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 他知道,齊珩是不會納妃的。……(1 / 1)

朝聞道 雨霽長安 5554 字 7個月前

江式微匆匆忙忙出了院,便見甘棠一臉焦急地衝著禪房這邊望,甘棠見式微出了門,才鬆了口氣,急忙迎了上來。

甘棠有些嗔怪:“姑娘不是說一會兒麼?這都進了多長時間了,嚇得我以為姑娘你有個什麼好歹,差點就要衝進去了!”

江式微展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她知方才確實是久留了,讓甘棠擔心了。

甘棠見江式微如此,道:“來時大長公主便說了,鳴鐘便啟程回長安,眼下公子已經在門外等著了,咱們快些去吧!”

江式微驚訝道:“阿兄來了?”

甘棠“嗯”了一聲,道:“大長公主不放心姑娘,所以讓公子親自來接的。”

江式微恍然大悟,隻說著:“那我們抓緊些吧,莫讓阿兄等急了。”

說罷便和甘棠加快了腳步,到了寺門果真看見一青年身著繡著山水的淺色衣衫,氣質溫和,背立於馬車旁。

江式微喚了聲:“阿兄。”

江律轉身,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她,柔聲問道:“可遊完了?”

江式微點了點頭,但並未提方才之事,對他說:“自是遊完了,還辛苦阿兄來接我一趟。”

江律笑了笑,一時起風吹開了江式微帷帽的輕紗,江律上前將其放了下來,隨後便攙著江式微上了馬車,自己上了在一旁的馬匹。

一切都是順利進行的。

隻不過,方才輕紗吹起時的那一幕恰巧落在了角落處的青衫男子眼裡。

青衫男子望了望晴空,有些恍惚,是他瞧錯了麼?

方才的是江律他沒看錯,那女子便是……

青衫男子麵露茫然,不見悲喜,亦或是不知悲喜。

他低頭無奈地苦笑,隨後便奔馬離開了。

大相國寺內,高季從後門入了院便見齊珩在牆壁麵前愣住,久久未言語,便出聲對齊珩道:“咦?六郎你對出詩句來了?”

他昨日還見齊珩寫下兩句便眉間微蹙,未再落筆,想著按照齊珩以往的作風定要等些個時日才寫的出下句。

卻不曾想,這麼快便想出來了。

看來,詩書又有長進了,不僅如此,他怎麼瞧著這字也越來越……端方了呢?

他雖不通文墨,但齊珩的字,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洋洋灑灑,細微處可見瀟瀟風骨,但卻沒有現在的端方。

“不僅詩書長進了,這字也越來越方正了,娘子要是看到,定然欣慰啊。”高翁感歎道。

齊珩扯了扯嘴角,心想:他要是告訴高翁這兩句不是他寫的,高翁會不會心碎?

齊珩扶了扶額,無奈道:“高翁,其實這兩句不是我寫的。”

“啊?”高季張大了嘴巴反問道,滿臉的震驚。

“那,那是方才那小娘子寫的?”高季瞪大了眼睛問。

見齊珩點了點頭,高季更是驚訝,不過轉念一想,有些滄桑的麵頰抹出一笑,道:“才女啊?”

和他家六郎倒是般配。

高季心裡是這樣想的,隻是可惜了,六郎和大長公主公主家的縣主定了親,高季微微歎息。

齊珩見高季有些出神,拍了拍他的肩頭,說著:“高翁,咱們也該走了。”

說罷便抱著琴向屋內走去,高翁瞧了瞧牆壁,轉身也跟了上去。

日光溶溶,與清風相和,讓人感到無限暖意與舒暢。

院內留下的隻有牆上的四句詩、清新雅致的畫屏,以及簌簌落下的梨花瓣。

——

黃昏時分,政事堂設於門下省公衙旁,庭院內月光如同積水般澄澈空明,鬆柏樹影縱橫交錯。【1】

院中窸窸窣窣的樹葉聲夾雜著兩人的低語。

“王公。”

來者步入政事堂,向高坐於堂上處理公文的王鐸行禮問好。

王鐸問聲抬頭,便見而立之年左右的男人已立於堂中央。

王鐸訝然,喚了一聲:“仲由?”

他有些不可置信,又伸手抹了抹雙眼,這才相信他麵前站著的這位是真人。

——這不是早前就被他外放知州的李來濟麼?

他怎麼在這?

