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烈日高懸,天空之上萬裡無雲,地麵之上杳無人煙。
在這種鬼一樣的天氣,願意出門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何況是在百八十裡不見草木的道上趕路。
不如找個茶水鋪子歇上一歇,待到日頭西垂,天氣稍涼些再行出發。
“噠…噠…噠……”
一陣悠閒的腳步聲緩緩傳入耳中,正擦著桌子的夥計抬頭看過去,入目即是一隻毛發布滿灰塵的小毛驢,隨後便注意到垂首坐在毛驢身上的白衣公子。
隻看了這一眼,便叫他收回視線,再也不敢抬頭去看。
這人麵容被鬥笠遮掩,無法看清容貌,通過身上的服飾倒是可以猜出,這當是一位公子,同他坐的小毛驢不同,他身上倒是纖塵不染,白衣乾淨整潔。
夥計立即垂下頭去,抄起桌上的茶壺茶碗,將桌麵擦拭乾淨,隨即快步退回到鋪子裡。
此時天氣炎熱,地麵乾燥,時不時吹起一陣帶著塵土的熱風,不僅不會帶給人涼爽,反倒是讓人心生煩躁。
這位公子穿著這麼一件不耐臟的衣服,白衣卻纖塵不染,其功夫必然了得,這種江湖人,他這種小人物還是遠遠避開為好。
他避開了,小毛驢倒是自己噠噠噠的朝著這邊跑了過去,它步伐加快身體顛簸變大,身上坐著的人卻連晃都沒晃一下,一直到小毛驢站在桌子邊上猛地停住,隨後極有靈性將前蹄踏在了桌子試圖將身上的人掀翻下去。
夥計可惜的看著那即將摔落在地的白衣公子,可惜了這一身衣服……
一念之間,他的想法還未落地,隻見那白衣公子手中折扇輕點地麵,身體於空中翻轉,不過眨眼間已經穩住身形站在原地。
“此處主人家可在?”
曲冬淩將黑秋,就是那隻灰撲撲的小毛驢從桌子上牽下來,未曾聽聞人答話,便再次揚聲問道:“此地主人家可在?”
夥計這才回過神來,晃悠下腦袋,腳步匆匆地走了出去,“公子需要點什麼?”
“勞煩上兩壺茶。”
“好嘞,您稍等。”
黑秋吭哧吭哧地試圖用頭去頂曲冬淩,那一身白衣若是真的被灰撲撲的黑秋來一下,怕是立即就要變成抹布,曲冬淩手腕一轉,用扇子擋住黑秋。
“老實點。”
隨後從黑秋背上的包裹中拿出了一個釉麵光滑細膩的瓷碗。
夥計動作麻溜,很快就拿著兩壺茶水走了過去,看到這瓷碗心說這客官好生講究,正準備給人倒杯茶水,就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將瓷碗放在了凳子上。
曲冬淩拎起一個茶壺將碗裡倒滿水,“喏,累了一天了,喝吧。”
黑秋嗯昂的叫了一聲,滿意地開始享受茶水。
茶水鋪子的夥計:……這驢好生講究。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曲冬淩回頭望去,隻見一隊身著黑袍,腰佩雁翎刀的騎士策馬揚鞭,飛馳而過。
看來江南有大事發生了。
過去的人是皇城內衛的人,尋常小事絕不會使得動這些人。
曲冬淩的腳才踏入江南地界,臉色即是一變,他已然知曉,江南發生的大事是什麼。
就在前日夜裡,江湖上聲名顯赫的雲天山莊滿門被滅。
這個消息,在如今的江南江湖已經傳遍了,你可以在任何一家酒樓茶坊聽到這則駭人聽聞的消息。
而曲冬淩知道的還要更為詳儘一些,他不僅知道雲天山莊被滅,還知道雲天山莊此時依舊是有人幸存的,寧莊主攜幼子出逃,此時已經離開江南地界,至今下落不明。
而這位寧莊主,便是他來江南的原因。
————
前日晚,雲天山莊。
雲天山莊的熊熊烈火染紅了天空,山莊內卻除了火焰燃燒產生的劈裡啪啦的聲響外再無異聲。
雲天山莊莊主之一的袁銘的屍體,此刻正躺在院中,他雙目大睜,死死地盯著天空。
一個個黑衣人動作輕巧無聲,正仔仔細細地搜查著這座將要徹底變成廢墟的山莊,卻一無所獲。
“搜遍了,東西找不到。”
“找不到?”
“似乎是被那人帶走了,已經去追了。”
雲天山莊的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當日淩晨就有人發現不對試圖救火,卻不過是白做工罷了,等到火焰熄滅,山莊之內莫說是活人,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已找不出來。
而此時的後山上,一位披著黑袍的女子正在奔逃,她的懷中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手中提著長劍,在她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帶著血跡的腳印。
這位正是從山莊內逃離的另一位莊主,寧木棲,也正是曲冬淩要找的人。
她此時身受重傷,胸中滿是悲憤,一夜之間,她的愛人慘死,苦心經營半輩子的山莊化為灰燼,如今唯有她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更何況……
她抱緊懷中的繈褓,眼中劃過一絲厲色,收起長劍吞下一顆藥丸,她傷勢嚴重,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但是她的孩子,一定要活下去!
