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薑令安日漸荒淫無度,薑煐卻沒琢磨過男女之事。
她少時喜愛看俊俏郎君,但也是看看,真要接近,要觸碰,那還是不願意的。
現下看著裴頤之眉眼吊著春色,黑瞳壓著重重欲念,平日裡清冷模樣消散不見,她竟覺得皮膚漲動著,指尖都有一顆小心臟在跳動。
她難得猶豫地又解釋了一遍來龍去脈,表明自己絕沒有其他的想法。
裴頤之黑瞳中燃著兩簇暗火,啞聲問:“甚麼其他想法?”
薑煐咽了口口水,支支吾吾道:“沒有……沒有那種想法。”
對他沒有那種想法。
……也,也不能算是說謊罷。
現下這是個誤會。
西廂房用來堆些雜物,薑煐久未去過。靜芽將裡頭的碧紗櫥收拾出來,叫人抬了一桶水進去。等人都散了,薑煐慢慢走出陰影,裴頤之還站在廊後,不聲不語。
月光下,他的皮膚顯得更白,一雙黑眸迷離離垂落無數星光,清瘦的手腕擱在廊柱上,指腹按得用力,邊沿發白。
薑煐喊他,他恍似沒聽見。待薑煐抓住他的臂膀,才發現他臂膀如包裹著綢緞的鐵,皮膚燙得驚人。
她受驚般彈開手指,養得嫩白的指尖顫了顫,待吹散了燭光,適才讓他進碧紗櫥去避一避。
裴頤之瞧了她一眼,氣息紛亂,抿著唇,一派生人勿近的模樣。
若放到平時,那也是再尋常不過的氣息,但是薑煐如今怎麼聽怎麼窘迫,那幾聲淺淺呼吸撓著她,讓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忽視屏蔽。
裴頤之踩著月光進入碧紗櫥,她站在外頭,手指扣住了指尖。愣了半晌後,她聽見沒有水聲,才問道:“你不沐浴嗎?”
裴頤之沉默片刻,道:“……太燙。”
“是熱水?”
“是燙水。”
“這是我平時沐浴的溫度,很燙嗎?”薑煐眨眨眼:“你、你要冷水嗎?”
這個溫度沐浴十分舒服,每次她都賴好久,等到水涼了還讓靜芽加熱水,沐浴出來渾身通透,神清氣爽。
……很燙嗎?
黑暗中,他忽而笑了兩聲:“罷了……”
歎息如風似雲,她掐不準,摸不住,不知該回複些什麼。
薑煐聽見他解開蹀躞帶,抽開衣帶,往廂房門口移動去。
這裡頭有些灰塵,弄得她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但是她扶著門,聽見裡頭的聲響,還是好奇,不由自主放慢腳步,關上門,將臉龐擱在扶著門的手背上。
她的手背冰涼,臉卻滾燙。
一陣曖昧的水聲響起,他的聲音忽而中止不見,薑煐屏住呼吸,聽不到一點響動。
窗欞外的月光像裹著糯米皮的雪光,黏膩膩的。裴頤之忽而喚了一聲殿下,薑煐沒有應他,腕邊袖子一路滑下來,落在手肘上,她聽見細細水波聲響起,夾雜著男人一聲又一聲低啞纏綿的尾音。
他是在……?
薑煐咬唇。
不對,她怎麼會在……!
她僵持不動,眼瞧著窗外的團團圓光逐漸升上高天,再難看見。她方才從隱忍悱惻之音中抽出神來。
都說裴頤之是清冷似玉的翩翩君子,她也不知他做起這種事情來這般熟稔。
薑煐沒來得及逃跑,就看見裴頤之穿戴著沾著水汽的鬆鬆散散的衣裳出來。
他眼角眉梢還帶著些許春意,玉白的麵龐淌著水珠,順著脖頸滑下去。
看見薑煐還在這裡時,他腳步一頓,黑瞳中盛滿的星光仿佛要溢出來。
薑煐聞見熟悉的蘭香氣,靜靜地和他對視。
“殿下……”
他沒有走過來,發尾濕漉漉的,掃在衣擺後側,沾了一片芳香,將腰側線條勾勒得一清二楚。
雖是言官,可他年輕力壯,並不顯得太過消瘦,反而惑人極了。薑煐迎著這股暖香,鬼迷心竅地捉住了他的衣袖,稍一踮腳,仰頭蹭了蹭他的唇。
涼又軟,像雪。
不……像月光,裹著糯米皮,放進冰室裡,涼滋滋,不會膩。
薑煐鬆開他。裴頤之眸光漸深,幽靜地看不見底。
他問:“殿下在做甚麼?”
薑煐盯著他泛著水光的雙唇,勉強定住心神,為自己找借口:“好奇藥效有幾分。”
“殿下測出來了麼?”
“……叔慎覺得呢?”
薑煐紅唇微張,露出齒白一點,仰頭問,“這藥合適麼?”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垂泄眸光密密將她籠住,慢慢地、不聲不響地低頭傾覆過來。
她在無意識中默許了他的靠近。薑煐感受到鼻尖的香,唇上的軟——四片唇瓣輕輕觸碰,如山風拂過春花一般溫柔。她鬼使神差地閉上眼,承接了他所有氣息,一點香甜滋味從唇間蔓延開來,從喉到胃,自頭顱到心上,全部都酥酥麻麻一片。
緊接著,他的唇變得愈來愈燙,也愈來愈主動。裴頤之的手指沒入她鴉黑雲鬢中,牢牢扣住她的後腦勺,趁她被吻得氣喘籲籲的時候伸了火熱舌尖,讓她霎時間無力支撐。
她從未感覺到他如此強勢而熱情,掐著她的腰,捧著她的頭,仿佛要從口間開始整個將她囫圇全部吞掉,掌下的心跳聲比鼓聲還快。
她不知道要想什麼,也不知曉應當想什麼,腦中一片混沌白光,等到腰下感受到一抹不一樣的堅硬,才猛然回過神,握手成拳敲他的寬肩。
“唔唔……”
裴頤之低喘著鬆開唇,全然沒了平日的清冷。他食指撩過她散亂的鬢發,安放在她耳後,聲音低而亂:“藥效不好。”
怎麼不好?她看好得很!
