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1 / 1)

兩心纏 巽星 4680 字 9個月前

薑煐帶刀去的。

虎符於裴頤之手中,但宮中近侍和禁軍都聽憑她調遣,萬事俱備。

她將刀藏在暗紅色宮裝內,緩緩走進福寧殿。

這一世的場景和上一世有所不同。不同在於,上一世她屠儘福寧殿,整個宮殿都是血,打掃起來廢了好大的勁兒。這一世許是沒那麼莽撞了。

薑煊呆呆跪在床榻前,臉上有個巴掌印。

王甯潸然落淚,用帕子擦拭麵頰:“陛下……陛下啊……”

薑煐站在薑煊後頭,冷眼看王甯作戲。

“阿姐,你來了。”薑煊轉身,如兒時一樣捏著她的衣擺,“阿姐,爹爹怎麼辦啊。”

怎麼辦?

薑煐坐在床榻邊,心道:好問題。

薑令安多月纏綿病榻,已經瘦的皮包骨,可現下兩隻眼睛亮堂堂,瞪著,靠在引枕上看著她。

他忽而能說出幾個字,大多時候都在拉風箱般的咳嗽,薑煐陪著冰涼的笑,眼睛裡無一絲眷念的光。

適時,平煙端來一碗濃黑的藥,放在她眼前,靜芽要代勞,王甯可憐兮兮道:“煐兒許久沒有來福寧殿了,伺候你爹爹喝藥吧。”

那藥深不見底,亦給人深不可測之感。

毒?就這麼大喇喇地遞給她?

想來不是毒。

但就算是,她也不怕。

她端起那碗藥,王甯露出一個微笑。

輕勺攪動,輕輕吹涼,薑煐送到薑令安唇邊,平靜道:“爹爹。”

薑令安渾濁雙眼盯了她半晌,她泰然自若,用銀針驗過,繼續等他喝進這碗藥。

這碗藥沒有毒。

玔午的毒藥在何處?

終於,薑令安張開嘴,將藥含了進去。

他咬住勺子,用儘全身氣力,說出了一個字:

“死!”

薑令安忽而盯著她道,“孤已下旨,賜死雍親王、裴頤之。”

他徑直下了這樣的敕令,薑煐心頭一顫。

薑煊咬著唇道:“裴哥哥沒做錯什麼呀,他為什麼要死啊?”

“……死。”薑令安扯出薑煐的衣袖,將那藥打翻了,直直躺下去。

她還以為王甯真用這般低劣的方法借她的手除去薑令安,誰知薑令安隻是咳嗽著,沒死。

藥汁弄臟了錦被,王甯親力親為,為薑令安換了被子。還未走出去,薑令安便指了指薑煐,示意其他人離去。

王甯道:“陛下,不妥。”

“出去。”

薑煊鬥膽瞧了瞧薑煐和薑令安,行禮後一溜煙跑了出去。王甯臉色一白,笑著福身,跟著走出去。一個小宮女最後收拾乾淨床鋪,留下一方乾淨帕子擦藥漬,隨後,福寧殿中的宮女小黃門都退了下去。

新藥很快端上來。

薑煐從善如流,用銀針驗過,繼續喂藥。

“爹爹精神看著好了很多。許是快好了。”

她笑道,“雍親王為國立下赫赫戰功,平定外疆,裴頤之代理朝政,毫不逾矩,爹爹應當高興才是。”

薑令安冷笑一聲。

藥喝到一半,薑煐道:“爹爹慢些。”

他老態畢露,沉聲道:“煐兒恨孤?”

她想說恨,恨極了。她恨他讓娘親鬱鬱而終,恨他斷了她的翅膀,將她鎖在深宮,恨他自私自利,三言兩語打發她去和親。像是打發一個玩意兒。

上一世,她便說過恨他。她的劍飲過他的血。

可時間過了這麼久,那股強烈的恨和殺意逐漸消散。她並不是不恨了,隻是恨到生命裡隻有恨和殺意時,恨累了。

她登上皇位時,空蕩蕩的大景宮裡什麼都沒有,連時間都死了。那種感覺更讓她發瘋。

所以她不恨他,是薑令安已然不配了。

門外人影攢動,薑令安瞥了一眼,問道:“外頭是宮妃嗎?”

