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心(文案)(1 / 1)

兩心纏 巽星 7432 字 9個月前

任誰都聽得出,裴頤之這句話不客氣。熟稔的,冰冷的,帶著點以下犯上的調笑,與平日裡從容不迫的清冷郎君模樣有所出入。

顧頫來之前就害怕摻和此事。稍近的侍從臣子都知曉帝姬和裴頤之之間有所聯係,更為親密的則會聽聞他們關係非同一般。

雖然怎麼個非同一般,幾乎從未有人親眼見過。但顧頫此時能夠證實謠言。

的確非同一般。看上去……不像以色侍人的非同一般。這位響當當的淑人君子眼中寒芒狂風驟雨般卷過來,讓人不寒而栗。

他不再多看,長揖而去。

青竹偷偷摸摸站起來,也跟著想走,薑煐沉聲讓他繼續跪著,他噗通一聲滿麵愁容地跪下來。

薑煐的視線從裴頤之身側越過,問青竹道:“你說說,怎麼回事。”

“奴才……”

裴頤之往後輕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搶過話頭,壓在前麵:“殿下看見臣,很意外?”

青竹鬥膽往上望了望,看見薑煐臉色奇差無比,銳如刀芒,不由抖著身子伏在地上,不敢說話了。

青竹暗暗齜牙咧嘴:是他倒黴!前有朝儀帝姬命令他帶著郎主前往蜀州,後有醒來的郎主黑著臉讓他調轉馬頭,回到大景宮。

他也很為難!他很為難啊!!

可這條命是郎主給的,是帝姬養的,他瞧著帝姬那麼喜愛郎主,總不能把他們全都殺了吧。

呃……

青竹眯著眼睛往上一探,裴頤之手上的鐐銬掛在左手腕上,在廣袖中搖搖晃晃,小狸奴照例在裴頤之腿上蹭下自己的氣味,伸出貓手扒拉著那段鐐銬,伸進一隻水靈靈的貓頭。

“喵。”出不來了。

青竹很想笑,但是這個氣氛完全不能笑。

裴頤之伸手將小狸奴拂開,眉眼中的冷意好似盈著一叢水中火,從他視線所及蔓延開來。

他繼續走近,薑煐太陽穴一跳,下意識往後退去,還未來得及轉身就被他攔腰抱起來,牢牢箍在懷中,成為一道無法抵抗的鐐銬。

他應當在蜀州!

“裴頤之,裴頤之!”

薑煐掙紮著想要下來,天機鏡同她的雙手一齊掛在他的身後,胸腔中的氣息被他擠出,隨著一個毫不留情的、充滿憤怒的吻將她的意識攪得七零八落。

她唇上的口脂徹底亂了,胭脂紅儘數被他吃進去,仿佛連她的呼吸、皮肉,整個身體和靈魂都要吃下去。

太久了,不留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她快要窒息了。身後不知何時倚靠上一絲冰涼,她往後逃去,腰上的手仍桎梏著,不讓她逃走。

讓人意亂情迷的膠纏吞吻中,隨著啪嗒一聲響,薑煐唇上的溫度倏爾離去。她睜開迷蒙的雙眼,發覺右手上多了一重鐐銬,繞過床柱,和他的左手牽連在一起。

她的心尖發顫:“你……”

她的聲音太啞了,她合上唇,氣喘籲籲地搖了搖鎖鏈,發出清脆聲響。拽不開。

這條鎖鏈是她親自選的,親自給他套上的,她能不知道它有多牢固嗎?

她看見他站起身來,當著她的麵從容不迫地闔上窗。隨後轉過來,靠近她。

他沒有任何一絲猶豫地跪在她麵前,仰頭望她,兩手扶在她的腰上,唇上瀲灩的紅色和清冷神態全然不符,透出極具反差的誘惑。

“臣回遲了,還未來得及恭賀殿下。”他淡淡的語氣中藏著無窮的情緒,麵上浮出一個淺笑,“殿下看見臣,不高興嗎?”

薑煐咬唇,柳眉微蹙,眸光閃爍。

裴頤之見她不答,又柔聲問道:“殿下,臣哪裡沒有做好,要殿下將臣急急忙忙貶至蜀州?”

薑煐垂眸:“不是貶!”她心中酸澀難當,搖頭道,“我沒有貶你,我隻是……覺得……”

“覺得什麼?”他悄聲道,“覺得臣有礙於殿下,是個威脅?”

她急忙反駁:“不是!”

