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周今宜依例來鳳儀宮向皇後問安。“兒臣參見母後,恭祝母後福壽安康。”
“宜兒,快快起來”皇後一臉笑意,“近日本宮特地命禦膳房做了些江南小吃,以解你的思鄉之情。”
“兒臣謝過母後。”
待用過早膳,周今宜又陪皇後閒聊了一會,估摸著時候差不多,周今宜這才臉帶笑意,狀似不經意間歎氣道:“母後,王爺離家多日,王府大小事務皆交由府中下人打理,兒臣甚是放心不下。”
“哦?”皇後聞之臉色一變,“宜兒這是不願意在宮中陪伴本宮了?”
“母後恕罪”周今宜連忙站起,低頭回道:“母後,兒臣自是希望在宮中陪伴母後,隻是兒臣實在放心不下。請母後允許兒臣回府一趟,若府中一切甚好,兒臣即可回宮陪伴母後左右。”
“既是如此,你大可放心。本宮這就派人前往寧王府,若真有事,你再回去也不遲。”皇後緩下語氣道。
“兒臣謝過母後”。周今宜點頭謝過。
皇後起身撫過周今宜,繼續軟硬兼施道:“宜兒,自沈南意搬出宮後,好久沒有人好好陪母後說話。宜兒,你就在宮中多陪母後幾日,可好。”
“是,母後。”周今宜不動聲色,可心裡的疑慮卻是更深了一層。
晚膳過後,回到巽寧宮,發現宮中守衛及宮女又換了一批,周今宜皺了皺眉頭,卻不動神色。
正在此時,有宮女來報,皇後派人送了參茶過來。自她住進巽寧宮來,每晚皇後都會派宮女送來參茶。
望著底下宮女雙手捧著的參茶,周今宜恍然明白為何之前自己總是在喝完參茶之後便有了困意,更是一覺睡到天亮。
“請王妃娘娘服用參茶。”
不待她開口,身邊侍女已上前接過參茶遞到周今宜麵前。
周今宜不露聲色地接過參茶,一口飲下,將碗輕輕放下,開口道:“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待宮女都退下之後,周今宜隻覺得困意襲來,眼皮越發沉重,她想要極力睜開眼睛,可那困意卻恍似深入骨髓,難以拔除。
“啊!”一聲輕叫,發簪滑過手臂,鮮血噴湧而出,人瞬間清醒過來。
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掃過偌大的宮殿,隻覺得內心一陣發冷。她無法確切知道皇後的心意,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皇後在軟禁自己,卻又不敢徹底撕破臉。
至於皇後為何要這麼做,唯一的解釋便是沈南意出事了,可那日的所謂捷報又從何而來?那日皇上親臨鳳儀宮,親證捷報,又或者從頭到尾這一切都是策劃好的?皇上與皇後又是否同謀?想到這,周今宜隻覺得背後冷汗直冒。
一直以為沈南意的對手無非沈南墨等人罷了,可如今連皇後,甚至皇上,這兩位沈南意最親近的人,都有可能站在沈南意的對立麵,讓她如何不感到心寒。
不管這一切到底是什麼回事,她都必須出宮。
燭火搖曳,周今宜終是下定了決心。
次日一早,宮女前來伺候周今宜早起,突然發現周今宜昏迷不醒。
宮人過來稟報的時候,切好遇到皇上正在鳳儀宮,於是乎帝後一起過來了巽寧宮。
“宜兒,你這是怎麼了?”皇後哽咽著聲音,眼眶通紅,雙手緊緊地握著周今宜的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今宜終於緩緩地醒了過來。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驚動了父皇母後,兒臣實屬不孝。”周今宜聲音虛弱道。
“宜兒,你終於醒來了”皇後握著周今宜的手,眼眶含淚。
昭帝對一旁的太醫道“太醫,快?”
