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疆對大景虎視眈眈,五日前夜襲大景邊疆要塞,奸殺婦孺兒童,村落淪陷。
誰都沒想到外疆會忽然襲擊,朝中武將空虛,無一人敢應。
屆時,福寧殿傳出薑令安蘇醒的消息,太子跪在榻前謝罪,薑令安麵色鐵青,無力說話,食指點了點錦被,示意太子上前。
薑煊跪上前去,聽見他拉風琴似的沙啞地念叨著兩個名字。聽了半晌,才聽清一個是雍親王,一個是裴頤之。
太子驚喜道:“皇叔有兵馬,可以上陣禦敵。裴大人……裴大人或可為相?”
薑令安複要說話,卻出不了聲音,扯住薑煊的袖子,說道:“是……是……”
薑煊迫不及待想找個人替他解決難題,聽到這裡,已然下定決心。他借由薑令安的旨意傳旨雍親王薑令方,將兵權給了他。朝堂內,設裴頤之為宰相,安定民心。這一下朝內朝外可不就安生了!
聽到這個消息,薑煐慢悠悠地剪斷花枝,暗罵了一句蠢貨。
“信寄出去了麼?”
“回殿下,已經寄出去了。”
開好的海棠折枝落下,靜芽再遞上一支新的。薑煐將剪廢的、多餘的那一支擱在一遝臨摹完的字帖上,讓靜芽燒掉。
每每行事,她心中總有直覺,這一次不知怎的覺得事情發展太快,有些莫名其妙的變化。
朝中真是無人可用了,竟直接發旨給雍親王了。薑令方若領了虎符,坐擁兵權,後續之事儘可得知——若從邊疆歸來,必然帶兵進盛京清君側。
她勾著點笑,她養了那麼久的人,也該瞧瞧有幾分力了。
好在薑煊的確天真愚蠢,一邊挑起雍親王,一邊又立了裴頤之為宰相。想必虎符的一半並不在薑煊手中,而是在裴頤之的手上。
靜芽燒了字回來,問薑煐道:“上次給裴大人的序裝裱,如今弄好了,可要收起來?”
“不用,先放在案上。”薑煐道。習裴頤之的字嘛,桌上總得有他的字。不管有幾幅,有總歸是好的。再說了,大景人臨裴頤之的字再正常不過了,學堂裡誰沒見過呢?
她收拾好一束海棠,穿了素淨褙子,抱著花去福寧殿。
王甯回乾福宮歇息去了,殿內飄著瓜果清香,海棠散發著淡淡地凝神氣息,薑令安很快睜開眼,瞧向她。
薑煐回眸一笑,嬌媚動人。薑令安渾濁雙眸緊盯著,嘶啞道:“思……葳……”
她笑了笑:“爹爹在喊誰?”她恍然大悟,“在喊阿娘麼?她死啦。”
薑令安呼吸急促,薑煐將海棠放到香幾上,關上窗戶,坐在薑令安的身側。
殿中隻有薑煐一人,她自然隨心所欲些。眼瞧著薑令安的手指微微一動,卻口不能言,她淡淡說道:“煐兒念切爹爹,以後會時常來坐坐。很多事情想必您都不知曉,煐兒會念說您聽。您是天子,理應日理萬機。”
薑煐自顧自說道:“煊兒年幼,但一心為大景,是個好孩子。昔日武將老去死去,朝中無人可用,他將一半虎符給了皇叔。皇叔定會為大景、為爹爹奪回邊疆要塞。至於裴頤之……”
她說:“爹爹殺了建寧侯,怎麼真就用了裴頤之這般久?”
薑令安略略睜大眼,食指再動:“是……”
她點點頭,笑道:“愧疚?爹爹愧疚?”
“是……思……”
“爹爹也對我愧疚,隻是,愧疚是最沒用的東西。”薑煐含著笑,眸中冷意侵人,“裴頤之做了宰相,想必建寧侯能九泉含笑了。”
“你……”
薑煐看著海棠花:“爹爹真的還記得阿娘麼?她死之前,時常念叨著要把宮裡的海棠樹全部砍了。爹爹要我和親,我也想過,宮裡何必有海棠,全死了,都死了才乾淨。”
薑令安猛地咳嗽起來,薑煐拍了拍他的胸膛,柔聲勸慰道:“但是煐兒想明白了。爹爹放心,煐兒喜歡海棠花……煐兒會好好守著大景的海棠,不叫它敗落於踐踏和血汙中,好好地活下去。”
她沒有半分眷戀地站起身離去。不理會薑令安的氣急敗壞。
福寧殿中離開時,薑煐和薑煊打了個照麵。小孩子開開心心地和她說有了雍親王和裴哥哥的幫助,一切都會好起來。
“嗯,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笑容生輝,“今年的海棠朝氣蓬勃,開得很好。”
她用海棠泡上了三夜凝神香,花開七日都不會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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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十七年四月,大景與外疆交戰。邊疆戰火連天,薑令安日漸木僵,朝中人心惶惶。
太子薑煊時常哭訴崩潰,夜裡將折子橫掃在地,裴頤之以前還能回趟裴宅,官拜宰相後隻能直接將東西搬來,在大景宮中辟了間小屋,住在了這裡。
若薑煐沒記錯,應當在延和殿。說來也巧,這個地方離淩華門很近,走上兩盞茶的時間便可抵達後苑。可惜的是,薑煐不能再向從前那樣眺望武英殿燈影判斷裴頤之是否歇息了。
薑煐看著跳動的燭光,歎了口氣。
朝堂上的事瞬息萬變,每每到了後宮便歸於平寂,仿佛雲過無痕,毫不真實。
蟲鳴幽幽,薑煐掌心出了些冷汗,覺得有些頭疼。靜芽為她卸下釵環,她早早熄滅燭光,準備歇息。
可是這夜她在做夢。不好的夢。她夢見她一劍殺了薑令安,又一劍殺了雍親王。所有阻礙她的人全都死在了她利落的劍下,不放過任何一個意見相左之人。
她坐在玉清宮,探身往箱子瞧去,箱子裡頭的裴頤之捧著那麵天機鏡,唇色死白。
她在天機鏡裡恍惚看見自己沾滿血的臉,每一麵鏡子裡都有另一麵鏡子,鏡子中湧出無窮無儘的鮮血,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醜陋的怪物渾身浴血,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貼耳獰笑道:“薑煐,你什麼都救不了……”
“啊!”
