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白鶴 清河崔?還是博陵崔?……(1 / 1)

朝聞道 雨霽長安 3741 字 7個月前

齊珩將她送回立政殿不久,高季便入來稟報:

“陛下,中書舍人崔知溫於紫宸殿請求賜對【1】。”

齊珩轉頭對江式微道:“朕還有事,便先走了。”

“陛下快去吧。”江式微起身行禮。

見齊珩已離開紫宸殿,江式微思忖著高翁方才的稟報。

中書舍人,中書省正五品,掌製誥事。【3】阿娘說過這樣的官職多數是世家出身,高翁口中的那位崔知溫顯然也不例外。

姓崔麼?清河崔還是博陵崔?【2】

反正無論是哪個崔,總歸和她濟陽江氏關係不甚近。

士族們雖表麵上同氣連枝,但暗地裡還是劃分為各種支派,相互傾軋罷了。

江式微想到此,便覺得一團亂麻,從桌案旁胡亂拿本書來看罷。

倒是紫宸殿內,齊珩甩了一下衣袖,端坐於上位,不發一言。

同時桌案前還站著一個人,亦是緋袍,年歲近而立之年,言行舉止所透露出的矜貴儒雅可與齊珩相較。

於禦史台獄中蹉跎數年,昔日意氣如今也已化作沉穩。

“臣,新任中書舍人,清河.崔知溫前來陛見。”

崔知溫緩緩行禮打揖。

“所謂雲中白鶴,非燕雀之網所能羅也。【4】朕少時讀書總覺此言過於誇大,今日見卿,方知此言不算虛妄。卿於囹圄多年,竟還能一如當年,不愧為清河崔家麒麟子,果真是好風裁【5】!”

齊珩不禁感歎道。

看來,他用自己的婚事來換崔知溫出禦史台獄,當真沒錯。

“陛下過譽。”

崔知溫不卑不亢回道,複而又作禮恭賀道:

“臣在此賀陛下新婚之喜,願陛下與皇後殿下能琴瑟和鳴。”

崔知溫深知自己是如何在東昌公主手下出得禦史台獄,這還得多虧了齊珩立後而大赦天下。

他便是大赦的那個。

齊珩願意起複他,也是因他有用,而他必須給齊珩這個回複。

“那朕便收下卿的祝福。”

齊珩談及江式微,略帶笑意。

“臣今日請陛下賜對,是有事想奏。”

“政事堂,乃我朝諸位相公【6】出入商討政事之地,開國至今,政事堂公衙一直設於門下省,未嘗變更,先祖設三省六部,本意為各司其職,為國朝效力,但自三省以來,相互推諉,辦事不效,故設政事堂於門下。”

崔知溫頓了頓,繼續又說了下去。

齊珩瞧著麵前之人侃侃而談,心中對崔知溫又多了幾分讚賞。

“然今,中書省掌詔命,門下省掌封駁,尚書省掌施行,軍國大事多過於中書省,所以臣乞請,徙政事堂於中書省。”

“徙政事堂於中書省?”齊珩問道。

現而今中書省是王鐸為首長,若真應了崔知溫所請,豈非中書省之權愈加龐大了?

這崔知溫莫非是昏頭了?

“卿確定?”齊珩又問了一遍。

“臣篤定,不止徙於中書省,並詔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改政事堂印為中書門下印,重選入中書門下的官吏。”

名為遷徙,實則是重洗政事堂。

政事堂在國政中地位尤殊,軍國大事,均要由政事堂諸臣商討過後才能告知天子,由天子下達詔命。天子雖掌握最高生殺大權,但大多數都是循照著政事堂諸公商討一致後的決定。

便是貴為天子,也需受政事堂諸公的掣肘。

齊珩便是再不滿政事堂,若無正當理由反駁,他也還是要照政事堂呈上來的結果下達敕書。

入政事堂的官吏多數與王鐸有舊,雖然名為“諸相公議事”,由各相公商討,但因這舊情,實則朝政多掌握在王鐸手中。王鐸可謂“軍國大事,悉歸中書令一人矣。”

