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該散就散吧(1 / 1)

39.

檢查結果在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從初步診斷到確診,也就兩天時間。

許堯拿著報告單坐在花園的長條椅上。

已經九月了,秋天到了。

春天發芽,夏天開花,秋天結果,然後瓜熟蒂落,塵埃落定。

許堯坐著發呆,沒有傷心,也沒有難過,就是覺得,挺正常的。

人生其實很短暫,除了結婚生子,他已經經曆了一個人生來應該經受的大半。

努力學習、參加工作、找個對象,分手,然後窮折騰。

隻是他的折騰,似乎也要到此為止。

許堯低頭,盯著報告單上肺轉移三個字,忽然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一定的。

起初,他以為自己很幸運,隻要做了內鏡切除手術,他身上的瘤子就沒有了。

其實那會兒,醫生也暗示過他,沒有人能百分百地保證痊愈。

他抽煙喝酒熬夜傷神,拖到現在才複發,已經算他年輕,身體底子結實。

“一期到二期階段,不要拖,儘快治療。”主治醫生安慰他:“積極接受治療,存活率很高。”

許堯揉了揉臉,把單子收起來,給張主任打電話。

張主任聽完,心裡和許堯一樣難受:“你彆急,我問問黃總工,他夫人就是醫生,請她出出主意。”

許堯說:“謝謝你主任。”

張主任歎氣:“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禍兮福所倚。你彆絕望,而且你這個基本還是早中期階段,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肯定能治好。”

許堯聽他那一車軲轆的話,就知道張主任這個老好人,心裡是真的關心他。

“我不該誤會你和廖榮是一夥的。”許堯歉疚道。

張主任嗐了聲,不在意這個事情,他說:“我們沒經過你同意,把你的項目交給廖榮,本來就做得不對。”

“你生氣是應該的。”張主任同樣心有愧疚:“還有你家裡條件困難,我們還給你降了工資…許堯啊,你是個好孩子。”

接下來的話,張主任實在說不下去了。

許堯有多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可以說他的病,百分之八十的過度操勞有關。

每次所裡加班,他都搶在頭一個,他還幫彆人做工作,任勞任怨,辛辛苦苦。

說到底,張主任是心疼他的。

“你彆著急,”張主任一個勁兒勸慰他,“我現在就去找黃總工,他沒開會,我去問問他。”

許堯感激:“謝謝。”

張主任去問黃總工了。

許堯坐到傍晚,回家去了,他給許柔打視頻電話,問她生意怎麼樣。

視頻裡,許柔笑得特彆開心,向他報喜:“哥,都走上道了,每天都有好多人來。”

“我就說我妹妹肯定沒問題。”許堯欣慰。

許柔說:“哥,我以前不是想去大城市嗎。”

她說這話,許堯就想到了房子,房貸,笑容有一絲凝滯,但還是開心的:“嗯,等哥把房子裝修了,你就搬過來,好不好,你和爸一起。”

許柔輕輕搖頭,充滿歉疚地說:“哥,我不想去了。”

許堯愣住:“為什麼呢?”

他以為許柔是擔心沒錢,就著急地說:“錢是夠的,這方麵你彆操心。”

許柔搖腦袋:“不是的,哥,我以前確實很想到大城市生活,但現在,我想通了,我不是那裡的人。”

許堯沉默。

許柔說她認識了個人:“也是申城回來的,才三十多歲,就一身毛病,說他們天天加班到淩晨,特彆早就要去公司上班。”

“哥,你不是這樣吧?”許柔關心他。

以前是……許堯笑了笑,報喜不報憂:“當然不是。”

“嗯嗯,”許柔說,“所以我就想通了,我去了那裡隻能做很累的工作,給彆人打工,不如就在豐城,小地方節奏慢,至少輕鬆,能照顧爸爸和弟弟。”

許堯鄭重地問:“你真的做決定了?”

許柔笑著,點了點頭:“嗯!”

許堯心裡莫名地鬆了口氣,那沉重的房貸,終於可以不用繼續背負下去了。

就像壓在他身上最重量級的山,突然消失,許堯隻覺得遍體通透。

既然許柔不要申城的房子了,許堯也不需要,他想著住院之前,把房子掛到中介那裡,虧個幾十萬賣了。

中介問他心理價位掛多少,許堯說他先看看剩下的房貸。

因為害怕麵對,所以關了短信提示,也一直沒打開過住房貸款的銀行賬戶。

現在,不用背負了,渾身輕鬆,許堯終於有勇氣,在還貸款以外的時候,打開銀行APP。

他首先懷疑自己眼花了,認錯了字。

他的負債那一欄竟然是0,也就是說,他的房貸消失了!

許堯難以置信,懷疑自己開錯賬號,但退出來一看,的的確確是他的房貸卡。

許堯有點懵逼,他上百萬的貸款哪去了?!

翻遍了所有賬號,都沒有房貸蹤跡,而房子還是他的名字。

初秋太陽很大,天氣有熱,整座城市悶在火爐中,每個人都汗流浹背。

許堯呆呆地杵在梧桐樹蔭下,抬頭望天。

細碎的光線從樹冠縫隙間落下來,星星點點,十分晃眼睛,許堯靠著梧桐樹乾,久久難以回神。

壓著他的山現在換了一座,從房貸變成了疾病。

許堯回家,給楊森打電話:“我房貸呢?”