薑煐放下碗:“宮妃?爹爹糊塗了,除了皇後娘娘,有哪位宮妃會來看您呢。”

薑令安抿唇。她笑了笑:“陛下最愛的芳貴人已經死了,其他宮妃,多少也該準備著後事了。哦,爹爹知道芳貴人如何死的嗎?皇後指使她給煐兒下毒,可惜煐兒沒死,真是好大一條命啊。”

薑令安抿唇:“皇後心軟善良,莫要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薑煐笑了聲,忽而覺得可笑極了,連笑幾聲,“爹爹不關心煐兒活著,反倒關心皇後是否無辜?爹爹何曾這樣關心過我的娘親?”

薑令安眯著眼睛:“你娘親……是自己想不通。”

“她想通了,”薑煐眸中冷光閃過:“她想通了——你不配。”

薑令安未曾想到她如此鋒芒畢露,咬牙道:“……你瘋了?”

薑煐笑著,字字不留情道:“我瘋了?不,你瘋了。你瘋在身為一國之君,不理朝政,逼死國後,謀害忠臣,獻祭貴女,你錯在不守江山,你不配為夫,不配為父,更不配為君!”

她深吸一口氣,看見薑令安隨著她每一個字氣得顫抖,覺得神清氣爽,不由再度拿起藥,喂到他嘴邊:“既然爹爹喜歡皇後,便多喝些皇後親自熬的藥吧。”

薑令安呼吸急促,死死盯著她,從牙齒中蹦出字來:“畜生!”

他揮手拂落藥汁,剛剛換好的藥再度落到被褥上。

“來人……咳咳咳咳……來人!”

外頭再次傳來聲音,薑煐皺眉,聽見殿門被打開,王甯走了進來。

她笑容燦爛,仿佛回到年輕的時候,說道:“陛下,臣妾在。”

“將這個畜生褫奪封號,逐出大景宮,再不許她進來!”

薑令安氣急攻心,回光返照般說了一連話,終於忍不住心頭氣,一口血噴出來。王甯嚇得一顫,連忙用床上帕子去擦拭他唇邊的血。剛開始吐出來的血還是紅的,後來越擦越多,越擦越黑,薑令安目眥儘裂,捂住心口直直摔在床榻,滾了下去。

王甯一邊擦一邊哭道:“來人啊,來人啊!”

薑令安死死盯著福寧殿“大道乾坤”四個字,胸膛上下起伏著,掙紮著要說:“……死……死……”

他撐著地麵,想要抓住王甯的鞋,王甯嚇得往後縮,手上一灘血。他往前爬去,咬著牙,眼底一片血色,身下托著長長的血痕——

直到薑煐一腳踩住了他的手。

他就像一灘顫抖的肉,猛地抓住薑煐的腳腕,爾後,長久地寂靜下去。

腳邊再沒了動靜。

他死了。比上一世死得安靜多了。

一點都不吵。

就像她母親一樣,安安靜靜地死了,沒有幾個人知道,也沒有幾個人在乎。

薑煐站在殿下看她惺惺作態,不由冷聲問道:“皇後在哭甚麼?你不是很想要爹爹快點死麼?”

王甯大叫道:“你血口噴人!”

“好一對恩愛夫妻,棺材前的鴛鴦。”薑煐笑道,“皇後彆太入戲了,把自己都感動了?南星的毒藥送給我了,玔午的毒藥也該送出去了吧。”

“本宮聽不懂帝姬的胡言亂語。”王甯用帕子擦了淚,叫道,“來人!”

