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眉眼淩厲,穿著乾淨整潔。
任誰看了,第一反應都是個坐辦公室的斯文白領。因此,遲青瑜在女廁所碰到他時,隻覺得略顯滑稽。
他縮著手腳,整個人都窩在角落,幾乎跟牆壁融為一體,也難怪遲青瑜一開始沒發現他。
麵對遲青瑜質問的眼神,男人全身肌肉緊繃,神情緊張慌亂,看起來被嚇得不輕,一張好看的臉木得跟雕塑一樣。
遲青瑜初步判斷,對方看樣子不像是“鬼”。
但他不說話,遲青瑜也不想安撫他,兩人就這麼僵硬地對視著。
良久,男人的情緒似乎平緩下來,呼吸也正常了,他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不是奇怪的人……”
他自覺理虧,表情局促而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說:“簡而言之,我遇到了很特殊的情況,必須要在這裡待夠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
遲青瑜腦海中閃過一個可能性:“所以你也……”
她拿出剛剛打印出來的紙張,將紙麵懟到男人臉上:“你也看到過這個東西是嗎?”
他僵硬地移動著脖子,做出點頭的動作。
遲青瑜暫時鬆了一口氣。根據“李叔”的情況來看,祂們似乎並不能完全擁有人類的思維,在言行舉止上總會有些異樣,但眼前這人從頭到尾的反應都很自然,說話邏輯通順,也有明顯的思考過程,像個真人。
“你相信我?”男人有些驚訝。
“坦白講,沒有完全相信。”遲青瑜坦誠相告,“但這不重要,我的原則是不輕易相信他人,也不輕易懷疑他人。”
他愣怔片刻,好像在思考和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男人繼續向後挪動身體,幾乎要把自己嵌進牆壁裡:“你不用擔心,時間一到我就出去。”
“你知道怎麼離開這裡?”
“嗯。我剛剛摸索過,這層樓的出入口隻有東西兩側的樓梯和消防通道,樓道裡偶爾會有‘維修員’巡視,隻要運氣好點不被他們發現,從樓梯逃走就行。”
他清清嗓子:“剛剛運氣不好,所以我才躲進來了。”
遲青瑜出於禮貌點點頭,但她並不覺得這是上策。
廁所的位置距離東西樓梯都不算近,相比起來,從距離最近消防通道脫離才是最佳選擇。剛剛他沒有選擇從消防通道走,大概是因為他也打不開門。
“我們可以一起走。”遲青瑜得出結論。
“什麼?”他麵部的肌肉輕微抽搐著,做出的表情有些怪異。
遲青瑜卻說得有理有據:“離這裡最近的消防通道才是最佳途徑。從概率學上來說,更短的路徑,遇到‘維修工’的可能性更低。而且,告示裡說消防通道不能獨自進入,我們是否可以理解成:隻要不是獨自一人就能進入消防通道?”
“雖然不能保證我的猜測一定正確,但若是理解正確,我們成功的概率就更大。”
遲青瑜自認為沒有能反駁的點。
但男人還是堅定地拒絕了。
遲青瑜不解:“為什麼?”
他低沉的聲音結結巴巴:“我、我還有一會兒就能走了,我想……早點走。”
遲青瑜:?
從邏輯角度來說,這話過於沒有邏輯了。
但對方看起來沒有惡意,肢體動作也顯得很局促不安,似乎是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
換做平時,遲青瑜不會過多關注他人的動向,但現在是特殊情況,她決定試探一下。
遲青瑜隨口一提:“是嗎,那一會兒我也這樣走吧——是從樓梯下去就能逃出去了嗎?”
“其實我也不確定,但範圍應該不止這麼小。不過你不用擔心,怪談一般都不是無解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逃脫的方法總是有的。”
他說話的時候,視線不自覺向斜上方看去,這是常見的回憶動作。
遲青瑜挑眉:“這麼說,你以前也遇到過怪談?”
男人一愣,後知後覺:“對,怎麼了?”
既然他曾經進過怪談,那肯定比遲青瑜一個新手有經驗得多。
她心思一轉,補充一句遲來的誇讚:“沒什麼,我隻是覺得你看起來很有經驗,想想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誰會去到處探索呢,一不小心不就掛了?而且你應該是對這裡不熟悉才需要摸索吧,能在短時間內探查完這個樓層,還是很厲害的。”
男人神情不變,並沒有被她乾巴巴的誇讚所打動。
“說回正題吧。”遲青瑜見狀,便將話題轉移回規則上,“你剛剛說,你是運氣不好才被‘維修工’發現的,但我的觀點不一樣——我認為,從樓梯走是不能離開這裡的。”
被否定了思路,對方向她投來問詢的目光。
接著,她往門板上一靠,雙手抱胸,電子屏幕的光照得她眼神明亮:“公示第二條規則,維修工會檢查本樓的每一個房間。”
“這個規則有什麼問題嗎?”