“啟稟皇上,王妃醒來,便無大礙,隻要稍加調理,不日便可痊愈。”太醫戰戰兢兢道。
“退下吧。”
“父皇,兒臣這是什麼了?”周今宜轉向昭帝,低聲道。
“太醫說了你這是憂思過度,鬱結於心所致”。昭帝緩緩說道,轉瞬卻笑了起來:“看來宜兒是太過掛念寧王了”。
聞聽此言,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緩解了不少。
周今宜臉色一紅,隨即順勢道:“父皇,王爺離府前曾交代兒臣照料府中事務,如今兒臣離府多日,懇請父皇母後恩許兒臣回府。”
不待皇上開口,皇後連忙接話道:“宜兒,你身體未愈,就在宮中多調息幾日,府中事務不必掛懷。”
周今宜看了眼皇後,幽幽開口“母後,兒臣實則放心不下府中事務,兒臣不敢有違王爺所托”話未說完,便又是一陣劇烈咳嗽。
皇上見了,不由得一陣心疼,趕緊說道:“好了,好了,宜兒,朕明日便派人送你回府。”皇後見了,也隻能微笑著對周今宜道:“宜兒,你就好好安心養病,不可多思。”
“謝父皇母後。”周今宜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昭帝,垂眸乖巧道。
一陣忙碌之後,巽寧宮終於安靜了下來。
此時的巽寧宮,隻剩下幾個隨侍宮女及侯在外頭的太醫,周今宜雙眸緊閉,內心卻是思慮萬千。
若非事情緊急,她也不會兵行險招。她雖不懂武功,卻精通岐黃之術,所謂的鬱結於心,不過是自編自導的一出戲罷了。借著這一場病,她也看清了一些東西。一則皇上和皇後並非同一陣營,否則皇上不會讓自己出宮;二則,皇上並不知道皇後陰謀,而那所謂的捷報也是皇後一手偽造;三則皇後雖軟禁自己,卻不敢傷害她,證明沈南意目前還是安全的。
不過此計終是凶險,倘若太醫看出破綻,那便會空虧一窺,幸虧她這寧王妃的地位暫時還算尊貴,太醫即便看出了一些端倪也不敢妄下論斷。
現在,隻要再過一天,她便可出宮,如今隻能祈禱還來得及,來得及救他。
卻不知此時在鳳儀宮中的慕容皇後同樣的坐立不安。眼看大計將成,在這節骨眼上千萬不能出事。就算周今宜看出了端倪,想要救遠在千裡之外的沈南意恐怕也是來不及了,想到這,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第二日一早,周今宜便奉旨出宮,皇後派了貼身侍女一路護送周今宜回到寧王府。
馬車之上,二人一路無話。阿離也褪去了平日吊兒郎當的樣子。周今宜闔目抄手,倚著馬車壁不言不語。
回到清楓閣,阿離第一時間為周今宜服下解讀的朝露雪花丸。見她臉色有所恢複,才低聲發問:“小姐,現在怎麼辦?”
周今宜深吸了一口氣,朝著無人處喚道:“林悅,你在嗎?”
隻見眼前一道黑影閃過,一個黑影人屈膝跪在周今宜麵前,“林悅參見主子”。阿離愣了愣神,她自幼學武,居然不知道身邊藏了個人。
周今宜從懷中拿出沈南意當日交給她的令牌,“你可認得此令?”
“見令如見王爺。調集王府所有暗衛前往邊關,務必護王爺周全。” 半夜,自寧王府後門一騎飛馬馳騁而去,身後數道人馬護翼左右,很快消失於茫茫黑夜中。
深夜,月影浮動。周今宜將手中的杯盞越握越緊,倘若沈南意平安歸來則罷,若是沈南意出事,她必讓所有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之後的幾天,王府就開始忙活起來,大家一臉喜氣,宮裡傳來消息,王爺在邊關大敗敵軍,王妃也吩咐上下,將整個王府布置一新,就等著王爺回府了。
周今宜躺在貴妃椅上,半片光亮滑過窗簾,照得一室斑駁,聽著外麵的熙熙攘攘,迷迷糊間,她恍惚看到沈南意身披銀色戰甲,正從一片迷霧中迎風而來。
“小姐,醒醒”。
周今宜睜開眼睛,見是阿離:“有消息了嗎?”
