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拂過,窗外金黃的銀杏葉在枝頭嘩啦作響。
竹村一點點從課本後冒出頭,試圖確認自己剛剛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國見還站在原來的位置,好脾氣地等著她回複。
好消息,不是幻覺。
壞消息,竟、竟然不是幻覺……!
大半張臉擋在書後,竹村愣愣地問:“國見君……為什麼……在這裡?”
話說出口才覺得不妥。在此之前她和國見從沒說上過話,開口就叫出人家的名字,會不會被當成奇怪的人啊……
要是被問起,就說是在金田一那裡聽到過好了——對不住了,韭菜頭君!
好在對方並沒有在意她的稱呼問題。
“這個問題……”國見順手拉開椅子在她對麵坐下,“我們不是在交往嗎?”
竹村的視線追逐著他的動作:“啊……”
停頓了一下。
“……啊?”
過於震驚以至於忘記收回目光,少年被盯地有些不太自在,眼神躲閃開來,耳廓微微泛紅:“你……要反悔嗎?”
啊這。
這這這。
這這這這這!
國見偷瞄了一眼狀若宕機的卷毛小兔子,故作鎮定地將圓珠筆推到她麵前:“要反悔也晚了。先學習吧。”
午後晴空,白牆樹影,閱覽室裡靜悄悄的,樹葉晃動的聲音、書寫聲、書頁翻動的聲音交織出一支靜謐協奏曲。
竹村絞儘腦汁,想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麼發展到現在這個情況的。
暗戀的對象就坐在自己對麵看書,坐姿端正,陽光暖暖的斜射到他身上,襯得少年氣度慵懶又放鬆。她一開始就知道國見長得很好看,近距離一看更是了不得,皮膚白皙,鼻梁高挺,垂下來的睫毛又密又長,像陽光下翩飛的蝶翅……
不能再看了,再盯著看就不禮貌了。
她做賊心虛般收回目光,將注意力專注在要做的題目上。
題目上長長的片假名看得她腦門兒疼,再加上黏著語繁複的前綴中綴後綴,一遍題目從頭到尾讀下來,竹村開始懷疑自己的國籍。
大腦果斷放棄了語言翻譯,繼續琢磨困擾她的另一個難題。
誠然,午休時竹村的行動確實有些迷信在身上,但她畢竟是接受過係統科學教育的高中生,做這些隻是圖個心理安慰,和每年都會花100日元在神社求簽是一個道理。
況且,除此之外,她也真的沒什麼能做的了。當一個人對某件事無能為力的時候,再離譜的道聽途說她都會努力試一試。而試試歸試試,也沒真指望會有什麼超科學事件發生。
可,若不是咒語的作用,眼前的這一切又該怎麼解釋?
竹村思來想去,如果非要用科學理論來解釋的話,那隻有一個可能——
他們兩個之間,有一個人出了問題。
首先排除國見。
由此可得,出問題的是她。
推理地正上頭,手下的作業單突然被人抽走。
竹村回過神,國見單手把她的作業單調了個頭,掃了一眼題目,隨手又拿走了她手裡的筆。
然後竹村眼睜睜看著他,用著自己的筆,在自己的作業單上,刷刷幾下寫出了解題步驟。
做完這一切,國見把作業單推回來。
看著紙上全然陌生的雋秀字跡,竹村沉默良久。
國見問:“沒看懂?”
這不是看沒看懂的問題。這是她還認不認識字的問題。
“唔,隻寫這幾步確實有點簡單……”
這樣說著,國見探身往前湊近了一點,仔細向她講述這道題的解法。
因為是在借閱室裡,他的聲音很輕,剛好夠他們兩個人聽到。講著講著,少年的耳朵越來越紅,最後忍無可忍拿筆輕敲了一下竹村的額頭。
“……看題目,彆看我。”
“……對不起。”
“也不用道歉……”
然後接受了一下午一對一作業指導。
離開學校後,國見一直把她送到了商店街路口。
竹村整個人還處在一種搞不清楚現實和夢境的迷茫狀態,下意識問他:“今天不去買太妃糖嗎?”
問完才意識到露了餡。國見每次去八雲屋她都會藏起來,在對方不知道那是她家的店的情況下,這個問題隻會顯得她更像變態。
清醒過來的竹村試圖挽救:“啊不是、我就是……那個……”
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國見輕笑了一聲:“家裡還剩了些,下次吧。”
然後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明天見。”
目送對方走遠,竹村神情恍惚地走進商店街,上學以來第一次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進了附近的青葉診所。
看到人來,門口的八哥在籠子裡跳上跳下,大聲叫著:“你是什麼鳥!你是什麼鳥!”
