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穀賢太郎 這是什麼?小狂犬,搓一下……(1 / 1)

考慮到學校牆壁的隔音係數,輕音部活動室被安排在教學樓頂層最右側,與使用一樓最左側音樂教室的吹奏部構成完美對角線。

因為位置偏僻,除了負責跑腿的苦命學生會一年級,很少會有人在放學後特意爬樓來做有氧運動。

奈雲手上拿著輕音部新接到的演出委托往活動室走,一抬頭,意外發現走廊裡站著一個眼熟的身影。

走近了,奈雲認出那人是同班的淺井。

雖是同班,由於兩人的座位相隔完美類比輕音部與吹奏部,一整個學年下來都沒怎麼有機會說過話。最近的一次交集,還是上周放假前京穀在樓梯口扶了她一把,而奈雲剛好在現場。

雖然不熟,奈雲還是禮貌地向對方點頭問了好,並主動往旁邊讓了讓。

本來隻是一場相安無事的偶遇,直到淺井上前一步攔在了她麵前。

“奈雲同學,我有話想和你說。”

奈雲停下腳步。

“你和京穀君,在交往嗎?”

儘管多少有點預感,在聽到對方提出的問題後,奈雲的心情還是不由自主變得微妙起來。

因為接觸不多,她對淺井的了解尚且停留在最淺顯的層麵,隻知道對方成績很好,同時還是話劇部成員,在男生間人氣也很高的樣子。大約是清楚自己的優秀,淺井總是無意識微揚著下巴,後背挺得直直的,像一隻高貴優雅的白天鵝。

這種類型的人,往往做什麼都會全力以赴,並且最後一定會成功——從她的眼睛就能看出來。

奈雲儘量不去在意心底那點怪異感:“沒有。怎麼了嗎?”

淺井打量著她,目光裡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似乎想從她的表情中讀出什麼。

窗外天空陰沉沉的,走廊裡隻有她們兩個。

“我明白了。”淺井說,“雖然聽起來有點像挑釁,但有件事我還是想告訴你。我……”

嘩啦一聲,活動室的門被人從裡麵拉開,部長像隻好奇小貓探出身子來:“什麼瓜什麼瓜?給我也吃吃!”

被副部長捂住嘴巴拖了回去:“不好意思沒看住,請不要在意。”

推拉門再次閉合。

突如其來的小插曲打破了剛才近乎凝滯的氣氛,淺井臉紅了一瞬,很快又恢複如常。

她看著奈雲的眼睛,認真地將之前沒說完的話說下去:“我對京穀君一見鐘情了,接下來會展開追求,希望能夠得到奈雲同學的支持。”

奈雲思忖著答:“請加油……?”

“多謝,我會的。”

每周一是排球部固定的休息日,通常情況下京穀都會在這天放學後去附近的市民體育館打球,直到奈雲結束社團活動再離開。

奈雲背著吉他包從巷口拐出來,遠遠就看到京穀屈起一條腿靠坐在花壇邊,百無聊賴地玩著單手接球。三色球高高彈起又穩穩落下,如同從他身體裡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般控製自如。

注意到奈雲走近,京穀立刻停下動作站起身。

“久等了——啊,忘記給你帶零食了。我們一起去買吧,剛好附近就有全家……”視線落到京穀手中印著全家商標的購物袋上,奈雲歪了歪頭,“賢太郎自己去買了呀,炸雞。”

“彆人硬塞給我的。”京穀說。

一種微妙的直覺漫上心頭。

“難道是淺井……我是說,那天你救過的那個女孩子?”

京穀:“好像是吧。”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奈雲脫口而出:“在外麵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差。

京穀倒是沒什麼特彆的反應,稀鬆平常地哦了一聲,走到旁邊的垃圾桶剛要扔,突然被奈雲拉住。

“彆、淺井同學也是好心……”她反思著自己的行為,深感萬分慚愧,“還是留著吧,不能浪費食物。”

狗狗收到投喂說明狗狗可愛,狗好,她壞。

京穀聽話地收手。

回家的路上十分沉默。

雖然以前也不乏兩人安安靜靜走在路上不說話的情況,但奈雲總會輕輕哼著新寫的旋律,或是分一半耳機過來聽她最近淘到的好歌,氣氛總是輕鬆愉悅的,與現在截然不同。

京穀落後半步跟在奈雲身後,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他從小就不是臉上能藏住事的性格,心裡壓著事,表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就連路過的小狗都會被他狠狠瞪一眼。

經過一個新建成的公園時,奈雲總算開了口:“商店街附近的那個公園,聽說下周就要拆掉重建了。”

那是他們小時候經常玩耍的地方,京穀還沒聽說過這件事,懵懂地應了一個音節。

“要在拆掉前再去一次嗎?”

“什麼時候?”