阿離輕輕點了點頭,將林悅飛鴿傳書回來的信遞過,信上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忙所寫。“酈城、北越相繼失守,軍隊退守白城,遭遇圍堵!”
周今宜隻覺一股血氣湧了上來,有血腥氣揮之不散:“阿離,備馬。”
第二十章 大漠風煙裡(上)
千裡之外,塞外漠北,黑夜中,北風呼嘯,火光如海。
酈城之外,穆棱原上,黃色蟠龍大旗在風中獵獵飄揚,數千燕國戰士肅立於山坡,麵對著眼前成千上萬的雪國士兵,人人臉上都掛著肅穆與沉痛,平野空曠,隻聞風聲。
沈南意親率五千精兵,於深夜偷襲敵營,卻不料陷入埋伏。
他轉身看著身後的五千精兵,其中有不少是當年跟他南征北戰的老部下,徐徐說道:“傳令,全軍退守。我燕軍男兒,生死勝敗,皆是兄弟一心。”他頓了頓,深邃的眸子緩緩掃視眾人,繼續道,聲音擲地有聲:“今夜,我們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殺!”
隨後數千戰士不約而同反身殺入敵陣,以血肉之軀拚死阻下追兵。
但如此良機獨孤梟豈會輕易放棄,一麵緊追不舍,一麵調集弓箭手,一時間流箭紛飛,勁襲城下,直取眾人要害。
沈南意手中青劍化作一個密不透風的光盾,敵軍冷箭被劍氣紛紛激落,難近其身。
秦穆、柳風、林悅等人緊隨左右,施展身法擋避箭雨。
四周利箭疾似飛星,忽聽異響大作,一箭飛來,箭上勁道非凡,迥異尋常箭矢。
沈南意劍鋒斜掠,擋飛此箭,抬眸望去射箭之人。
“沈南意,五年前你親手斬殺我父王,今日,本王便親自殺了你為我父王報仇。”說話的正是此次雪國統帥——平王獨孤梟。那五年前被沈南意親手斬殺的獨孤謀正是他父親。
獨孤梟出身草原,自幼精通騎射,一箭過後,接連而來,箭箭不離沈南意與秦穆等人周邊。
半空中,萬箭齊發。
沈南意劍影疊起,將獨孤梟射來的箭多數擋下。
卻不料其中那最淩厲的一箭破空而至,帶著疾風般的呼嘯,卻是直奔秦穆心口,已是避無可避。
“秦穆!”柳風一聲驚叫,想要撤身相救已是來不及了。
千鈞一發之際,沈南意身形忽爾轉移,便已擋在秦穆身前。
一箭透胸,鮮血飛濺滿襟,秦穆厲喝一聲:“王爺!”