宗方醫生從病例裡抬起頭:“哦呀,小時雨?”
“宗方姐姐,能請您給我開一些藥嗎?”失魂落魄的卷毛小兔子說,“我好像得了很嚴重的幻想症。”
年紀輕輕但醫術高超的宗方醫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具體有哪些症狀呢?”
竹村:“我看到喜歡的人在放學後等我,說我們在交往,還送了我回家,笑著對我說明天見。”
宗方醫生愣了愣:“所以……?”
“但是我們並沒有在交往。”竹村堅持,“我們都沒有告過白,怎麼會開始交往呢?所以這一定是我的幻想。”
“聽起來有些嚴重啊。”
宗方醫生斂容,放下文件。
“先做套身體檢查吧。”
照了眼睛,看了牙齒,聽了心跳。
“還好,身體很健康,也許是最近壓力太大了。”
宗方醫生摘下聽診器,從白大褂口袋裡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吃了這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竹村乖巧張嘴,把藥吃到嘴裡,頓住。
這個味道……
甜甜的,還夾著一絲清爽的鹹味。
——連一片藥都能吃出海鹽焦糖太妃糖的味道,原來她已經病到這種程度了嗎……
竹村愁雲慘淡地離開診所。
八哥還在籠子裡鬨騰著,端著小點心前來串門的竹村姐姐撩起門簾走進來:“我妹怎麼了?剛剛我叫了兩聲都沒反應,跟丟了魂兒似的。”
宗方蓋上太妃糖盒子:“少女的心事罷了。”
當晚,竹村謹遵醫囑早早上了床,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久,一覺睡醒,迎接她的是比平時更難打理的狂野卷毛。
然後是例行的和梳子鬥智鬥勇,準備便當順便給全家做早餐,路過喂一下附近的流浪貓,上學,回應鄰座的早上好。
昨天請假的金田一也出現在了教室裡,看起來已經完全恢複,還參加了排球部的早訓。幾個女生湊在窗邊討論及川前輩的新傳聞,班主任一進教室便立刻安靜下來作鳥獸散。等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支著教棍開始老一套的早會講話。旭日初升,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班主任半禿的腦殼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令人安心。
上午的課程很快過去,轉眼又到了午休時間。
校園很快熱鬨起來,竹村在座位上發了會兒呆,默默注視著金田一和其他男生說笑著走出教室,在門口道彆後徑直轉去一年6組方向,不出意外的話是去找隔壁班的幼馴染。
——就像往常一樣。
有熟識的女生叫了她一聲,竹村回過神,拿起便當匆匆跟上去。
“聽我說聽我說,昨天及川前輩啊……”
女孩子們眉飛色舞聊得起勁,竹村落後她們一步,心不在焉地聽著。
該怎樣形容現在的心情呢?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對回到熟悉的現狀感到安定,一邊想著“什麼嘛,果然如此啊”,一邊又有點……有點……
有什麼東西被人拍到了頭頂,竹村下意識接住。
落到手裡的是一本淺綠色的筆記本,封皮印著青葉城西的校徽,是學校統一發放的、隨處可見的樣式。
不常見的是,姓名一欄上,寫著「國見英」三個字。
走在前麵的女孩子們說笑著拐進樓梯,誰都沒注意到落在最後的小尾巴被人截了胡。
“是理科筆記。下周有小測試,感覺你可能需要,借你兩天。”
秋日正午,整條走廊都沐浴在澄澈陽光中,被浸染成一條長長的金色光海。風過銀杏林,金葉白果嘩啦作響,卻響不過竹村胸腔裡隻有一拳大的、狂跳的心臟。
手在微微發抖,但她控製不住。
頭頂落下少年懶洋洋的聲音:“我們去哪裡?音樂教室,還是後麵的樓梯?”
“……國、國見君?”
“嗯?”
“金田一君……呢?”
“不知道,可能回教室了吧。”
“你們……不一起嗎?”
國見瞄了她一眼:“為什麼要一起,他又不是不會吃飯。”
這還是竹村第一次聽到國見的吐槽,她愣愣地看著他。
“所以……”
國見突然俯身湊近她。
“你想去哪兒?”
“都、都行……”
幫幫小兔子,救救心臟,它要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