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蕊兒在布魯塞爾站的自由操決賽上受傷,結束串的時候團旋360沒有控製住,隊醫初步診斷的結果是跟腱撕裂,嚴重情況還要看進一步的診斷結果。
但就算是立刻手術,儘力恢複,能夠複健到正式恢複成套訓練也需要至少三到四個月的時間。如今已經是四月底,可想而知今年的全錦賽她是肯定趕不上了。至於後麵的亞運會和世錦賽,還得看她的傷勢和術後情況,可以說希望比較渺茫。
黃芸格外關注賽場上季湘的表現,主要是盯著她不許她亂上沒整合進成套的難度。莫蕊兒在自由操上受傷是前車之鑒,昨天輸給奧莉薇亞對季湘的刺激其實是不小的,她有點怕季湘為了想贏上難度。
她可太了解季湘了,這個姑娘看著什麼開朗活潑又大方灑脫,平時嘻嘻哈哈古靈精怪,看起來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實際上好強得要命,且骨子裡有一股瘋勁,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幾乎怎麼折騰自己都乾得出來。雖然她還沒敢自己偷偷加難度,但她確實很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還好季湘沒有這麼乾。
從昨晚到今天比賽,季湘確實也想明白了,憑借她的6.2,目前就算把那個登陸得還不太穩的後直兩周加進去都沒辦法和奧莉薇亞打平手,奪冠是肯定不可能了,那不如就好好發揮一下她自己的套。反正左右到青奧會還有四個月,她到那時候再戰也不遲。日後升組遇上的機會還有很多,她不急於這一時。
除開了一些奪冠的念頭,季湘反而發揮得更好了。對她而言發揮舞蹈表現力更為重要,她的舞蹈節奏感很強,觀眾席一起為她打著節拍。她明豔美麗的臉頰在每一個邊角處理中都綻放一個動人漂亮的笑容,整個人仿佛都在發光。
她的配樂是相當有節奏感的搖滾,舞蹈也非常有力量感,似乎是堅韌地向上。但旋轉和跳躍卻格外靈動飄逸,似是踏歌而來,踩著樂點自信又堅定地走向屬於她的高處。
聚光燈下光芒鋪就璀璨舞台,樂曲停,舞蹈止,親持皇冠,女王加冕。
她拿銀牌的結果已經不是很重要了。雖然這是一個小比賽,但季湘這個名字和她的自由操已經深刻地印在了更多人的心裡。
林安在場下輕聲感歎道:“如果那時候湘湘堅持選擇了舞蹈,她到今天,應該也會是特彆特彆厲害的舞者吧。”
黃芸說:“她一直都是非常出色的舞者。”
等到姑娘們領完獎,回到酒店一起開會準備收拾東西回程的時候,黃芸終於跟大家透露了莫蕊兒受傷這個噩耗。幾個小姑娘站在原地愣住了,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這波來參加比賽的十五歲的姑娘們,身上都沒什麼太嚴重的傷病,從進隊到現在,先見到了陸璃傷退世錦賽,又知道了莫蕊兒賽場受傷的消息,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感受。
乾她們這一行的,生病受傷總是家常便飯,而傷病的到來總是會殺你一個措手不及。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因為傷病出問題而無緣賽場的會不會是自己。
比利時布魯塞爾。
在本周期的世界杯裡,首站是她莫蕊兒拿的自由操金牌,但在後麵幾站中葉卓然、沈諾儀都拿過了自由操的冠軍,江韻如收獲的平自雙銀牌同樣在昭示著這一周期在自由操這個項目上實在是優秀人才太多。莫蕊兒自己本來最開始就是以自由操為強項的,也始終認為自己的自由操不輸其他人。奧運亞軍帶給她的底氣,自然是不想在自己的長項上甘拜下風。
莫蕊兒上場前並沒有料到會出事。但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為它會來得猝不及防,讓人避無可避。她在賽場上感受到右腳的劇痛的時候,還撐著做完了最後的結束串。她的難度不敵江韻如,主要靠高質量和完成分勉強取勝。今天最後一串壓到右腳,比賽中沒什麼感覺,最後結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站都站不起來了。
最開始發現不太對的還是被江韻如叫來場邊幫忙的秦雪。這姑娘雖然平時和莫蕊兒不怎麼對付,總是當麵陰陽怪氣背後說些閒話,但發現莫蕊兒不對勁的時候作為運動員的本能還是讓她第一時間報告了在場的教練顧凱和程雙。
莫蕊兒沒想到比了那麼多年賽,現場上擔架的情況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被顧凱扶下去的時候沒什麼想法,隻是有個模糊的概念:好像這次有點嚴重。