楊森在美國,兩人有時差,好在這個點他還沒睡,幫楚恒冬跑腿準備訂婚的事。

“還了啊,”楊森莫名其妙,“怎麼了。”

許堯憤怒:“誰讓你還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楊森也惱火:“貴妃娘娘,你衝我發啥火啊,我也是聽老板的話辦事,你不是讓他還了嗎,他就拿你身份證給我,還了啊。”

“兩百萬。”許堯說:“把我賣了也還不清。”

這是楊森本年度聽過最好笑的話了:“您老人家放寬心,您隻要張張腿,彆說兩百萬,我看老板那昏君的樣子,家產都能給你。”

許堯無語:“你彆太下.流了。”

楊森笑眯眯:“我這實話實說。”

許堯棒讀:“瑞士禮儀學院高等專科優秀畢業生。”

楊森立刻收起戲謔,正經嚴肅又高冷:“沒有彆的事,我就先掛了,許先生,你有疑惑,可以直接聯係老板。”

“他忙著結婚,我聯係他個屁。”許堯沒好氣。

楊森客觀地糾正:“準確地說,是訂婚。”

啪,許堯把電話掛了。

楊森摸摸鼻尖,小聲嘀咕:“還是貴妃娘娘脾氣大啊。”

衛輕塵不會這樣,他從來溫聲細語,就像家裡開明的長輩,雖然他的年紀和“長輩”這兩個字兒完全不搭邊。

蘇躍也不會,他對楊森,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規規矩矩,客客氣氣,雖然會叫楊森“楊公公”。

隻有許堯,三番兩次甩他電話。

楊森也不生氣,許堯這個暴脾氣,他和楚恒冬都知道。

思來想去,楊森還是楚恒冬回了個消息:貴妃剛才打電話來。

剛發出去,沒幾秒,楚恒冬的奪命call就閃過來了。

楊森心道,果然如此,他摁了通話:“老板。”

楚恒冬這一天都在接客,聽得出他有多疲憊,但他這個點還沒睡,大概也睡不著,他問:“許堯說什麼了。”

楊森就一五一十地原話複述了。

楚恒冬笑了下:“我和他失聯三天了。”

楊森怎麼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一絲委屈,他埋汰:“貴妃這脾氣都是你寵壞的。”

楚恒冬無辜:“哪有,他一直都是這個脾氣。”

楊森嘴角抽抽,好像確實,無法反駁,他狡辯:“才開始不是,對你恭恭敬敬,客客氣氣,溫柔可人,通情達理。”

從什麼時候起,許堯都敢甩楚恒冬臉子了。

楚恒冬自己心裡清楚:“那是因為之前,他不知道輕塵。”

楊森叉腰:“那是他鑽牛角尖,少見多怪,男人一輩子怎麼可能隻愛一個人。”

這話沒安慰到楚恒冬,反而加重了他的憂慮:“他會愛上其他人嗎。”

楊森:“………拜拜了您嘞,昏君。”

楊特助果斷結束這場談不到一塊兒的通話。

許堯想給楚恒冬發消息,質問他,並表示願意經過房產過戶,把房子還給他。

可這三四天,楚恒冬也沒給他發過隻言片語。

他去了美國,就像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許堯本來生氣,但轉念一想,人家是去結婚的,新婚燕爾,當然沒空管他這隻小鴨子。

楚恒冬所有對他的好,也隻是基於,他們的身體足夠契合。許堯不會再懷疑這一點。

因為這是楚恒冬親口說的,他說他的身體需要他。

而許堯也告訴過他:“我的身體不好。”

該散就散吧。

許堯想起了報告單,想起了自己的腹痛,想起了肺轉移三個大字,想起了母親離世時的悲慟與淒涼。

他總是覺得呼吸困難。

檢查出結果的這天晚上,許堯把房子低價掛上中介,然後刪了楚恒冬的微信好友,拉黑他的手機號,隻留了楊森的號碼,以後還錢用。

做完這些,他發了一條向日葵朋友圈,配字:春暖花開。

安洋第一個回他:秋天了哥

安洋發消息,問他是不是受啥打擊了,擱朋友圈放雞湯。

許堯call他:“勞資完了。”

安洋本來在跟何冠打牌,輸的人要主動親對方,何冠正要湊過來,安洋推開他,指了指手機。

何冠懂事地讓開。

安洋站起來,去了陽台:“什麼完了,咋滴啦這是?”

許堯欲哭無淚:“我肺轉移了。”

安洋沒反應過來:“什麼轉移?”

許堯委婉:“惡性腫瘤。”

安洋:“……讓你跟渣男鬼混,都是報應。”

許堯:“嗚嗚嗚嗚。”

安洋是個仗義的朋友:“你還住老屋?那我搬過來,照顧你幾天,你要住院吧?”

許堯感動,眼淚如決堤洪水:“安洋,沒有你,我可怎麼辦啊。”

安洋擺手,一副消受不起的樣子:“彆介,這話被你老公聽見,他非得削死我。”

許堯提起他來氣:“他跟我沒關係,他就是個瓢蟲,瓢蟲!”

安洋嗬嗬一笑:“多少人想被他瓢,還瓢不到呢,行啦,不說這些,你把家裡收拾收拾,我明早就來。”

許堯嗚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