“是因為殿下另有所愛,所以——”

“不是,都不是,都不是的。”

她不知該從何解釋,亂了分寸,而他緊追不舍,不讓她將視線調轉,以虔誠姿態捧住她的麵龐,要她看著他。

薑煐咬著後牙,不肯張唇,眼眸卻盈起水霧,好似雨中垂絲海棠。

裴頤之笑了笑,將她亂了的鬢發撥順,說道:“臣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手上鐐銬冰冷,臣擔心極了。回到大景宮中,聽聞殿下一切順利,臣方才感到安心。在藏星宮的這段日子,臣日日夜夜盼望著殿下萬事順利,待到一切安定,成婚之後,臣便了去一身官職,從此待在藏星宮,再不會對殿下有任何威脅。除了殿下,臣什麼都不要。”

他柔情似水,薑煐隻能狠下心道:“沒有成婚。裴頤之,我和你不會再成親。”

她頭一次將話說的這樣明白,他臉色蒼白,竟然不信。

“不會什麼?”

薑煐默了默,道:“裴頤之,你在我身旁,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為什麼?”

見他眼底浮上攝人心魄的紅,薑煐手一顫,咬唇道:“你不是明白嗎?你不是早就知曉嗎?你為何不卜卦了,難道不是因為知曉我同你之間是死局嗎?”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的長指從她麵龐滑落,回到她的腰身上,語氣柔而繾綣:“如此說來,殿下夜夜與我膠纏時,便忽而將這些事忘了?”

她愣愣望著他,萬想不到他會這樣回複。

她與他之間實在算不上清白。

除了真正進去過外,其餘的地方,他哪裡沒碰過,沒吻過呢?不能否認,她的的確確是快樂的,也的確是自私的。

難道難過的隻有他一人而已嗎?

她也想與他長相廝守,可她害怕,實在害怕。

她艱澀道:“那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她閉上眼:“不會成婚,隻是玩玩罷了。”

隨著她這句是假非真的話,裴頤之當即笑出了聲。他笑得如此嘲弄,薑煐忍不住惱怒道:“有甚麼好笑的?”

他掐住她的腰,要她垂身舍下眼神,一字一頓道:“我笑殿下信命卻不信運,信天卻不信人,是善於逃避的怯者。”

薑煐幾乎一瞬間變了臉色,伸出左手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巴掌。

他白淨麵龐上留著火辣辣的手指印,慢慢回過頭,黑潭似的雙眸中蟄伏著伺機將她吞沒的怪物,

“打得好。殿下打我,好過熟視無睹。”他仰頭道,“若是不喜歡臣也沒關係。恨臣、折磨臣,把臣關在這裡,做甚麼都好。”

他解開腰間蹀躞帶,精致玉石落在地上,發出清越響聲。薑煐腿擱在他手臂下,本就是不作防的動作,現下更往兩邊去,騰出一片空間讓他欺身而上。

她顫著聲音回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他冰冷的怒火終於冒出來,故意說道:“既然殿下打定主意不會同臣成婚,又樂於貪玩,與臣歡好有何不可?”

薑煐右手全然無法使力,左手撐在床榻上,拉開身距,無法再長出一隻手推開他,隻能任由他骨節分明的手強硬扭過自己的頭,垂首與他接吻。

他的吻火燒火燎沒個儘頭,唇舌張狂而有力,隻需短短一觸便輕易叫她沉溺。鋪天蓋地的蘭香氣像極了催.情暖香,將她包裹起來,她感覺到他的長指將柔軟布料卷下去,帶著她的手掌觸碰他的心。

跳得很快。帶著怒氣,帶著勃勃生機,帶著期盼的愛意。薑煐腰肢軟下去,靠著呼吸的刹那將手擋在其中,讓他的吻落在手心中。

“叔慎,彆這樣。”她哀求道。她要被他逼瘋了。

她是那個知曉結局的人,她在乎他的生死,如何能做到熟視無睹?

他也許是對的,麵對他,她是個膽小鬼,好似和薑令安沒有甚麼區彆,她覺得自己這樣討厭極了。

“你不知曉。”她拋下四個字,想要轉頭避開,可這三個字同樣讓他傷心。

“臣哪裡不知曉,殿下說給臣聽。”

幾番勸告皆是無用。薑煐無可奈何:“你、你執迷不悟!”

她瞧見他不顧一切的眸色,隻覺得心有餘悸,神色複雜道:“我從一場天火中,被你護著穿成一隻小狸奴,回去之後,親眼看見你躺在棺中。我救不回梁晗,是徒勞功,又怎麼救回你……這是天命,是命數,你同我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不如就此離開,見大好河山,好過終此一生。”

言及此,薑煐鼻尖微酸,倉皇躲過他的視線,他掐住她的麵龐,確定他的判斷:“所以,臣想的沒錯。”他眸光漸亮,竟有些高興,“殿下害怕臣死?”