這場她甚至還拿了銀牌,暫時地處理了一下還去領了個獎,這才和顧導一起坐進了救護車,到了醫院裡馬不停蹄做了很多檢查,還請來了專家會診。她這才開始意識到,怎麼會這麼嚴重,那後麵的兩個大賽要怎麼辦。
她並不是被嚇蒙了,相反,她是受傷過太多次,見到過這種情況太多,已經見怪不怪到以為這一次能和往常一樣,至多是停訓兩周到半個月,再慢慢養好恢複訓練。但搞到必須立馬進醫院的這樣還是比較少見。
莫蕊兒是個玻璃體質,相比其他隊友比如姚晴和尹蕾的耐練,她的訓練量一直不能太大,否則就會出現應力性骨折。平時訓練的時候也非常容易受傷,小傷不斷,大傷時有。很多人,包括在省隊的時候教練就說過她其實不太適合練體操,不適合當運動員做這種劇烈運動。沒太多天賦,容易受傷,不被看好,這些詞總會落在莫蕊兒的身上。
但她還是一年一年地撐到了今天,上了奧運會,拿了塊牌子,還在世錦賽上拿到了世界冠軍。對於一個運動員而言,這已經是非常優秀的成績了。
顧凱先打電話通知了黃芸,走進病房的時候才跟莫蕊兒說明病情:“跟腱撕裂,具體情況我們還要回國再檢查。”
“就是,應該是要動手術,全錦賽肯定是沒戲,亞運會和世錦賽,還得看你的恢複狀態。”
顧凱強忍著心疼言簡意賅,他怕再多說什麼會更刺激剛受傷的姑娘。
莫蕊兒點點頭,非常冷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世錦賽之後她進入了比較明顯的發育期,雖然儘可能控製住了體重的增長,但她一整個冬訓幾乎就在受傷養傷、控體重、康複訓練、拉成套、再次受傷、再次康複訓練之中反複徘徊。因為身高體重的增長導致更容易壓迫她的骨頭、韌帶、跟腱這些位置,冬訓裡針對她的訓練方法主要是增肌以及改變一些技術動作,在成套的難度上並沒怎麼加。今年參加世界杯的時候,她直觀地意識到了隊友、競爭對手的實力增加,第一站世界杯參加者在自由操上實力並不算太強,所以她才能勉強拿到一枚自由操金牌,後麵的二三站如果是她去,能摸到領獎台都算得上幸運。
莫蕊兒平靜地坐在病床上抿著嘴,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回顧往昔輝煌沒什麼太大意義,那隻不過是在夜裡輾轉反側的焦慮裡給予自己一點曾經意氣風發的遙遠慰藉。顧影自憐就更沒用了,如果哭泣能解決問題還努力訓練個什麼勁呢。
莫蕊兒一條條給自己捋出來未來的可能性,如果是恢複得好,她先恢複高平,興許能夠憑借去年平衡木冠軍來給自己爭一個世錦賽名額出來。如果是恢複不好,那今年的兩場大賽肯定是沒戲,那就好好恢複,冬訓期間上一點難度,等到2015年的時候還有世錦賽,還有後年的奧運會呢。
想完這些她就打算睡覺了,等著明天早上起來顧凱來接她和大部隊一起回國。她本來以為自己會很快入睡,畢竟奧運世錦前一天晚上彆人都在緊張的時候她依然能保證充分的睡眠。隻不過今晚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明明什麼東西都儘可能不要去想了,可還是難捱煩悶和焦慮在胸口緊緊壓著。她看著窗外布魯塞爾的月亮,發了很久很久的呆,直到看見天蒙蒙亮起,才勉強眯了一小會。
飛機上秦雪也安靜了不少。這場比賽上秦雪拿了自己的第一塊世界杯金牌,按照前幾站她的作派而言基本上是整個回程隻要見到三組人就會在耳邊嘀咕陰陽幾句的,今天可能也是看莫蕊兒確實心情不好,又受了傷,整個歸途都沒有說話。
回國進醫院,一折騰又是一天,DTB的隊伍比她們要更早到達,黃芸時差沒倒也沒有休息,直接去醫院等著莫蕊兒和顧凱過來了。一趟檢查折騰下來,莫蕊兒就算想再想些什麼都沒什麼精力了。黃芸一直陪著她,讓莫蕊兒有點無所適從。
在莫蕊兒第四次說“黃導,你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就行”的時候,黃芸終於說:“陪你一晚上,明天手術完之後我就走,行不行,過幾天想讓我陪還沒空呢。”
莫蕊兒笑了一下,笑得禮貌性十足,現在確實沒什麼事情讓她能真的開心起來。
黃芸一邊幫她收拾東西一邊說:“顧導呢,已經跟你父母講過了,明天手術,你爸爸媽媽都會過來,沒關係的啊,你不要害怕。”
女孩靠在床頭小小一隻,輕聲道:“我知道的,媽媽跟我說過了。我隻是,唉,又讓他們擔心了。”
黃芸坐在她身邊,拍拍姑娘的肩給她些許力量。
她非常明白這種心情,這個年代送來練體操的孩子,早就不是以前那樣家境窮困的孩子了,諸如莫蕊兒、段思捷、喬奕星這樣的,都是家中獨女,且家裡絕對不缺錢,是自己喜歡練體操,開明的家長才一直支持著孩子的愛好與事業。獨生女兒在外,家裡人自然是始終記掛和擔心著。而在外的孩子,念著父母這份愛,通常是報喜不報憂,儘可能不想讓父母擔心。
黃芸說:“彆難過了。你快些好起來,爸爸媽媽就不那麼擔心了。”
莫蕊兒沉默良久,才開口問黃芸:“黃導,你說我還能趕上今年的世錦賽和亞運會嗎?”
