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園內,清風台上,院裡的梅花,風吹過,素雅的清香,盈滿整個院子。
天將暮,司琴拿著掀了厚厚的簾子,為安瑾披上織錦皮毛鬥篷,道:“縣主,天涼,您還是進屋吧!您如今有傷在身,若是再著了涼,該如何是好。”
安瑾凝了凝神,天黑沉沉,下了雪,飄飄撒撒,似柳絮隨風,輕輕一笑,轉身進屋。
換下衣衫,安瑾對著銅鏡細細地梳理著一頭綢緞般黑發,想起那年三月,春意正濃,禦花園蓮池裡的荷花都開了,沈南意渡江采蓮歸...
“殿下可來過?”
“殿下昨日守了您半宿,今早才進了宮。殿下吩咐了,此事不宜聲張,免得對縣主聲譽有礙,不如就留在留園安心休養。殿下臨走前讓您安心留在這邊歇息。”
安瑾微微頷首,自受傷後後,便愈發容易困乏。
“太子妃娘娘呢?”
司琴頓了頓,才繼續小聲道:“殿下給了她三日時間,讓查明真相。”
安瑾一愣,眼神凜冽,卻隻是轉瞬便平靜下來:“也罷,按計劃行事便是。”
夜深人靜,周今宜疲倦已極靠在椅子上聽下人彙報,不由揉按著緊張的眉心。
恍若一團線頭,越往裡抽,越是複雜。自獨孤意入京後,與安瑾暗中聯係頻繁,可安瑾向來行事謹慎,思慮縝密,這樣暴露的行動反常得使人不安。
沈南意等著她給自己一個交待,可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說寒風閣被人策反,而那策反之人便是安瑾,單單那十數年的情分,單憑那幾位女子的說辭,並不足讓沈南意相信,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她決定去會會安瑾。
可她終究還是低估了安瑾的能力。
清風台內燃著香爐,幾縷青煙嫋嫋升起,安瑾在思琴的攙扶下落了座。
周今宜命人將糕點端上了桌,嫣然一笑道:“你身體未愈,我特意命人做了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你嘗嘗看可否合胃口。”
“臣女有勞娘娘費心了。”
安瑾一貫端莊,言辭亦是滴水不漏。
周今宜記得第一次見她,是在入宮那日。暮春三月,禦花園內繁花錦簇,廢後慕容氏設了宴席,宮中眾妃子圍坐一起熱鬨非凡。當日良妃言辭不振,還是安瑾替她解了圍。
當時的安瑾站在慕容氏身側,言笑晏晏,不過三言兩語便解了圍,落在旁人眼裡,說不出的溫柔機智。
後來她才知到她和沈南意的過往,不是不曾介意過,可她相信沈南意。
“縣主近日可曾接觸過外人?”
“回娘娘,臣女自知不祥,往日除了陪伴淑貴妃外,並未外出,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周今宜晗了晗首,嘴角笑意更深,眉眼彎彎:“襄王府百年世家,雖你父親行事不當,但襄王府曆代忠君愛國,縣主作為唯一的後人,自當繼承前誌,複興家族。”
“娘娘,您——”安瑾臉色蒼白,淚眼欲滴,仿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娘娘此話,實屬誅心,臣女惶恐。”
周今宜暗自冷笑,這戲演的挺好的啊!
周今宜看著她慘白的臉,含笑道:“是我言辭不當了。”
說著親手遞給安瑾一杯熱茶:“來,喝口熱茶。”
安瑾接過茶杯,熱氣讓身體舒緩了不少。
“聽聞縣主自幼與殿下相識,這些年來,縣主夾在慕容氏與殿下之間,甚是辛苦,還未曾道個謝。日後縣主但有所求,我夫婦二人自當竭力。”
安瑾抿著唇,笑容充滿幸福:“能為殿下效力,是臣女之福,娘娘此言,實在是折煞了臣女。”
周今宜看著眼前的女子,氣質柔弱,卻是言辭滴水不漏,是個不容易對付的主。
究竟是為了什麼要攪起這一池子渾水?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隻覺得寒意遍布全身。
風過,雲動,不過在周今宜離開清風台一個時辰後,便出了事!
深遠的宮門前,禦林禁衛持戈而立,守在門口等待的林悅見到沈南意出來,,快步過來,扶劍往前一拜:“殿下,出事了!”
沈南意眉梢微緊了一下,稍縱即逝,他隻抬了抬手。
林悅壓低聲音道:“縣主出事了。”
沈南意唇角微冷,舉步往宮外走去,袍服微微掠起,仿佛一道犀利的閃電無聲劃過,沈南意翻身上馬,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遠響起,瞬間便接近宮門。
周今宜趕到清風台的時候,安瑾正躺在床上□□。
沈南意趕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安瑾瞪著血紅的燕京,對著周今宜一字一頓道“臣女自知不該對殿下心懷愛慕,可臣女從未有過逾越之舉,娘娘竟是如此容不得臣女嗎?若是娘娘實在放心不下,臣女願以死自證清白!”
“娘娘一早突然來了,再三詢問縣主與殿下關係……”司琴意有所指。“縣主是吃了娘娘親自送來的飯菜,才腹痛的……”
周今宜手下一用力,指甲嵌入皮肉,如此淺薄的把戲,卻讓她無法分辨。
沈南意深黑的瞳孔緊緊一縮,轉身看向周今宜:“宜兒,你有什麼可說的?”