曲冬淩此時正在雲天山莊舊址之上,短短兩天的工夫,已成廢墟的山莊內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批的人。
這些人是為死去的人收殮屍骨,也是為探查山莊內的情況,試圖追查真凶。
但更多的,是為了那則傳言。
雲天山莊有絕世武功秘籍,方才迎來此滅門之災。
曲冬淩來到這則是為了另一重原因,他站在廢墟之上,山莊當日的慘狀在他麵前一一鋪陳開來,他的目光掠過滿地的屍骨,順著一串串淩亂的腳印望過去……可惜了。
“曲少俠消息當真靈通。”
曲冬淩早已聽見後麵傳來的腳步聲,對方也沒有掩飾蹤跡的想法,他回頭望去,未語先笑:“魏大人客氣,論消息靈通,無人可與皇城內衛相提並論。”
新朝初建,各種官府機構都尚未完全確立下來,很多製度都在調整中,官府那邊尚可沿用前朝,如皇城內衛這般特殊機構便隻能自行摸索,內衛內部尚且官職混亂,曲冬淩一個江湖人對此就更加不甚了解。
故而隻能以大人稱之。
不過即便是初創的特務機構,能力也不容小覷,若他記得不錯,這位魏大人可並非江南的內衛官員。
“曲少俠可有什麼發現?”
凡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之人,在皇城內衛皆有掛名,這位曲冬淩曲少俠,出現不過短短一載,名聲卻不小,畢竟不是誰都敢揚言“儘知天下事”的,也不是誰都能做到這一點的。
皇城內衛一直懷疑他背後有什麼情報勢力,隻不過追查這麼久沒有絲毫發現,這人竟仿佛當真隻是一個獨行俠。
曲冬淩看著滿地焦土,歎了口氣:“若是雲天山莊內當真有絕世武功,又豈會落得這般境地。”
魏建寧沉吟片刻,開口道:“財帛動人心,更何況是這般寶物。”
曲冬淩搖搖頭,皇城內衛能這麼快趕到此處,看來也不全是為了調查凶手。
如此看來,他的消息隻怕是賣不出去了。
“在下還有事,先行告辭。”曲冬淩合上折扇,向魏建寧點頭示意,隨後正欲轉身離開,就聽到背後魏建寧開口。
“曲少俠,在下在江南期間會待在府衙,若是您有關於雲天山莊滅門一事的任何消息,請務必告知在下。”
曲冬淩額首示意:“魏大人放心。”
魏建寧看著曲冬淩消失的背影,站在原地並未離開。
“大人,需不需要屬下讓人跟上去?”
“跟?怎麼跟,曲冬淩的輕功精妙絕倫,天下少有人能及,跟過去也不過是被甩掉。”
下屬有些不甘心:“他肯定知道什麼……”
魏建寧帶著人轉身離開:“讓人去查,曲冬淩為什麼會來江南,他什麼時候到的,來之後都去了哪,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
“是。”
曲冬淩真的知道什麼嗎?魏建寧沒有冤枉他,他確實知道,而且知道的還不少,隻是這些他絕不會告訴魏建寧。
因為皇城內衛也是為了那則傳言而來,也是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絕世秘籍而來!他若是說了,豈不是害了寧莊主,故而他一定要將他知道的信息藏得死死的,不僅如此,他還要注意自己的行蹤,不要因為自己,暴露了寧莊主的下落。
於是皇城內衛的人查了他幾日,不見他有絲毫動作,仿佛這人隻是來江南遊玩,每日除了賞景會友之外,什麼都不做。
曲冬淩在江南當然是有朋友的,既然是在江湖,怎麼會沒有朋友,他在江南的朋友說起來職業和他還有些關聯,他是百曉生,他的朋友是說書人。
一個負責打探消息編寫成故事,一個負責傳播消息講故事,這兩人成為好友,豈不是剛剛好?
曲冬淩此時就在這位好友的家裡,悠哉地躺在躺椅上曬太陽,他並不急著去找寧莊主,那位此時待的位置十分安全,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寧莊主傷重,恐怕命不久矣。
但是若他過去,那寧莊主所處的位置怕是立刻就要變得危險。
“你說你,怎麼就這般會挑時候,專門在有大麻煩的時候來江南?”這人說也就罷了,他還順手砸了一顆花生仁過去。
曲冬淩眼都沒睜,接住他扔過來的花生放進嘴裡,“沒辦法,我來之前也不知道會出這麼大的事情。”
“怎麼可能,如今江湖誰不知道你是萬事通百曉生,這江湖上會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若是當真知道這件事,早在出事之前難道不會提醒雲天山莊,難道不會提前去報官?一定要挑現在這個時間過來,我反而要成了內衛的犯人。”
對方聽到他的話拍著桌子大笑:“你活該,偏偏那麼巧你過來,偏偏你又這麼急去了雲天山莊,你不被懷疑才是奇怪了。”
“夏天無,你若是無事滾去說你的書,不要在這裡打擾我曬太陽。”
“大夏天的曬什麼太陽……”雖是這般嘀咕,他還是安靜了下來,隻不過他的職業注定了他不是什麼能閉嘴的人,很快便又忍不住要開口:“你……”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