大殿門敞開,靜芽跪在門外,薑燁帶刀進來,一眾帶刀侍衛立於兩側。

“傳陛下遺詔:雍親王、裴頤之結黨營私,殺之。褫奪朝儀帝姬封號,逐出大景宮!”

薑燁舉著刀對著王甯,薑煐笑了笑:“這就是皇後傳的遺詔,真是夠隨便的,何人能信?”

她轉過身,看見嚇得踉踉蹌蹌跪在殿門外的薑煊,招了招手:“煊兒,來。”

滿屋是血。薑煊看著裡頭血腥狀,留滾帶爬地藏到門後,露出半張驚恐的臉道:“阿姐,阿娘,快出來!”

“出來做甚麼,進來才好玩。”薑煐道,“你阿娘把爹爹殺了,你知道麼?”

薑煊愣愣的,王甯三步並做兩步,指著她:“將她拿下!”

薑煐眨眨眼:“我親眼看見了。”她朗聲道,“皇後不僅指使南星對本宮下毒,更讓玔午下毒,這帕子便是鐵證!”

王甯正用帕子擦拭眼淚,心中湧起的那股子氣使得她血氣上湧,她越是擦,血越是多,看見滿帕子的血,不由尖叫道:“畜生,血口噴人,妄為臣女!”

薑煊看見王甯噴出鮮血,大睜著雙眼,一頭暈了過去。

王甯指著她:“還不將她抓起來!”

薑燁看兩女相爭,覺得有趣道:“皇後娘娘是在命令本世子?”

王甯咬牙道:“你我說好了……”

薑燁掏掏耳朵道:“與本世子說好的人太多了。我老子和我說好了,你和我說好了,薑煐也同我說好了。聽誰的好?”

王甯美眸大睜,口中鮮血湧出,仍不死心道:“來人,來人!來人——”

眾侍衛無一人行動,宮女和小黃門一動不敢動,無人理會一個皇後的命令。

“你們沆瀣一氣,好大的膽子!”

“皇後弑君,才是好大的膽子。”

長久無動靜,王甯看見薑煊躺在地上,眼下一片赤紅。薑煐道:

“你輸了。”

王甯看著帕子,忽而了然,狠狠揉成一團扔到薑令安屍身旁,臉變得極其扭曲:

“我輸了?”

“我弑君?”

她摸到自己五竅流血,笑得瘋癲:“我弑君?哈哈哈哈哈哈!”

“我弑君哈哈哈哈我弑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血淚並流,不一會兒笑聲在胸腔中戛然而止。

王甯不敢置信地看著薑燁穿胸而過的劍,嘴一開一合,無聲流出濃黑的血。

薑燁嘖了一聲:“吵死了。”

他的劍在王甯胸口旋轉一瞬,王甯臉色煞白,跪在地上,倒在薑煐前側。

拔出劍時的血濺在薑煐臉上。是燙的,滾燙滾燙的血。

“薑令安這個王八蛋本就不得好死,本宮為何要毒他?”

王甯如地獄惡鬼般笑了笑,白齒沾滿汙血。說出來的話,卻讓薑煐渾身冰涼,如置冰窟。

“那副藥,自然是給煐兒的好禮嗬嗬嗬,當然是送到藏星宮去了哈哈哈哈!”她哼哼笑著,墜在地上,到死眼睛都看著她,“你們薑氏一族都一樣,一樣的薄……情……寡……”

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不再呼吸,笑仍留在臉上,訴說著未完的忿恨。

還沒結束。

薑煐屏住呼吸,腦袋一片空白。

還沒結束——

還沒結束!

是她自大以為一切儘在掌握,怎會沒想到那幾個宮女原本就是王甯要送給裴頤之的人?

她臉色蒼白,眸裡生出一片火光,當即轉身要走。

可薑燁吹了聲口哨,將沾滿胸口血的劍橫於她脖下,緩緩解開了她的衣裳。

“薑煐,急甚麼啊?”他嗤笑道,“本世子最後可是選擇了你啊,怎麼說,該給點麵子留下來陪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