“殿下莫不是懷疑,我在飯菜中動了手腳。”
沈南意毫不掩飾,一雙眸子利劍似的盯著她,語氣不輕不重,“先是寒風閣的人,現在又是飯菜中的毒,你讓我不得不起疑。”
留園乃是皇家彆院,一應飲食向來經過嚴格把關,從未出過什麼問題,唯獨這次。安瑾剛出了京,就碰巧出了事,又在吃完周今宜的飯菜後就中了毒,沈南意如何也不會相信這樣的巧合,可他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些事和周今宜無關。
周今宜臉色有些蒼白,過了片刻,她緩緩道:“沈南意,為了她,你懷疑我。”
“靈兒身處深宮,一向明哲保身從未得罪過人,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誰?何況你處事向來隻看心意,從不過問後果。”
周今宜雙拳緊握,喉間因激動而輕輕發抖,她在與沈南意對視了許久之後,啞聲道:“沒錯,是我下的毒,她不該對你心存妄念!”
“你——”
沈南意抓著她潔白細弱的手腕,忍不下心用力,雙目通紅:“我說過此生此世隻會有你一人,你不信便罷了,卻不該將如此醃臢的手段用在靈兒身上。”
“她留不得。”周今宜一使力,抽出自己的手。
沈南意的手中空落落的,連帶心中也空落落的,他怒然拂袖,從齒間擠出一句話——“周今宜,我看錯你了。”
同心彆九重
宮裡的人都說太子妃最是瀟灑。
她最大的愛好便是釀酒,平素做的最多的是便是穿過宮中長長的走廊,穿梭在那個獨屬於她的酒窖裡。
那裡有滿滿當當的各式美酒,風吹過,酒香陣陣。
周今宜安慰自己,雖說廚藝上欠了幾分火候,可在釀酒上竟如此的有天賦。
轉眼便入了春,燕京還是下了幾場小雪。
鵝毛大雪洋洋灑灑下了好幾日,滿京城銀裝素囊,青色的城牆透出幾分蕭索。
遠處燈火輝煌,幾個穿著冬襖的小宮女嬉笑著走過去,不時有陣陣笑聲傳來。
又是一年的除夕節,今晚的辰宮該是華燈初上,觥籌交錯。
那日之後,沈南意親自求了昭帝,封安瑾為靈瓏郡主,冊為太子側妃。
那日沈南意帶了周今宜入宮,親自跪求昭帝。
“混賬!”話未說完,昭帝勃然怒道,“罪臣之女,饒她一名已是開恩。朕如何能允你?”
沈南意以額觸地,“兒臣與靈兒青梅竹馬,深情厚誼,還請父皇首賜婚!”
最後,昭帝氣的將案前茶具摔翻,冷冷的聲音直逼到眼前:“你此舉置宜兒於何地,置周太傅於何地?”
卻見沈南意冷笑道:“父皇放心,太子妃心中早已期許。”
一陣邪風撞上窗棱,“哐”地將長窗吹開,沈南意回頭看向周今宜,雙眼通紅。
遠處屋簷下的風鈴隨風作響,那還是去歲除夕,沈南意送給自己的。他和她坐在高高的屋簷上,從高處俯瞰,滿目的萬家燈火,那一夜也如今夜般璀璨。
阿宴站在她身旁,欲言又止:“小姐,你....彆放在心上。”
周今宜推開窗欞,拿過一壺清露酒,坐在屋簷上,仰頭喝下去,語氣淡淡:“不難過,我為啥要難過,如今有美酒美景,旁人的事,於我何乾?”
周今宜說這話的時候,是真的覺得倦了。不知道人的心是不是一瞬間枯萎的。
他將安謹摟進懷中的時候,她沒對他死心。
他忤逆昭帝,執意將安謹留在身邊的時候,她還是沒對他死心。
甚至在所有人都才高貶低的時候,她還是覺得他不會負他。
可是此時,她站在宮殿前,看冬雪降落,白茫茫的一片,突然就覺得倦了。
“主子,外麵風寒露重莫要著涼了。”四娘走了過來,為她披上狐皮鬥篷,說著將窗戶虛掩上。出了這樣的事,四娘終究是放心不下,左右寒風閣那邊有沈堯在出不來大事,自己乾脆在宮裡陪著周今宜住了下來。
周今宜摸索著酒壺的紋路,裹了裹鬥篷,這才覺得有幾分暖意,笑道:“四娘,我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怕冷了。”
以前的周今宜哪怕是寒冬臘月,僅身著單衣,也能在露天裡把酒品言歡,是何等的瀟灑。
四娘紅了眼眶,強顏道“是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周今宜一向不太會安慰人,隻好疲憊的朝她笑笑:“阿堯可還好。”
“主子放心,那日並未傷到要害,養段時間就好了,過段時間我讓他進宮來看你。”
“他若是來了,你定要提前告訴我,我好備下他愛吃的吃食。還有阿堯最是喜歡熱鬨,到時還要請了戲班子來唱幾場戲。”
四娘點了點頭,見她眉眼飛舞,卻是有了幾分醉意,扶著她往榻上走去。
周今宜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睛,卻是拽住了四娘的手,“四娘,這些年辛苦你了。”
四娘笑的溫柔:“能為主子效力是四娘的福分”。
鳳儀宮內清清冷冷的,四娘為周今宜掖好被子,聽見周今宜輕聲呢喃道:“阿意!”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
近來閒來無事,四娘總是會想起過往的那些事。仿佛一切還停留在肅王謀反前,周今宜還是那個驕傲明媚的女子。
如今的周今宜依舊是那副啥都不在乎,每天開心顏笑的樣子,可眼眸裡的光芒卻漸漸地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