“主子!”林悅見沈南意負傷,臉色大變,右手手起刀落,解決了身邊的數個敵軍,奔向沈南意。
卻見沈南意一掌推開秦穆,一躍將手中青劍擲向雪國的軍旗,軍旗一倒,敵軍頓時亂了陣腳。
林悅飛身過去,接住了沈南意倒下的身體,右手迅速點了沈南意身上幾個重要穴位,止住血。
“傳令,撤軍!”沈南意說完最後一句話,噗的吐出一口鮮血。
“保護主子!”十幾個暗衛在沈南意身邊圍成一個保護圈,保護沈南意且戰且退。
好不容易退到曲冠峽,一行五千將士隻剩下兩千餘人,憑借曲冠峽的天險,暫時抵擋住敵軍的攻擊。
穆棱原一役,燕軍一方折損了兩千六百七十人。因當時戰況慘烈,又是月高風黑夜,酈城外屍骨如山,斷肢殘體遍布荒野,觸目驚心。
眼看沈南意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獨孤梟暴跳如雷,誓要擒住沈南意。
“傳令,給本王死死困住曲冠霞,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是,王爺。”
林悅將沈南意小心放心:“主子,您千萬不能有事。”
秦穆、柳風等人撲上去查看沈南意傷勢,一見之下,心神劇痛。
“怎樣?”林悅輕聲問道。
觸手是鮮血橫流,柳風手指不能抑製的顫抖,幾乎答不出話來。長箭穿胸而過,再往上偏一點就是心臟位置,沈南意唇角不斷嗆出血來,呼吸急促。
“你倒是說話啊?王爺到底怎麼了?”秦穆急吼。他和柳風自幼同沈南意一同長大,柳風雖出身武將世家,可自幼體弱多病,所謂久病成良醫,他後來又特地尋訪名醫學了一生醫術。雖未行醫,可那一生醫術,連宮中太醫都讚不絕口。
“沒事的,會沒事!”柳風一字一頓道道。
“王爺,此地並無麻藥,您忍一下,我要把箭拔出來。”
沈南意艱難地點了點頭。
柳風輕鄒眉頭,眼睛微閉了一下,睜開眼來,咬了咬牙,左手按住傷口,右手一用力。
“啊!”沈南意輕哼出聲,箭頭終於被取出來。
“快,金瘡藥、還有乾淨的布!”
“嘶”的一聲,柳風從身上衣服扯下一段乾淨的布,“給。”
“金瘡藥!”
柳風一陣忙活,終於處理好傷口,這才抬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唯有秦穆一臉內疚,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以王爺的功夫,怎麼會受傷。
就在柳風為沈南意療傷期間,已有將士搭建好帳篷。
林悅等人將沈南意輕手扶起,挪至營帳中去。
卻見沈南意臉色突變,汗如雨下,秦穆搶上前扶住:“王爺!”
柳風一搭上沈南意脈搏,臉色煞白:“怎麼會這樣?”
“怎麼回事?”
“是留仙散,王爺中了留仙散。”一向冷靜的柳風此時聲音竟帶著幾分顫抖。
“留仙散?”
“是什麼毒?可有解藥”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隻見沈南意輕歎一口氣,繼續道:“我曾在一本醫書中見過,此藥乃雪國皇室獨有,解藥也隻有皇室中人才有。留仙散雖非劇毒,不至於要人性命,可若不及時服下解藥,輕則中毒者一身武功全部廢掉,重則喪命。”
獨孤梟一心在為父報仇,所以並不想一箭射死沈南意,隻是在箭上塗了留仙散,意在生擒沈南意,再慢慢折磨。
“我殺出去,把解藥拿回來。”秦穆一聲怒吼,便要衝出去。
“站住!”沈南意微微睜開眼睛,強忍下喉間一股異樣的腥甜,看向柳風“沒解藥,還可撐住多久?”
“七天,若我用針灸暫時壓製毒性,最多可保十天。”柳風無力道。
沈南意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說道:“七天時間,夠了。獨孤梟想要取我的命,也得他自己先活著才行。”
“當務之急是將這邊情況告訴李元帥。可眼下,獨孤梟派重兵包圍出口。唯有,水路可行。今夜子時,是峽穀潮起潮落的交接點,也是敵軍守衛更換的時間,林悅善水,就由你帶著我的親筆書信前往軍營,親手將信交予李元帥。”
“是,主子。”
“此外”,沈南意眸底漸生清寒:“為安軍心,我中毒的事,不可泄露出去,在援軍到來之前,讓暗衛易容成我在外走動。”
待秦穆等人出帳,沈南意閉目養神略事調息,氣運丹田,將體內毒血一點點逼出體外。
“噗”的吐出一口黑血,傷口處頻頻襲來的劇痛逐漸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