王鐸心裡疑問重重,便見李來濟緩緩施禮,道:“下官奉天子敕入京任新職。”

新職?什麼新職?

王鐸不解,李來濟從袖中抽出一金花五色綾紙【2】遞給了他。王鐸接過文書,目光略過,頓時一驚。

這是國朝授官時必賜的文書,稱“告身”【3】。王鐸自然曉得,可這上麵的字……

“原汴州知州李來濟調禦史台知雜事侍禦史。”

知雜事侍禦史!那是禦史台台院的侍禦史六人中最有權力的一個,人稱“端公”。

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不至於王鐸如此心驚,另他震驚的是此職的另一層含義。

任此職者,多數日後會被提拔入尚書省或任風憲長官禦史中丞,這才是讓他畏懼的!

禦史台掌彈劾百官、言事諫諍、監察天下、司法審判。

李來濟與他有宿怨,若李來濟任監察首長,還能放過他麼?他做的事那些可斷斷經不起禦史台細查。【4】

看來,眼下天子是和東昌公主站在一起了,要不然李來濟如何能調回長安?

官員任命也是有固定流程的,先由尚書省長官尚書令允準,交予門下省,由給事中考查,門下省長貳【9】門下侍郎與侍中分彆檢視、審查後報予天子方可水到渠成。【5】

王鐸瞥了瞥文書末角“尚書吏部告身之印”的印文,隻覺得有些刺眼。

尚書令是謝伯瑾的祖父謝玄淩,那是天子的老師,而門下省的首長是江遂,那是濟陽江氏的長房。

謝玄淩的準許那是自然,連江遂都準了還不能看出問題麼?怕是後位真的許給濟陽江氏了。

天子這是長大了啊,此番舉動不正是在表明他要收權麼?

可他放權容易,收回去難!王鐸是如此想的。

李來濟見王鐸久不出聲,便提醒道:“中書令可認為此告身有不妥之處?”

王鐸回過神,才道:“自然沒有,仲由能調回京,我自是歡喜的。”

李來濟麵色不改,倒是冷哼了一聲:“是麼?”

王鐸拍了拍他的肩頭,看著他,嘴角笑意漸濃,意味深長道:“仲由日後入烏台【6】還是改改你這性子吧!”

說起來,他與李來濟以前也算私交不錯,他們共出寒門,在這個門閥當道的時代,他們身知入仕的不易。

所以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常常針砭時弊,也曾把酒言歡。

隻是李來濟此人太過剛正不阿,直言不諱,不懂得官場上的迂回之道,空有清正之名,但得罪的人數不勝數。

後來兩人政見不和漸成陌路,但他始終是欣賞李來濟的才華以及他那顆赤子之心。

後來他得先帝愛重官拜中書令,碾壓一眾士族子弟,一時風光無兩,這時原本已官至吏部侍郎的李來濟上劄直指他黨同伐異。

他至今還記得李來濟罵他是罵的多麼犀利。

那日在先帝桌案前,燭火昏暗,但字在他眼裡卻越發醒目。

他很熟悉仲由的字。

他看著後麵寫道:

“動則爭競,爭競則朋黨,朋黨則誣誷,誣誷則臧否失實,真偽相冒,主聽用惑,奸之所會也。【7】今中書令陰結朋黨,小人相趨之,禍亂天下,臣請聖天子明察秋毫之末,罷王鐸中書令之職。”

他都能背出來了,先帝那時看重他,又怎會罷了他的官?

反倒是聽了他的話放逐了李來濟。

因此李來濟與他也算有了宿仇,王鐸向來知曉仲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顧念舊情終究沒下狠手。

如今但是讓他卷土重來了,禦史台……確實挺適合李來濟的。

王鐸看著麵前的人,笑問道:“仲由此番來就是為了給我看任職文書的?”

李來濟看著王鐸冷言諷刺道:“下官今夜前來就是想告訴中書令一聲,下官回來了。”

王鐸心想果然,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倔強的要命,這不還是為當初的事生氣麼?

權利深處,也是利益交集之處,因交集而生共同,形成敵體,隨之成黨派,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他這般寒門之臣,本就無根基,不似世家寒門一樣有盤根錯節的勢力,追根究底他隻是一個人,一個人如何立足?

如果不成黨派,他最終也不過是無根之木、浮水之萍罷了。

更遑論實現他的政治抱負了。

這個道理他懂,可李來濟怎麼就不明白呢?