薑煐瞪他:“你根本就不明白。”

“那都不是現在發生的事。”

“那是將來會發生的事!”梁晗、薑令安、王甯、薑燁,他們同上一世一樣。

“那不是將來會發生的事。”他定定道,“那隻是某一條道路上的可能,並非將來一定會發生之事。”

薑煐搖頭,有些語無倫次:“不是的,你怎能斷定?我、我從天機鏡回來後,你一直在受傷,萬一有一天因為我,你因為我再次……”再次失去性命,她該怎麼辦?

“萬一?殿下回來之後,當真沒有例外?”

薑煐動作一滯。

他順勢問道:“當真和那條道路上的走勢一模一樣,分毫不差,沒有半點例外?”

薑煐眼神閃爍著。

他繼而得知。

有。有的。

“我們成過婚,對不對?”

“和離,也是真的,對不對?”

她艱難地點點頭。

她隻是不敢賭。

她將他的生命看的那樣重,不敢賭命數中的變數。

她想起棺木中那張麵目全非的臉,痛恨自己分明做了決定,又因為見了他便猶猶豫豫,來來回回地反複糾纏這個問題。

她扯開他的手,推開他:“我不要再見你!”

他登時眉眼一厲:“殿下當真要當膽小鬼不成?”

她含著淚光,自暴自棄道:“我就是膽小,你不懂,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聽見你說我會站在你棺木旁,原本毫不在意,卻真的在棺木裡看見你時的心情!”

“那都是不會發生的事。一旦跳脫出從前的處世之道,便會改變的。”

“可我怕你會死——”她攥住他的衣領,“你不能輕飄飄地將我見過的事情和我的感受一掃而過,我親眼看見你死了,怎能毫不在意?”

他輕笑:“何人不死?”

“是我——”

“不是,倘若我半分不願,殿下何以能逼我?倘若我半分無意,怎會步入大景宮?”他聲音漸大,為求一個答案,“何人不死,何人不滅?與殿下何乾?”

他連番詢問,字字珠璣,倒叫薑煐斷了線。她說道:“不對。天機鏡之所以存在,之所以能將我帶來,便是讓我糾正這個錯誤,好讓你重新活一回。”

“天機鏡?殿下是覺得它能教殿下活上好些回,所以從沒想過珍惜和臣在一起的時日麼?”

不……不能這樣說。

她的確是在極力規避這一世不好的結局,當然,若有意外,她許是會借著那股力再嘗試回到過去……

她話音剛落,那枚掌心大小,隨他一同降生,曾受奉在玉清宮的國鏡便如同風中樹葉,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

薑煐倒吸一口涼氣,羽睫顫動,麵色蒼白。

“裴……裴頤之……”她輕輕喚他。

紅繩藏在碎裂鏡片之下,那顆小小的赤金桃珠滾落到屏風處,又彈回來。鏡子從中心處碎成無數塊,他長指劃出鮮血,麵無表情地拾起不規整的長形三角碎片,握在手裡,眼眸之中劃過經年風雲,恰在一刹那知悉數十年。

他仰頭看她,眸中癡念如一張密密的網將她捕獲,恍若在神明前起誓:“沒有彆的可能。沒有彆的道。從此以後,隻有這一種可能,一條道。”

薑煐含著清淺淚光,眼尾發紅,哀求道:“叔慎……”

她說不出話。

而他繼續說:“皎皎當真願意放棄同臣在一起,放棄今生也許有的其他所有可能性?哪怕將臣送到蜀州,讓臣自戕了此一生?”

她搖頭,一直搖頭,一邊流淚一邊軟聲道:“你故意的,你彆這樣。”

他移動顫著鐐銬的手,牢牢握住她那隻被他圈禁的手,從指縫一點點蹭進去,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是,他是故意的。不似君子之為,像徹頭徹尾的小人。

可僅有這樣,那個善於將他推開,從不將他納入來日命程中的人才可能真正垂頭憐惜他一眼,不是嗎?

他黑瞳幽深,將手中鏡片塞到她的手中,雙唇吻去她的淚珠,貼著她的麵龐,去吻她的耳珠,將聲音送進她耳中:“皎皎是君,我為臣。皎皎說過不後悔……若不在皎皎身邊,我該去哪裡?”

她閉眸垂淚。見她沒有反應,呼吸之間,他緩緩勾笑,猛然用力,帶著她的手將鏡片送入胸膛中。她失聲鬆手,見他唇色發白,眼淚流得更凶,埋怨道:“你在做甚麼!”