“唔……周六怎麼樣?剛好輕音部要去那邊演出。”

京穀想了想:“那天要去外校打練習賽。”

體育社團周末也要照常訓練,通常會比平時結束得早,但外出比賽就說不準了。

奈雲點點頭:“這樣啊。”

氣氛再次沉寂下來。

“要不然……”

半天不見下文,京穀剛想說點什麼,走在前麵的少女比他先一步開口。

“還是算了吧,訓練更要緊,賢太郎也要好好休息才行。”

京穀皺起眉,看樣子似乎有話要說,糾結了片刻,最終隻是彆扭地偏開目光:“哦。”

他們之間,他總是聽她的。

附近電器行外放的屏幕裡正在播報天氣新聞,氣象台預測宮城縣未來兩天都有陣雨,提醒居民外出時記得備傘。奈雲抬頭望向濃雲密布的天空,突然想起來,自己與京穀初遇那天,似乎也是這樣一個看不到太陽的天氣。

奈雲從小就想養一隻狗。

父母工作都很忙碌,熬夜加班是常有的事,沒法經常陪她。如果能有一隻屬於自己的狗狗的話,即便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家,她也不會感到寂寞,天黑後也不會害怕了。

這個想法被身為醫生的父親一票否決。

且不論寵物身上有多少細菌,母親又對狗毛過敏,奈雲自己就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根本無法承擔照顧另一個生命的責任。

這番話深深印在奈雲的腦海裡,此後她再也沒提起過養狗的事。

奈雲家附近有一條十分熱鬨的商店街,垃圾桶裡很容易能找到吃的,經常會有流浪的貓貓狗狗光顧。

不想一個人待在家裡的時候,奈雲就會去商店街。流浪狗們十分警惕,聽到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當場逃跑,奈雲也時刻記著父親說過的話,所以每次都隻是坐在長椅上遠遠地看著它們。

直到有一次,一隻新來的黑色小狗搖著尾巴主動靠近了她。

它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流浪犬,皮毛光滑柔順,也不怕人,琥珀色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惡意,毛茸茸的尾巴快活地搖來搖去。

奈雲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那天那隻小黑狗跟著她走了很遠很遠,奈雲一遍一遍告訴它自己不能帶它回家,又把父親的話轉述給它聽,以此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好主人。小狗隻是端端正正坐在地上歪頭聽著,等她一轉身,又會搖著尾巴跟上來,一直跟到了公寓樓下。

奈雲實在沒有了辦法,她飛快地跑上樓,頭也不回衝進家裡,靠在門後緩了好一會兒,這才躡手躡腳打開一道縫往外一瞄——

小狗就趴在門外,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立刻站起身狂搖尾巴。

奈雲狠下心在它麵前關上了門,再也沒有打開。

那天晚上父母回來的很晚,房間裡一片漆黑,奈雲縮在被子裡,豎起耳朵仔細聽樓下父母的對話。兩人互相核對著工作上的安排,直到上樓都沒有提起有關小狗的話題。

它離開了。奈雲不知道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歎了一口氣,總之心裡有塊地方堵得特彆難受,那時她還不知道這種情緒叫難過。

這件事後奈雲便一直獨自悶在家裡,直到半個月後,母親交代她去商店街買些調料,奈雲這才又一次走出了家門。

街道還是原來的老樣子,太陽照常升起,店鋪照常營業,世界並沒有因為她閉門不出而發生任何改變。奈雲心事重重地在商店街徘徊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走到了半個月前遇到小黑狗的地方。

她有些緊張地四下望了望,原來總是聚著兩三隻流浪狗的垃圾桶旁空空蕩蕩,小黑狗自然也不在。

奈雲慢慢騰騰往回家的方向走,路過商店街附近的公園時,突然聽到一聲狗叫。

然後她就看到,被她拒之門外的小黑狗狂奔著朝自己跑來了。

半個月不見,小狗瘦了不少,毛色也不似初見時那樣油黑發亮,整條狗看起來灰撲撲的,隻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舊明亮。它圍著奈雲不停地轉圈,鼻子嗅來嗅去,尾巴搖得和當初一樣歡快。

奈雲紅著眼眶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蹲下身抱住小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她給小狗買了食物,看著它狼吞虎咽地吃完,無比愧疚地告訴它自己還是不能帶它回家,但是有時間就會來這邊看它。小狗似乎是聽懂了,這次沒有再一直跟著她回家。奈雲自己走出去好遠,再回頭時,小狗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一看到她回頭便搖起了尾巴。

此後每天下午奈雲都會帶著食物來到公園,小狗也每次都會第一時間跑出來迎接她。她們會一起玩到太陽落山,小狗跟著她走到路口,奈雲則會在路對麵揮手向它告彆,並開始期待明天。

小孩子總是以為,每個明天都是可以期待的。

那天她在夜裡著涼發了燒,反反複複,一連三天才徹底退下去。生病時父母難得在她床邊多陪了一會兒,迷迷糊糊間她聽到母親提起警察廳最近的捕狗活動。

“活生生把它們打死也太可憐了。”

“總不能就這麼放任不管,最近的流浪動物越來越多了,說到底還是有些人太不負責……”