齊珩對此,早已不滿。

可他亦無解。

朝中高官多是士族出身,今朝雖不似偽朝【7】,士族門閥力壓皇室。但餘威仍在,也算不容小覷,從高宗至齊珩一朝,一直有意通過科舉提拔寒門,打壓士族,終究效果不顯。

士族之所以為士族,終究是詩書禮教蓋過那些寒門庶族的。

隻看科舉廷試前三,多數出自世家。

縱使齊珩有意抬高寒門學子,也還是力不從心。

皇室、士族、庶族、百姓,這四者關係向來是最難分彆。

當初便是齊珩,有意放權給王鐸,借機打壓那些根基極深的世家。原因無他,王鐸在士族與庶族之間關係極為微妙。

王鐸雖出身於庶族,卻是實實在在的有才之人,這是齊珩所肯定的。

這在士族當道的大晉,算是不多見的一道風景。

他自認太原王氏之後,但在經過數百年沉澱的世家大族眼裡終究是上不得台麵的,可在那些家道中落的士族子弟眼裡,王鐸便是太原王氏的後代。

這樣的人,有才又有名望,又不會助長士族氣焰,齊珩緣何不用?

但終究,易在放權,難在收權,王鐸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甚至已經成了可淩駕於皇權的權臣。

齊珩有意收權,但沒有理由,王鐸辦事謹慎,齊珩找不到一丁點的錯處。他便是有心,但師出無名,還是得歇了這心思。

當真是打碎牙齒往肚子裡吞。

可見,“名”之一字,也是能壓死人。

“卿的提議甚為不錯,但政事堂也不是個傻的,對吧?”

政事堂那幫老家夥要是知道崔知溫剛出來就整這麼一出,怕是要把他清河崔家給掀了。

觸及到自己的利益,誰都不會鬆這個口的。

“政事堂是不是傻的,臣不知,但臣知,中書令不是傻的。”

崔知溫胸有成竹,他篤定,王鐸一定會讚同他的這份提議。

由王鐸來促成此事,不費吹灰之力。

“緣何?”齊珩問道。

崔知溫複而又道:“政事堂如今的秉筆宰相是裴戎。”

入政事堂者雖都為宰輔,但卻又高低之分,王鐸雖為中書令,是中書省首長,但在政事堂,不居首位。

居首位者是裴戎,裴戎出身河東裴氏,根基深,名望高。

政事堂之首便是執政秉筆,即便是王鐸,他也要屈於裴戎之下。

“具臣所聞,裴戎曾因家奴之事與中書令生隙,二人生怨,王鐸已然生了取裴戎而代之之意。”

“若陛下助他成此事,陛下認為,他難道不會順陛下的意麼?”

“徙政事堂這便是名正言順的借口,王鐸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崔知溫淡淡道。

徙政事堂,不僅是天子重洗政事堂的借口,也是王鐸堂而皇之再進一步的借口。

這無論是對天子,還是王鐸都有利無害。

即便平時王鐸與齊珩再不睦,在共同的利益麵前,也會毫不猶豫地聯起手來。

這便是人性。

齊珩聽此,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倏然一笑:

“卿還真是將人性算的......”

“毫無疏漏。”齊珩說出了最後四字。

那麼,就按照崔知溫說的來做吧。

“卿就今日提議擬一劄子出來,明日廷議,論列此事。”

“臣,遵旨。”崔知溫打揖領命。

“忘了問卿一句,卿身上的傷還好嗎?”齊珩還記得在禦史台獄見到崔知溫時,他滿身是傷,不忍直視。

東昌公主折磨人的手段才是讓人“歎為觀止。”

崔知溫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痕仿佛在隱隱作痛,他咬了咬牙。

“臣無大礙,勞陛下惦念。陛下於臣之恩,臣當萬死以報。”

崔知溫說罷,深深揖了下去。

“卿還真是……動不動就行禮。”齊珩走下台階,親自將崔知溫扶了起來。

“若真想報答朕,便好好效力於家國罷。”齊珩拍了拍崔知溫的肩頭,恰好避過崔知溫的傷處。

崔知溫走後,齊珩提筆寫下了一封密信,吹乾上麵的墨汁後,在一旁的漆盒中找出私印,蓋了上去。

“白義。”齊珩高嗬一聲,白義便迅速入內,出現於殿中央。

“你看一眼,之後立即送去,不得有誤。”

白義接過紙張,低首看清了上麵的內容,便知曉了齊珩要他給誰送去。

隻見信上的字跡乾淨利落:

“昔日卿言,沉屙【8】當改,月下之諾,今當回允。”

末尾赫然印著——

“明之”二字。

齊珩將私印又放回漆盒內,不經意間目光落在了前幾日用過的紙張上。遠看去,白紙上畫有各式各樣的彎弧,像極了立政殿女子眉間的小山。

齊珩將這些紙張卷起來用紅繩係上,骨節分明的手不緊不慢地做這些事情,顯得極為優雅,然而齊珩的眸色很冷,隨後毫不留情地擲入卷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