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裴頤之發的什麼瘋?
裴頤之一向謹慎,往來都挑深夜,孑然一身,現如今,這頂轎子在外頭等著,不管她出去不出去,都是坐實了他倆有關係。
他故意的。
薑煐想起芳貴人說旁人都知曉她勾引裴頤之,與他私相授受。仔細一想,簡直令她啼笑皆非。搞清楚點,她是帝姬,他是臣子,怎麼就非得她勾引裴頤之呢,就不能是裴頤之勾引她麼?
薑煐忖了會兒,就聽見青竹往後喊了聲:“落轎!”
她急忙走過去:“落什麼轎,本宮還未發話。”
青竹怔道:“哦,裴大人說……”
薑煐道:“怎麼,裴相比本宮的話還要有用些?”
“啊不是的,奴才有錯,殿下恕罪!”
青竹噗通一聲跪下來,那迅速認錯的模樣真有幾分眼熟。靜芽看了看地上跪著的,又看了看她,想起今日去福寧殿出來才被訓過,嘴巴剛張開就牢牢閉上了。
無人說話。
無人敢看她。
她生怕裴頤之從她門口大喇喇走出來,踹了青竹一腳:“還不趕緊讓他回去。”
“那殿下?”
薑煐自然進了轎上。
入轎第一眼便是裴頤之的好容貌,麵如冠玉,眉目如星。他今日穿得也怪好看,玉革帶上掛著一枚清水玉,溫澤而潤,薑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坐在小轎一側,縱然想離他遠一些,也很難真正離得遠。更彆提他身上飄過來的渺渺香氣,簡直要將她牢牢套住。
便攜小桌子上擺著各色甜點,蜜浮酥奈花、碧澗綠豆糕、瓊葉糕,每一味都瞧上去可口極了。
裴頤之見她盯著雪白的蜜浮酥奈花瞧,長指端了一份,送到她跟前,輕聲道:“臣前段日子去裴宅,回宮時聽聞坊間新出的甜點,名為蜜浮酥奈花,用西域牛乳與茉莉花製成,清甜可口,很受喜愛。臣嘗了一朵,果然爽口甜美。”
薑煐盯著麵前這一朵看,覺得它長得不太像茉莉,但是聞起來確實冰涼涼,甜絲絲的,看上去綿軟可口,讓人想要大快朵頤。
裴頤之道:“臣將那坊的師傅請來,用海棠花改製,得出了海棠的模樣。”
薑煐眸光一動。
“殿下幫臣嘗嘗?”
他誠摯目光掃過來,薑煐心中一蕩,咬唇拿起勺,忍不住吃上一口。
入口先是潤,爾後是香、甜,好似在唇舌中埋下一枚種子,吞到了肚裡去。裴頤之唇邊勾著點笑意,哄著那種子發芽,海棠的香氣便在口中漲開。
“味道如何?”他悄聲問。
薑煐舔著勺麵,留下絲絲牛乳痕跡:“唔,還成……”
她又舀了一勺,塞到嘴裡。
三兩下吃完,一朵海棠完整地躺在了她肚子裡,剩下的各咬了一口,吃不下了。
裴頤之用濕帕子替她擦手指,她想起自己把紅繩摘下了,趕忙收回來,怕被他看見,不想在此時作好一番令人頭疼的解釋。
他把她的躲避看在眼裡,黑瞳泛著幽幽的光,不知為何,薑煐有點緊張。
她往後靠,貼在冰涼的木板上,平靜問道:“裴大人今日是為了給本宮送茶果子?”
轎子停在這裡很久了。
再不走,吃到肚子裡的蜜浮酥奈花都要開花了。
她說道:“青竹是你在延和殿跟前的?做事倒是伶俐,搶在本宮前頭發號施令,一口一個‘裴大人說’,看來大景宮聽的都是裴大人的話。”
“怎會,”裴頤之凝睇著她,“臣乖得很,都聽殿下的。”
薑煐默了默,問道:“那你說說,你今日有沒有派人去禪心宮。”
“去了。”
“芳貴人當真是自儘的?”
“自然。”他將帕子翻過來,擱在小木桌上,淡淡問道,“殿下對芳貴人有惻隱之心?”
“談不上。”
裴頤之冷道:“毒藥確實經由芳貴人的手,這一點毋庸置疑。殿下無需愧疚。”
“我沒有。”
隻是想看看時局中的人有沒有另一條出路。誰知這條出路無論如何都是死路。
她不悅道:“裴大人彆揣測到本宮身上。”
裴大人三個字顯得疏離,裴頤之亦不悅,把手擱在小木桌桌角,露出漂亮的手腕,薑煐視線禁不住誘惑,盯著他的手看。
移到他麵上時,裴頤之才笑了笑,辯解道:“臣不願揣測殿下,隻是殿下不願和臣道明,臣不得不想些法子……”
薑煐見話題又轉到這上麵來了,淡淡轉開道:“皇後不止給本宮下毒。”
她仔細回想芳貴人生前的話語和行為,沉聲道:“一份下給了本宮,另一份不知下在何處。許是薑令安。”
王甯也是恨著薑令安要他去死的。
不知她的凝神香和王甯的毒,哪個更快些?