大腦燒得很暈,奈雲用勉強能轉動的腦細胞費力思考著。

要給小狗買個項圈,她想。戴著項圈說明有主,這樣就算警察抓到它,也不會把它當作流浪狗打死了。還有,下次見麵要給它取個名字,它是自己的小狗,隻是不能跟她回家而已,它不是流浪狗。

等到病好起來,奈雲立刻帶著自己攢下的零用錢去了附近的寵物用品店,精挑細選出一條最適合小狗的項圈,帶著小狗喜歡的零食,一路小跑著去見它。

公園裡沒有小狗的身影。也許是自己來得太早了,以前都是小狗等自己,偶爾也該由自己等等它,奈雲坐在秋千上耐心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已經過了自己常來的時段,小狗還是沒有出現。

奈雲有些慌了。

她推測著小狗可能藏身的地方,一處一處找下去,轉遍了整個公園也沒發現那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心臟不安地怦怦狂跳,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一定是去了商店街,小狗平時隻會去這兩個地方……還是說故意在躲著她?因為自己前幾天沒來生氣了?

這樣胡思亂想著,奈雲又來到了商店街,沿著街道走了一遍又遍,如果小狗一直不出現,她可能會一直這麼徘徊下去。

最後還是路邊的一個老爺爺叫住了她。

老爺爺已經看了她好一會兒了,他坐在奈雲以前經常光顧的那張長椅上,磕了磕手裡的煙鬥:“轉來轉去晃得我眼暈,你到底在找什麼?”

“在找狗。”

“狗?長什麼樣子?”

奈雲大致描述了小狗的樣子。

老爺爺蹙眉抽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白霧:“那隻黑狗,我見過。昨兒這個時候在公園那被警察套住,跟其他流浪狗一起處理了。”

“它不是流浪狗!”

“不是?難不成是你家的狗?”老人眯著眼睛一聲冷哼,“確實,那狗一看就是家養出來的,傻的夠嗆。之前就有流浪狗在公園裡被逮住打死了,彆的狗早跑得遠遠兒的了,隻有它還天天去那邊晃。你倒是說說,既然是你家的狗,為什麼不帶它回家?”

“因為……因為……”

半天沒個聲兒,老人剛要再嗆她幾句,忽然注意到對麵的小姑娘在哭。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卻死咬著嘴唇沒出聲。

老人愣了一下,大約是猜到了什麼,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許多。他提起很久很久以前曾有個傳說,狗和人一樣都是有靈魂的,如果遇上真人對待自己的主人,就會轉世成人回來報恩。

“真、真的嗎?”奈雲抽噎著說,“可是爸爸說人類也是沒有靈魂的。”

老人眉頭一挑:“誰都說不準的事,你爸就知道了?他是乾什麼的?”

奈雲:“醫生。”

老人沉默,抽煙。

是了,那天是和今天一樣的陰天,日期應該也很接近,她還記得公園裡的櫻花在風中晃啊晃,她躲在以前和小狗玩耍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儘管經驗告訴她父親總是正確的,但奈雲還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呢?

如果傳說是真的,如果小狗真的可以變成人,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帶它回家,再也不會分開。但是……小狗真的會來找她嗎?萬一它真的在生氣自己前幾天沒來找它呢?萬一……它有更喜歡的主人呢?

奈雲想啊想啊,怎麼都想不出一個結果。就在這時,眼前突然遞過來一張紙巾。

“彆哭了,哭得到處都是眼淚,臟死了。”

沒有聽過的陌生聲音,奈雲抬起頭,對上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背景是一片雲海翻湧的陰沉天空,櫻花在半空飛舞,公園裡沒有一個人。抱著三色球的陌生男孩仿佛從天而降出現在她麵前,奈雲一時間忘記了哭,就這麼直愣愣地看著他,眼尾紅彤彤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男孩被她盯地渾身不自在,紅著耳尖扭開頭拒絕對視。

奈雲愣了半天,下意識開口:“你……有名字嗎?”

對方“哈?”了一聲轉過頭,表情看起來很想說“你在逗我?”大約是看她哭得太慘凶不起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自我介紹:“……賢太郎,京穀賢太郎。”

已知けん這個發音可以對應很多漢字,但當時的奈雲還是個小學都沒上過的文盲,她能夠對上號的隻有最簡單的一個字:犬。

一模一樣的黑色頭發,一模一樣的琥珀色眼睛,再加上這個名字……

年僅五歲的奈雲歌棲做出了人生中第一次堪稱偉大的壯舉:她擦乾臉上的眼淚站起身,從懷裡摸出那條準備好的項圈,雙手遞到京穀麵前,滿懷期待、無比真誠地問出那句本以為不會再有機會說出口的話——

“這個送給你,你願意做我的狗狗嗎?”

沒錯,京穀是她的狗狗,他親口答應過的——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她還是努力爭取到了。這麼多年她都有好好在儘主人的職責,隨著年紀增長,她能夠承擔的責任也越來越多,總有一天能夠成為父親認同的、足以負責另一個生命的存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這一次,她和狗狗一定不會再有分離。

但現在,她第一次對這個念頭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