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老黑，你怎麼還在這？”
福來客棧外人來人往，許衡嘴巴裡叼著個肉餅，在陽光下懶懶伸了個懶腰，不料一轉頭，看見地上坐著個灰撲撲的人。
“老黑？”許衡含糊不清地又叫了聲，他蹲到地上，拍了下老黑的肩。
老黑是個渾身黑黝黝的和尚，坐在塊灰布上，正仰頭尋著日光，可許衡這樣嘰嘰喳喳的，他實在煩，掄起了拳頭往許衡臉上去。
幸虧許衡躲得快，才逃過一劫，他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的臉，“老黑，你看清楚是誰，不過話說回來，你還在這做什麼？”
老黑右手往他麵前一攤，“昨晚的酬勞。”
許衡連連後退，捂住了腰間的錢袋，“咱倆什麼關係，談銀子太傷感情了吧。”
“一兩銀子。”老黑盯著他說。
“你瘋了。”許衡聲音抬高了些，目光移到硬邦邦的大拳頭上，還是泄了氣回道：“我最近囊中羞澀，過段時間再還你。”
“加起來，十兩。”
許衡擺擺手，“十兩銀子，好說好說。”
“十兩金子。”
許衡瞳仁收縮，他自顧自地回想著，許久沒有回過神來，滿腦子都是“殺人了”三字。
想逃？
老黑冷笑聲，抓起地上的酒葫蘆扔過去，“你今日不給，我日日來堵你。”
許衡本就心虛，被酒葫蘆一絆，直挺挺地摔在地上，痛苦哀嚎起來，路過行人敲見，離開的腳步更快了。
蒼天大老爺啊，隻要讓他逃過此劫，他往後一定好好做人。
“他欠了你多少？”
平淡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許衡忙不迭地抬頭，見是楚言攸來救他，更是從眼眶裡擠出幾滴眼淚來，“楚姑娘，你可算是來了。”
想起來了，他找老黑是為了蘇兄弟，這些欠的銀子也有楚姑娘一份。
有銀子的人來了，老黑便站起身，“十兩金子，隻要還了，我以後不會來堵你們。”
楚言攸依舊淡定，將幾塊碎金子遞到他手上，“昨晚的事，多謝。”
“給錢，就辦。”老黑收下銀子，撿起地上的酒葫蘆，轉身往巷子裡走去。
許衡望著他的背影，嘀咕了句，“真是掉錢眼子裡了。”
“現在該來算算我們的賬了。”
在許衡驚恐的目光下，楚言攸把他拽進了的小巷中，無風無光無人，最適合毀屍滅跡了。
許衡抖了個哆嗦，連抱頭大喊：“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他這慫樣，楚言攸默默將匕首塞回腰間，“蘇璟落水那日發生了什麼？”
“啊？”敢情他們兩個在屋裡待這麼久，什麼事都沒交代啊。
看出了許衡在想什麼，楚言攸說道：“蘇璟還在病著，不拿這些事煩他。”
所以就拿這些事煩他？
許衡有自知之明，但此刻免不了有些羨慕，若是在床上躺著的是他就好了，他回想著那天的事，回道：“我也不知道蘇府的人怎麼找到那的，我那日早起出去買菜，一回來就碰到蘇家小姐在我家院裡大喊大叫。”
想到這，許衡感動不已，擦了擦莫須有的淚花，“蘇兄弟真是個大好人，為了掩護我，自己被壞人抓走了，再然後就是楚姑娘看到的那樣。”
楚言攸冷冷說出兩字，“廢話。”
看來他什麼也不知道。
她可以確信蘇雲信暫且沒有對蘇璟有殺心，現在想來，蘇明珠是瞞著蘇家人，偷偷摸摸乾這些事的。
蘇明珠的消息從哪裡來的？
楚言攸掩下眸中深思，看來還需要去蘇家一趟，親自問問蘇明珠了。
“還有，你之前為何不讓我殺蘇明珠？”楚言攸又問他。
心又提了起來，許衡想了想，還是決定說真話，“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她和蘇璟的身世有些關係。”
“蘇璟的身世？”楚言攸皺眉，“蘇璟不是蘇家人？”
“這，這我也不清楚了，楚姑娘，我就是個道士，哪知道那麼多秘聞軼事。”許衡有些含糊地說道。
楚言攸盯著他許久，“你在隱瞞什麼？”
“沒有啊，楚姑娘，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了。”許衡的眼神飄忽起來。
嘴巴真硬。
楚言攸暗想，拿什麼把這人的嘴巴撬開？
許衡覺得背後涼颼颼的，聽見楚言攸又問了句，“剛剛那人是誰？”
“是我的遠房師兄。”
“遠房……師兄？”語氣中有著淡淡的不解，這兩人當真是不太熟。
“是啊，怎麼了嗎？”許衡抓了抓頭。
