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監領兄妹二人參觀介紹了皇宮的一切,並囑咐了許多。
民間都傳,一入後宮深似海,二識東宮無命還。
禦花園內阿依慕耐不住好奇問道:“大監,李元崇,二皇子如今在何處?”
大監低頭不語,而後抬頭麵向東宮:“二殿下自小與太子同吃同住,自然不會有大礙。”
兄妹二人看著大監所看方向,一切都了然於心。
入住東宮,那是普通人甚至大多數皇子不敢肖想的,而李元崇雖不為太子卻能與太子享同等待遇。
世人所聞隻知帝王寵二子,卻因其母而錯失太子位。
可李元崇不過在盛寵下推出來擋箭的棄子。
他也不過十五六歲,便要接受其他皇子妃子的算計,他身邊不缺暗衛,然而留下的屈指可數。
如今身邊更是空無一人。
他每日每夜噩夢纏身,天天與刀劍見麵。
如果不是這次與帝王出行,可能又要被他的好弟弟們給盯上。
他其實都明白,帝王的寵愛不是蜜餞,但他從小失了母愛,貪戀的也想儘力抓住這僅剩的父愛。
即使是虛假的,他也願意這樣蒙著眼生活下去。
傍晚的夕陽靠那半掩的門,偷偷溜入禦書房內偷聽父子二人的談話。
“父王,您真的要把我送入那無人居住的楚王府,成為彆人的兒子?”
李元崇咬著牙問:“您終於還是舍我保他了嗎……”
那聲音沉悶,透著濃重的哀傷和絕望,就像是一個被全世界遺棄的孩子,李元崇心痛如絞。
他不傻。
“這不是你該問的。”高高在上的帝王看著眼前這個極具渴望答複的孩子道。
“為什麼?”
他不解:“兒臣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為什麼您會要送兒臣走,難道在您的心中,隻有那幾位嫡子才是您的兒子嗎?”
“您拿兒臣當太子的擋箭牌,我接受,但是你如今突然要拋棄我,還不給一絲理由,這叫兒臣如何能接受?!”
他歇斯底裡的質問。
帝王不語。
李元崇的心瞬間跌落穀底,他明知道答案,他不信生他養他的父親如此絕情!
李元崇想聽他的父親說他有難言的苦衷,可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歡喜。
“好。既如此,那便如您所願…叔父…”
一夕之間,父親成了叔父,他的血脈成了彆人的。
等不來一句話的帝王這時開口:“崇兒。”
聲音裡帶著祈求,又帶著屬於帝王的命令。
剛剛在朝堂上不容侵犯的眼神裡帶了滿是屬於父親的愧疚。
“我永遠都不會恨您。”
李元崇咬緊牙關眼眶泛紅道:“您是我的父親,是帝王,以後更是長輩,我會尊敬您,也感激您。”
昭告天下後,大唐再也沒有人人敬畏的二皇子,隻有楚王李智天之子,李元崇。
當他被安排進入楚王府之後,那些對他心懷不軌之徒便開始蠢蠢欲動。
大監那句不會有大礙終是落了空。
阿依慕再次遇見李元崇時,他甚至比那天從深山中撈出還狼狽。
李元崇被人灌了藥扔到了禦花園的荷花池旁,他的雙腿浮在水上,活脫脫一副溺了水的屍體。
見了那場景,一股寒氣由腳尖躥起,瞬間將整個人包裹。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唇瓣青紫,身上的衣服濕噠噠的貼著身體,頭發淩亂得猶如稻草,整個人仿佛經曆了一番酷刑,渾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味道。
阿依慕忍不住捂嘴,惡心感油然而生。
原先陽光秀氣的大男孩被折磨的隻剩一口氣吊著。
她費力地將李元崇往岸上拖,這一動作不免讓他被地上的石子刮破衣服,將他僅剩完好的皮膚暴露了出來。
李元崇勉強睜開一隻眼睛看她,虛弱地笑了笑:“姑娘...”說完又不堪重負地暈了過去。
阿依慕心中一陣酸澀,第一次見麵他好像那冬天的火爐,如今仿佛那火爐中燒剩的廢碳。
她雖身居深宮,也不是聽不到外界的聲音,當朝二皇子被過繼,成了楚王。
可誰能告訴她為何一介楚王會被人丟在禦花園的荷花池中。
阿依慕不敢細想其中緣故。
阿依慕將李元崇拖回寢殿,累得滿頭大汗,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打水照顧李元崇。
隻能吩咐侍女,在侍女進來看到這一幕不忍尖叫起來。
“啊!楚…楚王?!”
阿依慕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將她拉出門外。
她用力擺正她的腦袋,低聲威脅:“閉嘴!若是傳出去了,我就將你推出去領罪!”
那侍女被嚇壞了,連忙捂著自己的嘴巴。
看到侍女安靜下來她才開口解釋:“路上撿的,你去叫阿加帕爾來。”
侍女慌張地應承。
阿依慕喘息兩聲,看著躺在臥榻上一動不動的李元崇,心中湧出濃重的憐惜感。
李元崇的眉宇微皺,額前的碎發被風吹拂著露出半截飽受摧殘的額頭。
阿依慕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
她輕柔地替他拭去汗珠,心中暗暗慶幸,好在這家夥隻是昏迷。
“雖說比不上皇子地位重,但楚王也不差,怎會被人折磨至此?”