這個問題她早就在昨晚輾轉反側之時反複地問過自己了,根據她自己理智的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希望渺茫,所以她同時為自己找好了冬訓努力康複而為15年和16年征戰做準備的退路。
但她還是不甘心,還是渴望給自己本來觸手可及卻變得遠在天邊的大賽找一丁點可能性。
黃芸卻打算直說:“蕊兒,你需要做好今年上不了亞運和世錦的準備。”
若是希望實在太小,不如告訴她實話,否則有了希望就會有期待,但當期待落空的那一刻就不隻是現在這樣的失望了。
從種子選手、大賽幾乎既定的選項,到無緣賽場,隻是在一瞬之間。
傷病對於練競技體操的運動員而言是家常便飯,但它卻總能讓人如鯁在喉。
莫蕊兒長長呼出一口氣,黃芸坐到她床邊,也不再出言安慰了,隻把她抱在自己懷裡。莫蕊兒終究還是崩不住了。隻有自己一個人在的時候還好些,她能夠用十足的冷靜自持來克製自己的任何情緒,但一旦有了人安慰,便再也忍不住了。
莫蕊兒低聲哭泣,似是在把這些天來的一切情緒都宣泄出來,疼痛早就是最次要的,傷病情況未知的煩悶,對前途不明的焦慮,對希望渺茫的大賽和努力付之一炬的失望,以及還有讓家人好友擔心的愧疚,對自己的抱怨。如此種種堆積在一起,縱然她心防再如何堅強,也再難以承受突如其來的重傷帶來的潰堤。
等她哭夠了,黃芸把她扶起來躺回床頭,遞給她一杯水。邊看著她喝邊問:“如果你上不了今年世錦賽,你打算怎麼做?”
莫蕊兒回答得很乾淨利落:“那就不去想了,冬訓再努力,準備2015年的世錦賽和2016的奧運會。”
可是如果真的捫心自問,這種遺憾真的那麼容易放下嗎?不可能的。
黃芸深知這一點,欣慰地看著她,點點頭:“能給自己找到出路,就說明你沒有把自己困在彷徨的困境裡。即使因為傷病帶來的這些遺憾可能會給你帶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內耗與折磨,但你總要知道,這世界上很多事情,許多困難,總能找得到解決辦法和出路的。”
黃芸自己也經曆許多,也曾在那看不到頭的黑暗裡走過一遭,所以對姑娘如今的處境,更多了一分感同身受。
“向前看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傷我們就治療,有困難我們就找解決方法,今年錯過的還有明年。一切總會變好的。”
黃芸迎上莫蕊兒眼睛裡的幾分無可奈何,她知道,莫蕊兒的玻璃體質已經讓她吃了太多這種傷病的苦頭了,她恐怕都不再敢相信“一切會變好”這種誓言樣的幻想了。
“當年我都被擠出國家隊,甚至都被排擠出國了,我勢頭正好的事業全都被毀掉了。對不對,這些你都知道。”黃芸扶姑娘躺進被子裡,“可是我如今不是也回到國家隊來了,還能和之前的敵人分庭抗禮。所以,你也一定能搶回屬於你的一切的,總會變得更好的。”
“睡吧,蕊兒。”
“睡一覺,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