“沒什麼。”楚言攸往福來客棧走去，“回去之後彆亂說話。”
許衡輕拍了下自己的嘴，“自然自然。”
……
“姐姐，你已經離開三刻鐘了。”
楚言攸背過身關門，熟悉的氣息緊緊貼了上來，隨後兩條胳膊纏在她腰間，撲過來的力道有些大，她身子向前傾去，抬手按在了門上，“等急了？”
“姐姐和許衡有什麼好聊的，在那個小巷子裡待了這麼久。”蘇璟在心裡暗戳戳地紮許衡小人，“姐姐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來問我。”
“想讓你多休息一會兒，怎麼這麼鬨騰？”楚言攸無奈轉身，牽住他的手去了窗邊軟榻，“喝過藥了嗎？”
“喝過了。”蘇璟眼巴巴地看著楚言攸，像是在等什麼。
楚言攸心領神會，在他頭上摸了摸，“真乖。”
蘇璟臉上笑意更深了，“姐姐問了許衡什麼，許衡說東忘西的，姐姐想要知道的東西，他肯定不知道。”
言外之意隻有三個字，快問他。
楚言攸失笑，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出來，“許衡說蘇明珠和你身世有些牽連，你清楚自己的身世嗎？”
蘇璟麵露疑惑之色，遲疑地搖了搖頭，“我很小被帶到蘇家，旁人都說我是蘇家人，如果不是，那我到底是誰，我的親生父母不要我了嗎？”
聲音越來越輕，蘇璟微微偏過頭，額前碎發垂下，顯得孤寂而脆弱，“姐姐，我記不清了，我是不是很沒用？”
“記不清就不要想了。”楚言攸如今見不得他這樣子，她上前把人擁進懷裡，“我們總會知道真相的，是好是壞，我會陪著你。”
“姐姐，你真好。”蘇璟順勢往前，兩人貼得更近了，彼此的氣息融合在一起，不離不散，連同清晰的心跳聲傳達。
叩叩——
敲門聲傳進來，楚言攸鬆開手，往蘇璟身後墊了個軟枕，這才開口道：”進。”
外頭的楚卿妍推開門，探進來一個腦袋，笑嘻嘻地朝楚言攸說道：“楚姐姐，今晚有燈會，你要去看嗎？”
“不了，再過些時候，我就要走了。”楚言攸說道。
“這樣啊，楚姐姐怎麼又要走了？”
“我不能一直留在這，你想去看燈會，可以讓許衡和你一起去，他武功不算高，但遇到危險帶你逃走，還是綽綽有餘的。”楚言攸說道，目光越過楚卿妍，看向門外的許衡。
楚卿妍癟了癟嘴，“他有點不太靠譜的樣子，和他一起去，沒準走著走著就走散了。”
楚姐姐就不一樣了，隻要楚姐姐在身邊，她就覺得安心。
外頭的許衡敢怒不敢言，隻一個勁地點著頭，千萬彆讓他帶著這小祖宗去看什麼燈會。
“姐姐，我也想去看燈會。”遲遲未出聲的蘇璟開口了，他眸子中盛滿了期待，盈著點點光亮。
楚言攸看著，一時不知如何拒絕，他很少請求什麼，難得有這樣小小的願望。
“去吧去吧，楚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嘛。”楚卿妍又添一把火。
三人“圍攻”下，不知怎的，楚言攸應下了。
燕楚皇都名為寧陽，過了酉時，正是熱鬨的時候，今晚有燈會，自街口遠遠望去，盞盞明燈如皓月繁星點綴著青雲街。
正是人多眼雜的時候，來往行人擁擠，楚言攸不是沒有看好他們，隻是走著走著，還是那兩人弄丟了。
“姐姐，你看這個好看嗎？”花攤前，帶著幃帽的蘇璟駐足許久，他在各式各樣的簪子中挑了許久，拿起支還算滿意的桃花簪，在楚言攸發間比劃著。
“好看。”楚言攸四周掃了眼，還是沒發現楚卿妍和許衡的蹤跡。
蘇璟又拿起另一支，“這支也好看，姐姐，你喜歡哪個？”
“都好看，蘇璟，你看到他們了嗎？”
“他們？”蘇璟指了指右側的小道，“剛剛楚卿妍鬨著要看雜耍，許衡跟著她過去了。”
楚言攸鬆了口氣，“這樣。”
“姐姐好像很擔心她。”蘇璟在心裡又暗戳戳紮起了楚卿妍小人。
“也沒有。”楚言攸斂眸，接過蘇璟遞來的發簪，“隻是我帶出來的人，總得平平安安帶回去，不能出半點閃失。”
“姐姐放心吧，許衡看著不靠譜，其實……”更不靠譜。
蘇璟笑了笑，“能出什麼事，姐姐不是說過了，許衡逃跑的武功一流。”
楚言攸點頭，“你說得對。”
蘇璟的眉眼舒展開，臉上漾開笑來，他存了那麼多年的銀子，可不能白白花出去，今夜誰也不能打擾他和姐姐。
精巧的桃花簪彆在楚言攸發間，蘇璟退開身時，唇瓣輕輕擦過她的臉頰，”真好看。”
“我不常戴這些。”
“就今夜好不好？”
楚言攸無奈，“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