“規則裡明確說了,他們會檢查這棟樓的每一個房間,潛台詞就是,維修工的檢查範圍不止三樓。在現在這種停電狀態下,電梯不可用,樓層間的通道就隻剩下東西兩側的樓梯。”
“那麼,在維修工很有可能會使用樓梯的情況下,從樓梯逃走顯然並不安全。”
“以及,同一條規則裡說了,維修工會獨立完成工作,他們不屑於與人共事。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大膽猜測小心驗證:維修工是單獨行動的。”
遲青瑜一條條羅列著:“規則第四條:任何人禁止單獨進入消防通道。也就是說,維修工幾乎是無法進入消防通道的。按照我的分析,玩家隻要湊齊至少兩個人一起走,就有很大概率能安全地逃離這棟建築。”
遲青瑜說完這話,習慣性地揚起下巴,神采奕奕,就如同過往的無數次場景一樣。
“……我明白了。”
男人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想到自己莽撞的行為,頓時感覺臉熱。
他試圖給自己打補丁:“我探索的時間不長,沒有來得及仔細想……你說的很有道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遲青瑜終於放下抱在胸前的雙手:“這麼說,你答應了?”
“什麼?”
“我們一起走。”
他的視線看向地板,好似正在經曆一番天人交戰。
半晌,他輕聲回應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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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的樓道內,女廁所的門被輕輕推開,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幾年前被翻新過的樓層,現在異常老舊,電線裸露,管道鏽跡斑駁,門窗被陰風吹得嘎吱作響。
遲青瑜打開手電筒功能,照亮道路。
她一隻腳邁出來,鞋底黏膩的觸感讓她生理惡心,低頭一看,整個地板都被不知名的黑色粘液覆蓋。
她轉頭問道:“……你沒有潔癖吧?”
對方搖搖頭。兩人一前一後從女廁所出來,遲青瑜叮囑他:“你跟著我走,這裡我比你熟。”
兩人在隔間的時間內,互相交換了名字和聯係方式,以便不時之需。遲青瑜了解到,男人的名字叫司沉。
從廁所出來後,司沉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比正常的社交距離還遠些。
遲青瑜默默關注著他的舉動,腳下不停,順著最短路徑來到了熟悉的消防通道前。
門上還貼著一樣的告示,遲青瑜握住門把手,一扭一推,防火門發出巨大的吱呀聲。
如她所料,門開了。
“快走。”遲青瑜催促他。
司沉見狀,上前一手扶住門框,側身而入。
就在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刻,啪嗒——一隻焦黑的手死死地抓住門框。
“彆走、回來、回來……”
那隻手皮膚皸裂,從傷口處流出黑色的膿水,順著門框滴落下來。
“不許走……”
遲青瑜的呼吸幾乎停滯。焦黑的傷口處藏著一隻通白的眼珠,明明沒有瞳孔,她卻感覺祂在用一種極端渴望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眼睛似乎又是一張嘴嘴,上下張合瘋狂嘶吼著什麼。
——不許走,回來陪我。
——好好聞的味道,好好聞,我要……
——吃了她吃了她吃了她……
遲青瑜想要用力捂住耳朵,不去聽那嘈雜的聲音。
“屏住呼吸。”司沉的話打斷了她的動作。
“什麼?”
遲青瑜不理解他想乾什麼,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司沉眉間緊鎖,額角青筋暴起:“信我,快點!”
遲青瑜一咬牙: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後退兩步,深深吸入一大口空氣,雙手死死地捂住口鼻。
下一秒發生的事情顛覆她的想象。
原本伸向她的那隻手好像突然失去了感知能力,茫然地停頓在半空中。
司沉見此機會,用力一推,厚重的防火門應聲關上,焦黑的手臂發出清脆的喀嚓聲,折斷跌落在地。
遲青瑜呆呆地看著地上的半截手臂。
“好了,門關上了。”司沉抵著門,確認那東西無法再進來。
似乎已經沒有危險,但遲青瑜的依舊驚魂未定。她剛剛有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像是動物被自然界的獵食者盯上時,刻印在本能中的危機感。
當她屏住呼吸時,祂就像突然失去了目標,並且,祂並沒有因此轉而攻擊司沉,就好像那東西的目的隻有自己一樣。
司沉呢?他到底知道什麼?
遲青瑜不自覺地看向司沉,他此時依舊靠在防火門上,麵對她狐疑的眼神,司沉神色複雜。
遲青瑜讀懂了他的猶豫:“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東西,但你不願說。”
她一步步走近,男人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遲青瑜判斷:他不可能是被嚇的,一是因為司沉對怪談有經驗,二是從他的行為模式來看,他本身並不是個膽小無謀的人。
而結合現在的反應來看,他更像是有針對性地感到緊張。
遲青瑜在他的一步之外停住腳步,她從邊緣的話題開始說起,企圖讓他放鬆一些:“祂們是針對我來的,目標很明確。而且,屏住呼吸似乎可以讓他們感知不到我的存在,這是祂們共通的行為模式嗎?”
司沉頷首:“嗯。祂們一般聽從‘核’的命令,違反規則的人就會受到襲擊。”
“據我所知,我並沒有觸犯規則。”
司沉順著她的思路繼續說著:“這種情況很少見。祂們很少會做出越界的舉動,比如說,違反‘核’定下的規則,或者對未違反規則的玩家下手。”
遲青瑜自嘲一笑:“也就是說我是例外?”
男人如鯁在喉,不知如何回答。
遲青瑜突然向前邁出一步,直勾勾地盯著司沉的眼睛,對方的瞳孔瞬間縮小,虹膜中倒映出她的身姿。
“你還有什麼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