阿依慕心想,李元崇的性格溫潤開朗,不像惹事之人。
阿加帕爾趕過來時,李元崇的衣衫早就乾透了,隻是麵容仍舊蒼白憔悴。
看著眼前這一幕,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蹲下身檢查他的身體狀況。
他的呼吸微弱,胸膛劇烈起伏,仿佛隨時會停止。
阿加帕爾立刻用銀針紮了他的百會、水溝、風府穴,又喂了他一粒丹丸。
片刻後,李元崇咳嗽幾聲,將毒血吐出,才慢慢有轉醒的意向。
阿加帕爾站起身,目光嚴肅。
自己的妹妹打小聰明,他知道麵對這種情況第一反應不能傳太醫。
她明白,如果叫了太醫,在這偌大的皇宮中,謠言如同沙粒般傳播,牽連的不僅僅是他們兄妹二人,而是樓蘭國。
到那時,不論多少張嘴都說不清。
阿加帕爾震驚於阿依慕的處事不慌。
他的妹妹,從來沒讓他失望過。
李元崇艱難的撐起身子,看到阿加帕爾兄妹時,頓時一愣。
阿加帕爾的聲音冷淡:“你這是被人下藥了。”
李元崇點頭。
“怎麼回事?”阿依慕看著李元崇,目光裡儘是悲憫。
他逃避他的眼神,如同那日一般:“姑娘,我餓了…”
阿依慕歎口氣,轉過身去,吩咐剛剛的侍女小夏到膳房端寫吃食來。
她好像與他第一次見麵以來,都對他毫無抵抗力。
很快,飯菜就送了上來。
阿依慕用銀筷夾了幾道菜放在盤子裡:“你先吃吧。”
她突然輕笑出聲,笑聲中帶著無奈,卻又有些嘲諷。
“明明有無窮權利的地位,卻能卑微在卑微,千古以來你可能是第一人了吧。”
“你不會還手嗎?”
不是他不會,而是他不願。
李元崇不敢直視她的目光,把自己的頭埋的更低。
邊吃嘴裡還邊嘀咕著什麼。
阿依慕想聽清他說了什麼,於是歪頭看著他的眼睛問他。
“你嘀咕什麼呢?”
李元崇抬起頭,對上她那雙極好看的眼睛,下一秒忙慌的撇過頭。
他扭捏地放下碗筷,一臉誠懇的與她道了謝。
阿依慕隻是無所謂的笑笑:“我隻是把你從池子裡撈出來,救你的另有其人。”
李元崇這次才發現旁邊眯眼笑的阿加帕爾,不好意思的對他到了謝。
阿加帕爾長歎一口氣,轉而對小夏說道:“小夏,去拿幾件乾淨衣裳拿來給楚王換上。”
“是,公子。”
豆子般的侍女便是小夏。
小夏是皇帝派給阿依慕的貼身侍女,為人老實,腦袋還算靈光;兄妹二人都相信她能知道今天這事的利弊。
此時羞愧的李元崇開口:“阿依慕姑娘,阿加帕爾兄,真是麻煩了。”
“舉手之勞而已。”阿依慕淡然的答道。
然後轉過頭,對阿加帕爾說道:“哥哥你去看看小夏,畢竟是皇帝的人,我還是不太放心。”
阿加帕爾看看捧著碗筷的李元崇,在看看一臉擔憂的妹妹:“好,這個給你。”
說罷,把一罐金瘡藥放到阿依慕手裡便離開了。
李元崇抬起頭,看著阿依慕手上的金瘡藥,立刻羞紅了臉。
他身上的傷口多到數不清,自己夠不著的傷口也說不清。
“需要幫你上藥嗎?”
李元崇開始也是一愣,心想樓蘭人都如此豪邁嗎?絲毫沒有男女授受不親之理。
隨即他反應過來,點點頭,轉過身一言不發。
她的頭發柔順,身形纖細,穿著一襲淡紫色的華服,上麵還留著剛剛粘上的泥濘。
她彎腰,動作輕盈,李元崇身上破敗不堪的衣物被卸了下來。
他流暢的線條被道道傷痕掩的麵目全非。
一陣冰涼的觸感傳來,讓李元崇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阿依慕抬起頭,看著他,眉頭皺起:“疼的話叫記得說,忍著會更痛苦。”
李元崇點點頭:“好。”
阿依慕看他咬牙強忍的樣子,莫名覺得他有些許可愛。
“你們京城的王室都是如此勾心鬥角嗎?”
李元崇被阿依慕一言驚到。
他看向阿依慕。
阿依慕手上的動作沒停,繼續說道:“我們樓蘭王室,便隻有我和哥哥,長大的過程必然會有磕碰,但更多的是互相理解互相幫助。”
“怎到了你們京城,皇帝卻縱容自己的孩子自相殘殺?”
李元崇心裡一顫,這句話他並不是沒有聽懂。
他一手抓住阿依慕塗藥的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而眼底卻閃過了難以言表的神情。
“阿依慕姑娘,此話千萬不能說第二遍,怕讓有心人聽了去。”
她抽回了手,淡淡的說道:“自然明白。”
李元崇鬆了口氣,眼睛卻直直的盯著阿依慕。
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生根發芽。
阿依慕低著頭繼續處理傷口,不再看李元崇。
此時阿加帕爾正站在院落的門外,看著兩個人,身旁還站著小夏。
他的目光變得深沉,嘴角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小夏,進去吧。”
“偌。”
小夏敲門而入:“王爺,小姐,衣裳送來了。”
阿依慕放下藥往外走,小夏也跟著。
到門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李元崇。
阿依慕背著陽光囑咐道:“楚王,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