悲痛欲絕萬念俱灰來簡單地形容,就像是天塌了,但他還要站在這裡,來頂住接下來,他一個人必須要麵對的一切。
理智明明沒有用,卻因為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而維持著習以為常的理智。
比如人死了,他就該去送他最後一程。
他隻能這麼做,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來行動。
然後呢?
楚恒冬把許堯的照片放進衣兜裡,轉身離開,那麼高大的人突然躬著脊背,就像突然老了一樣。
安洋衝過來拉住他:“紅燈!”
楚恒冬抬頭,才發現已經到了十字路口。
也是在十字路口,他讓司機開過去。
報應吧,楚恒冬又學會了一個詞。
原來年少時所有的綺念,會在十年後,化為灰燼。
原來許堯小心翼翼走到他身後,催他交作業,而他故意裝睡,等著他著急,那一幕,會讓他惦記那麼久。
原來命運無常,造化弄人。
楚恒冬擺脫安洋,義無反顧,大步走向車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