王鐸麵對他的諷刺,也毫不客氣的回應道:“既然回來了就多看看長安風光,彆哪日又回你的汴州了。”

李來濟聽此話,直道:“托中書令的福,下官一定細賞這風光。”

“下官就不叨擾中書令了,告辭。”

“慢走不送。”王鐸冷聲道。

他一直看著李來濟的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在政事堂。

夜晚,幽微的燭火光在王鐸的臉上浮動著,他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良久,他寫下一份文書,文書上的字漸漸堙於濃濃夜色中。

——

天色漸明,陽光打在窗欞上,紫宸殿內熏煙嫋嫋。

齊珩自前日從汴州回來便一直心頭惦念這四句詩,便在紙上寫了下來。

高翁的話有些刺激到他了,雖然他也想承認,但他還是不甘心,所以他今日約了謝晏來,他想讓謝晏看看這四句。

謝晏一襲青衫大步流星地邁入紫宸殿,今日他本該休沐,齊明之這個家夥非要叫他入宮來,是以他並未穿公服,隨意找了個常服來穿,那瀟灑肆意活脫脫一個鄰家少年。

“六郎你找我?”謝晏問道。

齊珩將紙張推至謝晏麵前,用指頭點了點,問他:“你看看這四首詩。”

謝晏拿起紙張,眼底抹過驚豔之色,連對齊珩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高昂激動,他問道:“這你寫的?”

噯呦天爺呦,他家六郎何時在詩詞上有如此造詣了?

他忍不住懷疑,麵前這個人是齊明之麼?

齊珩的騎射、琴技、書道都是被祖父誇讚過得,但唯獨論作詩詞歌賦他是真無能為力,甚至還不如自己呢!

祖父當時說他是,靈性不足?

如今竟然作出此等詩句,祖父要是知道了估計會非常欣慰。

這詩的前兩句雖一般,但好在後兩句極佳!胸襟開闊有睥睨天下之氣,算是帶動了整首詩的格局。

但霽長安踏青雲,有誌氣!

“你隻管說哪裡不好便是。”齊珩道。

謝晏便直言不諱:“此詩前兩句平平,唯獨後兩句胸襟開闊,尤其結句以直致見風格,詞意俱儘,如截奔馬,【8】整體來看把前兩句去掉最好。”

謝晏說著並看向齊珩,隻見說完最後一句時發現齊珩的臉色越來越黑。

齊珩啞然,不知說些什麼。

他承認確實他在詩詞上實在有所欠缺,哪怕他一直在努力的學,但是好像並沒有什麼成效。

果然,詩詞這事,得看人。

他見那女子不過十五六歲,如此年紀便能寫出如此靈性的詩句,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估計來日會是第二個“顧有容”。

明珠遲早會閃耀於天下,更何況她是世家貴女,他且待來日看她的造化吧。

他相信,這一日不會太遠。

“這不是我寫的。”齊珩淡淡道。

謝晏才斂了方才的神色,道:“我說呢,你什麼時候詩詞這麼好了,我估計這前兩句是你寫的吧。”

果然,是他高估齊明之了。

不過,寫這詩句的人,不是凡品。他倒是奇了。

“這後兩句誰寫的?”謝晏問道。

“一個女子。”齊珩答。

謝晏問:“女子?誰家的?”

“不知。”

謝晏被噎住了,隻說:“想必定是位佳人。”

後來又補了一句:“總歸你是沒機會了。”

他可沒忘了,齊珩身上還背著一個婚事呢!

齊珩頓時無語,沒再搭理他。

謝晏笑了笑,他知道齊珩是不會納妃的,齊珩是君子,眼下又與東昌公主家的那位結了親。

帝後大婚之前,他不會納妃,他絕不會給自己未來的發妻留這麼一個下馬威的。

齊珩對自己的妻子一定會非常好,無論她是誰家的女兒。

正因為這樣,他才這麼說,就是為了給齊明之添點堵。

【1】公衙:官員辦事的地方。

【1】蘇軾《記承天寺夜遊》“庭中積水如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2】告身的用紙:參考唐朝告身的用紙

【3】告身:官員任職必賜的文書,借鑒唐朝

【4】禦史台職能參考網絡

【5】參考唐朝任官的流程

【6】烏台:禦史台

【7】符號前引用的句子參考《晉書·郤詵傳》

【8】對後兩句的評價參考清高宗敕編《唐宋詩醇》

【9】長貳:正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