薑煐睜開眼睛,著急忙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最後那隻手還留存在她記憶中,可是再一回想,便無法記住什麼片段了。
她蹙眉起身,啞聲讓靜芽備水,擦去脖間的汗珠,方習慣性地坐在梳妝打扮的菱花鏡前。
可隻消一眼,她便被鏡子嚇住,站了起來。
靜芽慌忙進來:“殿下?”
薑煐氣喘籲籲道:“我沒事。更、更衣。”
她問:“延和殿還亮著燈嗎?”
她惴惴不安,擰著心臟。
她想見裴頤之,想現在就見到。
“去延和殿。”
靜芽訝異道:“現在?”
“現在。”
立刻。
馬上。
薑煐焦躁不安地轉動著手上的紅繩。那個溫熱的赤金桃珠能給她些許平靜。
但大景宮的夜太深、太黑,高高的朱牆綠瓦都為之失色,暗角中的陰翳仿佛時刻都潛伏著令人窒息驚恐的惡鬼。
她著急催促小黃門快些到延和殿,生怕四周的陰影追上去,將她囫圇吞入肚中。
“還有多久?”
“快了,殿下。”
還有多久。
到底還有多久。
她掀起簾幔,又迅速放下,等轎子出了淩華門,進入迎陽門,看見延和殿中一片燈火,狂跳的心方才安定下來。
夢裡那個躺在棺材裡的裴頤之是假的,她得見到真實存在的才行。她從轎子中出來,不等小黃門通報便提著裙擺快步走進去。
小黃門勾著腰跑來:“殿下,太子和裴相在裡頭議事……”
她皺眉:“甚麼事本宮聽不得?”
“這、這……”
她推門進去,發覺桌上攤著一遝卷軸,薑煊站在桌前正說著什麼。
她以為二人正在談論國事,尚有些遲滯。等薑煊滿麵訝然又無措地轉過頭,她看見桌上一排妙齡女子的畫像時,她心裡湧上不善的怒氣,冷哼道:“時局不利,太子尚沉溺於女色中?”
她出口就是教訓,薑煊縮了縮,說道:“沒有呀阿姐,我在給裴大人看畫像呢。”
薑煐掃過去,裴頤之坐在書桌前,起來給她行禮,氣度從容道:“殿下見笑了。”
他含著笑,她惱怒得很,陰陽怪氣道:“裴大人要婚配了?”
薑煊眼睛一亮:“是呀,母後說裴大人年輕有為,應該婚配了。我找了好些適齡妙曼女子,都是盛京一頂一的好!”
果然是王甯出的餿主意。
薑煐挑眉,目光不善盯著薑煊:“一頂一的好?”
“呃……阿姐才是最好的。”薑煊眼神亂飄,委屈巴巴地看著裴頤之,掃回來,小聲轉移話題,“阿姐來找裴大人?”
薑煐冷道:“找他做甚麼,當然是找你。”
“找我?我怎麼了?啊,前線來報了?又要批折子了?有人參本了?”
薑煐道:“既然你忙得很,便忙完這事,和我說說相中了哪家貴女?”
“啊?噢噢,”薑煊清了清嗓子,指著第一個,“這是羅大人的嫡女。”
“我知曉這位。羅大人的嫡女頗有經商頭腦,嫁於裴大人恐要中斷事業,不合算。”
裴頤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薑煊迷惑地指向下一個:“那錢大人的孫女……”
“她已有心上人,不合適。”
“劉大人的侄女……”
“她年僅十一,裴大人是君子,一樹梨花壓海棠的事情,不會做吧?”
薑煊猛地咳嗽兩聲,正準備指向最後一幅畫,她抽過來自己一看,薑煊的指頭順過去指向了她。
明知道具體所指是畫像上的人,而不是她本人,她還是心跳快了些。
畫上女子身姿嫋娜,倚門回望,鬢上戴花。
薑煊念叨著相親實在是難事,嘟嘟囔囔的,薑煐半句都沒聽進去。
她滿腦子都是裴頤之竟由著薑煊胡鬨,在這時候躲在延和殿裡背著她選親!
她抬眸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