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珩自那日拂袖而去後,便十餘日未再踏足立政殿。
江式微知道,齊珩還在生她的氣,氣她用他的痛處來試探他。此事,的的確確是她的過錯。她無可辯駁,也徹底打消原來的念頭。
齊珩的底線與軟肋,是母親。
她不能再碰。
原想著過幾日,她親自做些點心向齊珩賠罪的,卻不料齊珩遣來了高季,今日約她一同去梨園聽戲。
江式微眉間稍蹙,隻疑惑道:“聽戲?”
高季俯首,恭敬地答道:“正是聽戲,聽聞梨園伶人們排了近日民間較為流傳的戲,陛下想著,殿下也必定十分感興趣,所以命臣來請皇後殿下過去的。”
“現在麼?”
“正是現在。”
“那便煩請高翁等些時候,我更衣後便去。”江式微頷首,淺笑道。
隨後帶著漱陽落了簾子,於內室更衣去了。
漱陽咯咯笑著:“殿下換身淺粉色的衣裳,顯得格外嬌俏呢。”
複而又道:“陛下近幾日沒來,想必是朝務繁忙,現下得了空,便約殿下去聽戲,可見心裡真真是有著殿下的,殿下可要好好打扮一番呢。”
江式微並未留意漱陽的話,倒是想起了那晚齊珩說過的話。
--“你今日換了淺藍色的衣衫。”
--“挺嫻靜的。”
江式微道:“我今日穿淺藍色的衫子罷。”
畢竟,他誇過。
江式微又想起了什麼,便對著漱陽囑咐道:“我的嫁妝一直放在庫裡,裡麵有一塊通體晶瑩潔白的橫玉,應是放在角落裡的那個紫檀木浮雕雲龍紋的櫃子裡,左上那個格,裡麵有個象牙製的盒子,那塊橫玉就放在那個裡,等會兒去梨園時,你便把它拿來給我。”
他的名字是珩,是橫玉。
那她拿塊橫玉來做賠禮,他應該能感受到她的誠意罷?
換了衫子後,江式微又在妝台前整理容妝,描眉抹了口脂,換上掐金絲的耳璫,將漱陽方才尋來的橫玉放在袖中後,方起身,對高季道:“有勞高翁了。”
“臣不敢。”
“請殿下移步。”高季低首道。
“高翁可知,今兒排的是什麼戲?”江式微坐在步攆上,對跟在一旁的高季道。
“臣不知,但臣想定是場好戲,否則陛下也不會折騰殿下這一趟了。”
“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高季聽此話後,但笑不語。
步攆至梨園,江式微下攆,便見一小黃門迎上前來,施禮低首道:“臣請殿下安,陛下已候殿下多時了。”
江式微淺淺應了聲。
隨即由小黃門推門,江式微入內。
便見齊珩一襲緋袍於椅上閉目養神,聽到來人的動靜,他方緩緩睜開了眼,徐徐道:“錦書,來了?”
江式微施禮,笑道:“陛下約妾,妾自然要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攥著袖中的那塊橫玉,想著什麼時候給齊珩好。
“入座罷。”齊珩揉了揉眉心,眼角稍帶不耐對她道。
“高翁,讓他們開戲罷。”齊珩見江式微落座後,便對立於一旁的高季道。
“今日排的是什麼戲啊?”江式微問道。
齊珩側首看她,見內人已奉上了茶與糕點,道:“想知道?待會你自然便知了。”
江式微聽此,便不再多言。隻默默放回了已放在掌心中的橫玉,靜靜地看向戲台。
隻見,一施朱敷白的伶官踏著雲步,掐著蘭花指,揮舞著水袖丹衣,眼波流轉間訴說著綿綿情思,咿咿呀呀開始唱著:“深府寂寞,郎君啊,你怎如此薄情。”
全然一副被夫君拋棄的模樣。
忽而又出一白麵小生,對方才女子直直喚“娘”。
江式微看到戲台上二人時,忽然心頭升起了幾分不安,她不動聲色地瞧了旁邊的齊珩一眼,見齊珩神情淡漠,悠悠然喝著茶水。
江式微收回目光,繼續看著台上的戲。
直到戲唱到末尾,台上二人上演著母子分離。
--“娘,貴人來助兒,富貴在眼前,你為了兒便安心去吧。”
--“吾兒,你要為了榮華富貴拋棄娘麼?”
--“娘,為了兒,你安心去吧。”
白麵小生說罷,便狠狠將將女子推向另一邊。轉身跑向另一錦衣花冠,唇點朱丹的女子身旁,下跪叩首,唱道:“此乃吾母,兒當儘孝膝下。”
那被推倒的伶官哀聲唱道:
“王興,你這不孝子呀,生生把親娘拋!”
“薄幸郎,無情兒,偏教我誤入這宅府,年華空蹉跎,福祿迷人眼,迷人眼啊!”
曲罷,隻見那女子從袖中拿出匕首做抹脖子之狀。
戲唱完了,江式微有些恍惚,淺藍色的衣衫已被身上的冷汗浸透,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完這場戲的了。
她的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齊珩臉色亦沒好到哪裡去,似是忍著怒氣沒發出來,語氣清清淡淡的,他道:“看完了,你知道這戲講的是什麼了罷?”
江式微不禁打了個顫兒,麵色慘白道:“知道。”
齊珩突然笑了,笑意不達眼底,啜了口茶水,隨後毫不留情地擲了出去。
茶盞被他擲個粉碎,發出清脆的聲音,旁邊侍奉的內人全顫抖著跪地叩首,不敢出一聲。
江式微被聲音碎地聲嚇了一跳,但她並未如他人一般跪地。
她一直靜靜地坐在原處,又靜靜地看著齊珩。
齊珩起了身,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劃過一抹痛色,眼底儘是失望。
他道:“為什麼偏偏是你呢?”
隨後,他拂袖而去。
梨園戲台下,唯有江式微一人耳。
她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直到漱陽急匆匆地入來,在她身旁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江式微不答,漱陽急急道:“陛下方才,詔金吾衛圍了吏部張尚書的府宅。”
江式微才看了她一眼,手中摸到了袖子裡的那塊橫玉。
冰冰涼涼,沁入了她的掌心。
王興,王行。
也是珩。
這場戲,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
為的便是離間她與齊珩。
從她拿到《墨萱圖》,再到用《墨萱圖》試探齊珩開始,她便已經徹徹底底落入了設局之人的彀中。
她從一開始便做錯了,她不該拿《墨萱圖》來試他的。
齊珩想必已對她失望透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