薑煐瞪了他一眼,眼如秋波,明媚婉轉,他複垂下頭,濕漉漉的唇瓣想再湊過來,薑煐揚起腦袋,嬌聲道:“裴頤之!”
她掐了他一把,不好意思道:“你、你怎麼又……!”
他深看了她一眼,解釋道:“沒有又。”
沒有又?
所以剛剛真的隻是泡了泡水,並沒有在那個……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鬆開,薑煐瞬間覺得身上少了個暖爐。他乾脆利落地回到碧紗櫥中,再度脫衣浸入水中,正好涼了些。
薑煐心裡的小兔子上下蹦跳,快步走出門外。這回不是故意的了,仍舊聽見裴頤之在碧紗櫥裡傳出來那陣勾人的悶哼,念了句皎皎。
她下意識踩著月光踱步,身上拂過冷風,臉卻越來越燙,眼眸發亮。等到裴頤之真正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數了好幾遍堂前新長出的葉子,看著嫩生生的芽尖發愣。
裴頤之穿戴整齊,她心裡莫名還有點失望。她看見他手腕上多了幾個深深的齒印,總覺得不是第一次見過這道痕跡。
回到烏蘇裡正題上時,裴頤之已然是尋常麵色,公事公辦。薑煐瞧著他這樣總覺得身體哪塊不舒坦,非要他看著自己才行。
裴頤之抿唇,低聲問:“殿下與我……”
“嗯?你說甚麼?”他的低喃過於謹慎,她一時聽不清。
裴頤之搖搖頭:“殿下不必用這藥了。”
“沒打算用了。”
她不想看見其他男人這樣。她沒有興趣,也覺得惡心,但是如果是裴頤之的話,她覺得有點意思。她開始懷疑心裡那個叫囂著不要靠近他的念頭,並將其狠狠壓製下去。
反正吻他的時候,她就已經把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沉默刹那,由薑煐再起了頭。烏蘇裡現下在盛京待了些時日,更加放肆。薑令安遲遲不敢有反應,她在宮中扮演一個柔弱帝姬倒是有優勢。
隻是這本就是她的地盤,她何需費勁腦汁想一個足夠穩妥,符合當時情景的理由?她隻需要一個鉗製他的方式,至於那個理由是什麼,是由她說了算。
薑煐仍要求一把刀,不需要多長、多名貴,一把普通的匕首便足夠。除卻這一點外,她隻需要一個見證者,和一個替她處理後續的人。
裴頤之走的時候,薑煐站上前送去。
他穿上大耄,她打開門,靜芽在外頭福了福身子。
小狸奴跟過來打了個轉,裴頤之目光片刻都沒跟著貓走,而是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指尖動了動,問道:“殿下快些歇息罷。”
她點頭,問:“為何叫我皎皎?”
他含著無奈的笑,說道:“從前你和我說……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臣念殿下,正如雪和月。”
他說得清淺,薑煐埋怨道:“我真的有說過這些?叔慎說的怎麼像多了好幾段記憶似的,我一件都不知曉。”
“殿下想要知曉麼,殿下在乎麼?”
他忽而認真起來,薑煐道:“我一直很認真。叔慎是在指責本宮無情麼?”
本宮二字出來,他眸光一變。
他搖搖頭。
“……一開始,隻當殿下是在捉弄臣。”
“本宮都和你說了是誤會。”
“仔細想想,是誤會還是捉弄,對於殿下來說都不重要。”他道,“殿下沒有將臣放在心上,臣如何想、如何做,自然一點都不重要。但這於臣而言不是最可怕的。”
薑煐怔了怔。
“殿下為何吻臣,殿下不會深思多慮,甚至可以表明對臣毫無想法。可臣卻會想,會在意、回味、想念。”他緊盯著她的雙眸,失意笑道,“殿下總是和小狸奴般貪玩,也許殿下明早起來便倦了、忘了,不要了,就像當初……”
薑煐伸手捂住他的唇,將後頭的話堵在他口中。
“你的意思是,本宮故意戲耍你?”
她是大景帝姬,她若真想要誰,也是輕輕鬆鬆,隨隨便便。
“當初是本宮失憶不記得了,你怎能算成本宮的過失?”
裴頤之閉上眼,輕輕蹭著她掌心的溫柔,說道:“臣沒有。”
“你還說沒有,你分明就是在埋怨本宮。”
裴頤之苦笑一聲:“那……殿下今日為何……”
“想就想了。”
沒想那麼多。吻他的時候,被吻的時候,什麼都想不起來。
薑煐問:“那按照叔慎這麼說,你留在大景宮中日日夜夜幫爹爹,是為了我?”
他抿唇,握住她的手:“不是。”
薑煐聽著不痛快,剛想要用他當日來做她臣子的言論反駁他,他說道:“臣來到盛京,來到大景宮中,是為了臣的私心。”
薑煐:“……甚麼?”
“助殿下升祚繼明禦極。”
他的唇和他的舌密密纏著她的指尖,最後雙齒一咬,留下痛又不痛的觸覺。薑煐心下一動,心頭百轉千回,竟是心動難挨。
他放下她的手,與她五指交纏,語氣低而沉,蠱惑著,藏著水波下深不見底的癡念:
“最後,殿下便會多看臣一眼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