那塊碎片生生卡在他的血肉之中,饒是薑煐看慣了鮮血,摸到手中滑膩仍是慌張。

裴頤之淡道:“皎皎怕血?”

她不怕血,她怕恐懼成為現實,怕他——

他手上又用力幾分,眉眼如星,淺笑道:“倘若皎皎不殺了我,我便回一直回來,皎皎就在大景宮,又能避我於何方,逃去何處?”

“不……不要……”她掙紮著說出幾個字:“叔慎,不要自傷,不要用這種法子。”他在逼她,何嘗不是在逼自己!她會難受,難受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變成不像自己的模樣。

“皎皎,看我。”

他鬆開手,她臉上早沒了強迫她的手。

她胸脯快速伏動,調整著呼吸,珍珠淚光惹人心醉,裴頤之一動不動地等著她垂憐。

“叔慎,叫俞遙來。”

他搖頭,啞聲道:“不要他來。隻要皎皎一個答案。殺了我,或者……”

他跪著的雙膝下滿是破碎的天道。

他盯著她,雙唇微微打開,好看的眉眼有著孤注一擲的瘋癡。

“或者……吻我。”

接受這條道,這唯一的可能,與他一起創造一個之前從未有過的嶄新的來日。

薑煐怔怔望著他,雪白脖頸往下傾覆,左手握住他胸前的鏡片,看見血跡交織中自己的一隻眼睛。

她聞見鮮血和蘭花交織的氣息。不太好聞,她喜歡他沐浴過後,在床上擁住她時的蘭香,清新撲鼻,讓她幾度流連。

她喜歡吻他。

她聲音發顫:“要是叔慎有一天真的……”

“可臣不會那麼想。”他抬臉,方便她湊近他,低柔清越的嗓音像是一種蠱惑,卻全然真心,“臣隻想活著的每一日,都在殿下身邊,和殿下有關。”

碎片叮當落地,丟得好遠。

四片唇瓣相交時,裴頤之抬手將薑煐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肩上。

暮春時節春水潺潺,沒有一滴垂絲落地,儘數落入口舌之中。縱使薑煐沒什麼禮法,可大起大落逼得緊,也有點受不住想要逃。

裴頤之完全是瘋了。

她攥住襦裙,仰倒在床頭,右手握住他的五指,卻借不上力。不論她往何處去,腰上的手,相連的鐐銬,唇舌輕啜核心,都讓她無處可逃。

直待她咬著雪白指節失控嚶嚀,她才知春水泄了乾淨,額頭布著汗珠,渾身無力。

春水稀釋了鮮血,裴頤之絲毫不覺得痛,反而滿是快意,要她在上麵。

她雪白腳趾蜷起,長襪在摩挲中掉了一半,被哄騙著用白潔腳心踩弄著好一會兒,她紅著臉罵他,他才收了手。

緩緩抵進去。

“殿下不想和臣成婚,沒關係;若是有一天,有了旁人,也沒關係。”他黑瞳發亮,吻她的耳珠,“今夜,便算作臣和殿下的婚夜,好不好?”

就算她被抵得亂顫,顛簸中答不出一個字,未嘗不知曉裴頤之的心思。裴頤之此人第一步便是以退為進,再來便是以命相逼,可惡,實在可惡!

床柱的鎖鏈丁零當啷響個不停,門外的小狸奴喵喵扒著門,她於疼痛中感到令人興奮的真實。這是真實的一切:他還活著,她亦活著。

她俯下身,看見他眸光熠熠,吻他的眼尾。

有旁人?

他將她看成什麼人了,薑令安麼?

“都說了,沒有男子比叔慎更好。”她心頭的遲疑終究被他如癡如狂的熱忱吞沒。

裴頤之喃喃道:“殿下說過不後悔……”

……和他在一起,是她心之所願。從來都不是強迫。

她含緊他。

他嘶了一聲,擁住她,聽她笑出聲。

靈魂交融的那一個刹那,薑煐想:她如何舍得愛她之人孤身葬火海,如何忍受自己孑然成一身?若這是天意……

若這是天意,願她有源源不斷的勇氣,有所尋之處,亦有幸得之愛。

“不後悔的。”她接納了他,和自己的恐懼。她告訴他:“你要愛我,叔慎。”

“隻愛皎皎。”

“嗯,否則……”她深吸一口氣,伏在他光luo的胸膛上,“否則我會比薑燁更過分。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找回來。”

狠狠咬上一口。再派那些個道士做法,叫他的靈魂永遠離不開她。

她就是這樣壞,這樣自私。

她給過他機會了。

裴頤之還在她身體中,聲音啞透了,點點頭,暢快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