裴頤之道:“……臣有錯。”
怎麼又有錯?薑煐挑眉:“你說說看。”
他毫不避諱地瞧著她:“日後定不會讓殿下擔驚受怕。”
薑煐抿唇:“本宮……才沒有,本宮何曾擔驚受怕了?”
“殿下病中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是臣督查不慎。往後讓青竹跟在殿下身邊,有個照應。”
薑煐抿唇。青竹?裴頤之如今當真沒半點避嫌心思了?
她沒好氣地說:“你知不知芳貴人在禪心宮怎麼說你?”
“……臣?”裴頤之認真想了想,皺著俊眉,認真道,“臣和芳貴人絕無半點牽連。”
“誰說你和她有牽連了。”薑煐抄著手陰陽怪氣道,“人家誇你俊朗好看,權勢傾天,說本宮好功夫,勾引你,說整個大景宮都知曉了。”
裴頤之黑瞳明亮,眨眨眼問:“整個大景宮都知曉了?”
“你笑甚麼?”薑煐道,“你高興了?”
見薑煐麵色不爽,裴頤之收了笑,搖頭:“沒有。也沒有整個大景宮都知曉。”
聽他語氣怎麼還有些遺憾?
重點是這個?
薑煐瞪他:“是本宮勾引你?”
他搖頭:“臣不敢。”
他頓了頓,又說:“可是殿下在臣眼前,臣很難不被——”
薑煐踩了他一腳,裴頤之當即停住話頭。薑煐挑眉道:“有些人信誓旦旦地和本宮說,想要的是榮華富貴。”
他俊逸麵容露出點真情實意的笑,順著之前的話說道:“是臣勾引殿下。臣的榮華富貴都牽係在殿下一人身上。殿下需要臣,臣也需要殿下。”
越說越歪了。言官都是這樣巧言令色麼?
“花言巧語。”
“臣開誠布公,推心置腹。”
薑煐看了他兩眼,起身準備離去。
轎子停在這裡太久,是樁麻煩事。現在下去還來得及。
“皎皎——”
她剛邁開一步,裴頤之留住她,手指微微用力,掐疼了她。
他調整呼吸,蒼白麵色複而帶上點笑,哄她坐下來。薑煐看見他的手指抽離時顫抖著,捏在桌角的帕子上,指腹發白。
他說道:“還有事情沒說完。”
“甚麼事?”
是政事。
說起來事無巨細,沒完沒了。
程廷與雍親王意見相左,但帶兵打了勝仗,升了職,因為是將門之後,呼聲極高。烏蘇裡在獄中交代了外疆地圖,很有幫助。薑燁雷聲大雨點小,有勇無謀。
……
總而言之,他事事清楚,儘在掌握,隻是最近略感疲憊……薑煐點頭道:“你做得很好,日後本宮會去批折子。”
他眼睛重新帶著點亮:“殿下覺得臣做得很好?”
“自然。”
裴頤之的能力她自然信服。前世今生,都叫人放心。
他低聲道:“……既如此,臣想向殿下討個獎賞。”
薑煐心頭一跳:“甚麼獎賞?”
“君主恩威並施,殿下待臣理該如此。”
狹窄的轎子中,他垂頭望著她,能聽到轎子外的風聲。
他的手指移過來,撐在坐墊上,骨節分明。傾身覆過來時,如玉山將傾,好看的唇瓣微微張開,黑眸沉星。
她貼著轎子,感覺到一陣陣溫柔的春風海浪般推搡著她,將他身上的氣息都卷到她胃裡。
待他麵容停在自己眼前,她的視線停在他的唇上,半晌不動。
她知道那雙唇瓣的滋味,比蜜浮酥奈花還要香甜。
視線描摹過對方身影,他緩緩直起身。她心裡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隨著鬆下的那口氣吐露出來。
“殿下在看甚麼?”
“沒甚麼。”
“嗯,”裴頤之喉珠上下滾動著,啞聲道,“殿下上回咬了臣,如今還疼著。俞遙給你的藥在身上麼?”
“本宮怎麼會隨身帶著?”
薑煐說道,“放在宮裡頭了。”
裴頤之點頭:“無妨,讓靜芽取來罷。”
他掀開簾幔,靜芽和青竹都候著,幾裡外沒見個人影,似乎全都支開了。
她還想著這藥俞遙給她做什麼,原來是用在這裡了。靜芽福了福身,看她麵色,她懶得在這種小事上辯駁,便點點頭,讓靜芽去取來了。
取到手的是個金絲楠木的匣子,之前裝過裴頤之的信箋,但是後來她差不多燒乾淨了,就剩今日的藥瓶子和……
匣子已經遞到裴頤之手上。
薑煐忽而想起來匣子裡還有一樣東西,是她從手腕上取下來的紅繩!
“等等。”
話音剛落,裴頤之已然打開了匣子,薑煐猛地闔上匣子,死死夾住了他的手,引得他倒吸一口氣,嘶了一聲。
他白皙手背上卡出個觸目驚心的紅印子,薑煐愣了愣,心虛得不行。
她維持著蓋住匣子的動作,從他身前緩緩抬頭,臉上帶著點愧疚,美眸顧盼流轉,難得軟下聲音,貓兒般撓著他的袖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見他冷著臉,手背仍是發紅,她咬了咬唇,又眨了眨眼,添上幾個字:
“叔慎彆生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