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記得了罷?”男子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
夢中一幕幕飛快閃過,最後的畫麵定格在了含涼殿。
他懸劍刃於她的頸旁。
還有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錦書,答應我的事,莫忘了。”
江式微是被腳上的疼痛鬨醒的,驟然醒來,有些恍惚。
因做了個長夢,十分頭痛,她忍不住揉了揉。
東方泛白,淡青色的天幕懸墜著朵朵白雲。
昨夜她被齊珩抱回來後便做了個長夢,夢到了許多,她和齊珩的相遇..賭書潑茶等等。
最後,夢到了他要殺她。
明明是同一個人,說話的方式卻截然不同。
若非昨夜他對她起了殺意,她怕是真的以為他是個溫柔的人。
“甘棠。”江式微輕喚一聲。隨後甘棠便一襲女官服掀了帷帳入來。
“殿下,臣在。”
許是夢做的太長,她都忘了,甘棠已不是她的貼身侍女,而是大明宮中正八品掌記了。
江式微讓王含章在舉行女官擢拔考試時,也讓甘棠去試了試,畢竟甘棠和她在南家多年,總歸是耳濡目染學了不少。
甘棠也沒辜負她的期望,真考中了。
算是有了官身,食朝廷俸祿,也不必她護著,自己個兒便能搏出一番天地。
“幫我備些點心,可速成的,梳洗後,我要去紫宸殿一趟。”
“殿下,速成的點心怕是不太精致,這是要給陛下送去,恐怕不太好。”甘棠道。
“沒事。”
送點心隻是個幌子,昨日她答應齊珩除去中書令這個礙腳石,自然不是嘴上說說,需得拿出些許行動出來。
皇後是小君不錯,但更多是囿於後宮中,無法乾涉外朝,否則便是乾政。
大晉涉政的皇後雖也不少,但多數是在皇帝的允許的情況下名正言順的預政事。
王鐸官職不低,她要想幫齊珩,就勢必讓齊珩放權給她。
所以她此番前去,便是與齊珩談判。
她要齊珩給她乾政的機會。
“對了,你讓漱陽拿出那件淺粉色的衣裙來。”江式微道。
梳洗畢,江式微便往紫宸殿去了。
“陛下,皇後殿下來了。”高季向案前的男子稟報。
齊珩抬眼,似有些驚訝,道:“她怎麼來了?”
複而又說著:“讓她進來罷。”
果真見一粉色身影盈盈入內,帶著那一口鮮明的吳儂軟語。
“妾做了些點心。”江式微屈身行了禮,隨後笑道。
“你能下地了?”齊珩挑眉。
昨個兒腳踝還似寶石般青紫腫著,今日便能直奔紫宸殿,他委實是小看她了。
“好些了。”江式微咬了咬牙,忍著痛說著。
“皇後來一趟,不會隻是想給朕送些點心的罷?”
齊珩從食盒裡隨意拿了塊糕點,慢慢嘗著。說話的聲音淡淡的,甚至帶了些冷,和昨晚一模一樣。
在昨晚之前,齊珩從來沒和她冷過臉,他一直是溫和含笑的。
甚至與她對鏡描眉,賭書潑茶。
現下他連裝都不裝了,她有些看不懂齊珩了。
“妾昨日答應陛下的,妾都記得。”
“但妾怕是有些力不從心。”江式微輕輕說著。
齊珩聽到這話,原本給江式微倒茶的動作也頓住,下意識地看向她,神色很冷。
隨後他斂了斂神色,輕笑道,“怎麼?反悔了?”
“錦書,這樣出爾反爾,怕是不太厚道啊?”
他咬著“錦書”二字,極為曖昧,言語間絲毫不掩飾他的諷刺。
“妾沒有想反悔,妾隻是想請陛下幫妾一個忙。”江式微道。
眼睫如蝶翼般輕輕扇了一下。
齊珩隻覺有趣,分明是她昨日有求於他,結果反過來還和他提要求。
“什麼忙?”
“許我過問政事。”
齊珩氣得哼笑一聲,又道:“錦書,你覺得可能麼?”
“我為什麼要許你?或是說你憑什麼讓我許你?”
齊珩起身,一點點逼近江式微,身上的淩厲之氣極為分明,隨後將江式微逼近了角落裡,江式微退無可退。
齊珩俯首看著麵前的女子。
江式微低了他一個頭,個子將將到他的喉間。
他右手輕輕抬起江式微的下巴,那塊玉扳指如昨日般劃過她的臉龐。
他逼著江式微直視他。
指間傳來細膩柔軟的觸感,他微微放軟了聲音問道:
“錦書,和我說說,我為何要許你?”
齊珩眉間輕蹙,似是綿綿青山蒙上了一層陰霾,愁雲籠罩,昏昏沉沉的,正如他此時的心情。
齊珩自己十分的清醒,他將朝事與私事分辨鮮明,他可以對江式微好,也隻是因為她是他的結發妻。
他為人夫,可以寵著她,愛護她,給她最好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允許她的一切事。
他先是天下人的君王,而後才是江式微的夫君。
若他是非不辨,於家國便是災禍。
他欣賞江式微於詩書之上的才華,他知道她心中有丘壑,但她終究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他如何能全然信任?
“妾有這個能力。”江式微看見他的麵容肯定地說道。
許是經曆了昨夜的事,小姑娘一夜間長大了不少,對他甚至都不會那麼恐懼了。
齊珩麵前的江式微,雖像被人扼住脖頸的傷鶴,但又似有龐大的反擊之力。挺直腰杆的樣子,讓人無法忽視。
“妾會證明給陛下看的。”
“是麼?”
齊珩質疑,又想再說些什麼。
便見江式微輕拽著他的袖子,示弱般地嬌聲喚他:
“明之。”
齊珩身子一僵,未再做什麼。大婚時她也這麼拽著他的袖子,眸中有淚盈盈,問他:
“是妾哪裡做的不好嗎?”
他現在的樣子,好像又在欺負她。
“相信我,成麼?”江式微搖了搖他的袖擺,十分委屈地看著他。
聲音軟綿綿的,叫人聽了骨頭都酥了。
怪道人都說江南女子最是柔情似水,齊珩現下方是信了。
粉色衣衫極為襯她,整個人說不出的嬌軟柔和。
成,她都這樣了,他還能說不成麼?
齊珩咬著牙,自嘲一笑,自覺地後退一步,攏回了江式微手中的袖子。
“成,給你半年的時間,向我證明,你有這個能力。”齊珩又道。
否則,便不能再提。
“妾不會讓您失望的。”江式微一笑。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齊珩輕笑著。
輕笑的樣子,說不出的風流與灑脫。
“還有,點心很好吃。”
江式微背過身離去時,身後傳來了齊珩的話語。
她眼底漸漸淡了下來,嘴角悄悄上揚,隻不過齊珩並未看到。
她今天便是故意的,有時候女人撒嬌扮癡,倒比千言萬語還要管用。
如若不這樣,齊珩怕是連讓她自證的機會都不會給。
既有捷徑,緣何不走?
齊珩看著江式微離去的背影,側頭看著她方才送來了糕點,又撚了一塊放入口中,甜膩的感覺充盈於口中,其實他素來是不碰這些甜膩之物的,但她說這是她做的。
說實話,這些點心太甜了,齁得慌。
齊珩喝了一大杯茶,低首將他一直放於袖中的素銀鐲子拿了出來,淺淺日光下鐲子的清冷光澤依舊,可見其主人的愛惜。
殿中傳來齊珩低沉的歎息聲。
他還是,沒把這個給她。
隨後他將桌上的糕點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