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1 / 1)

兩心纏 巽星 4357 字 9個月前

薑煐微微仰頭,分毫沒有因為身高而顯得弱小幼態。

烏蘇裡歪唇一笑,對她這副姿態大加誇讚:“大景的帝姬倒是有幾分我們草原公主的模樣!”

這對薑煐來說不重要。她沒有因為這聲誇獎感到高興,也沒有覺得過於悲傷。她淡淡一笑:“聽聞使節找本宮有要事詳談。”

她今日來此,不是來和烏蘇裡談判,也暫且沒有辦法談判。但她不可能坐以待斃,她要表明她的態度。

烏蘇裡操著蹩腳的大景官話道:“我來此是特地傳可汗旨意,迎娶帝姬回疆。”

朝臣竊竊私語,薑煐看見裴頤之冷著臉欲出言,快他一步說道:“使節既要和我朝聯姻,那便該知曉我朝禮儀。”

張炳才親自搬了一張太師椅上來,薑煐不急不緩地走去,當著群臣的麵穩穩坐下,一一掃過眾人的臉,看他們麵上的神情。

烏蘇裡挑眉:“哦?”

薑煐道:“大景嫁女延續著流傳著千年的傳統,須和男方合生辰八字,擇日上門提親,再選良辰吉日,八抬大轎出嫁。而本宮是大景最尊貴的帝姬,自出生起儘享榮華富貴,自是不能免俗。”

她字字清晰:“可是……不是本宮不願嫁,隻是本宮看不到外疆的誠意。”

烏蘇裡笑道:“帝姬嘴巴巧。你說得對,可是就像你說的,你是個帝姬,你嫁不嫁,是皇帝說了算,你說了不算。”

“草原上的人一向以自由著稱,莫非草原上的公主也會被草草嫁掉?”

烏蘇裡皺眉:“這……”

趁他未反應過來,薑煐道:“若是如此,使節是欺負我為弱質女子?還是說……可汗偏愛那沒有骨性的花,使節嘴裡說的草原烈性都是謊言?”

“自然不是!”

薑煐站起來啟奏薑令安:“法天象地。陛下上感於天,若煐兒當真能以自身供奉國運,煐兒再所不辭。隻是女子出嫁,需得講究,還望陛下從長計議。”

薑令安抿著的唇暫且舒緩下來,眉間漸漸有了輕鬆的笑意:“允。”

薑煐轉身,對烏蘇裡說:“那便請使節在大景多待些時日,不叫你負了陛下與可汗的聖意。”

烏蘇裡的視線在她身上毫不掩飾地滑上滑下,粗獷眼眉閃過狡黠的光,略帶著行了行禮:“好。”

-

散朝後,薑煐被薑令安叫到了武英殿。

薑令安一掃暢快,眉眼沉沉,沒有新納美妃的快意。

他竟然有些老態龍鐘了。

薑煐起身點了凝神香,為他倒茶,送到他的手上。他睨著眼睛看她,遲遲不言語,末了,才意味深長道:“你和你的母親越來越像了。”

薑煐揚起笑:“爹爹還記得我的母親?”

她還以為薑令安早就把她的母族忘得一乾二淨。

“怎會不記得,孤與她初遇時……她那樣活潑……那樣靈動……”薑令安歎了口氣,“她病成那樣,是孤沒治好她。”

凝神香嫋嫋升起,薑煐跪在地上服侍,神色不動。

薑令安道:“當初送宋家娘子去和親,實在是無奈之舉。現下你時年二一,若能為大景平定江山,你的母親在九泉下也能含笑了。”

薑煐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薑令安道:“你弟弟年幼,不能獨自處理政務。他舍不得你,不想你出嫁,鬨小孩脾氣。孤讓叔慎替他過渡著。裴家人丁凋零,不會生出什麼事端,叔慎為人周全,你可讓叔慎替你安排著,和親事宜……儘快辦妥。”

她調整氣息,將語氣中的不滿儘數壓下去,悠悠道:“大景的江山,竟然隻需臣女一樁婚姻便能平定?”

他深深瞥了她一眼:“你是孤的掌上明珠,孤定會讓你最盛大、最體麵的出嫁。”

薑煐微微張唇,笑了一下。

體麵?大景唯一的帝姬出嫁,光是這件事,就已經不能稱之為體麵。

她想大笑出聲,但不是時候。

大景丟的臉,丟的人心還不夠多嗎?

她母親宋家,後代皆未入朝。裴家,程家……這些曾赫赫有名的世家侯爵,除了裴頤之承著“國運”二字的風登朝入殿之外,無一人在朝為官。

現下在朝的都是誰?

哄著薑令安,給他送女人,送字畫,告訴他哪裡又有好玩的,可樂的。

雍親王的黨羽自成一派,眼睜睜看著他墮落下去。

裴頤之……

裴頤之也不過是個棋子,隻怕待覺得勢頭太大,便可殺了了事罷。

而她又做錯了甚麼?

她錯在是薑令安的女兒,錯在是女子?

薑煐掩去眸中千回百轉的情緒,隻剩下指尖在微微顫抖。

“爹爹福壽綿長,待臣女擇日嫁去外疆,助爹爹江山穩固,煊兒而立之年,名正言順,江山後繼有人。”

“你能這麼想,孤很高興。”薑令安拍拍她的肩,“你比你的母親要懂事,煐兒。”

“既如此,煐兒近些日子便要勞煩裴大人相助了。”

薑令安點頭:“去罷。”

-

薑煐出來之後心還在發抖。

氣得發抖。

她在周圍找了一圈,靜芽跟上來,給她披上大耄:“殿下,大耄還沒穿。”

“不必穿了。”

“這怎麼可行。”靜芽係好繩子。薑煐忙問:“裴頤之呢?”

“裴大人不在武英殿。”

“他去哪裡了?”

靜芽支支吾吾,說不出一二三四。薑煐轉身快步上轎,說道:“要他來見我。”

薑煐久在深宮,長時間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但是此時,她久違的感受到情緒上湧。血液充斥著她四肢百骸,她的太陽穴不停鼓動著,極其難受。

在薑令安說出她的母親能九泉含笑之後,她幾乎想跳起來罵他不要臉麵。

她忍住了。

她在宮裡忍受著沒有刀的日子,已經忍了足足五年,可她不想再忍受下去……任由宰割,走上宋家的後路。

小黃門扛著轎子一路飛馳,途徑禦花園時,被一個小黃門攔住了。

薑煐撩開簾幔,問道:“何人?”

小黃門行禮,湊近道:“殿下,小狸奴似乎跑到禦花園去了,請殿下來看看。”

薑煐本想離開,忽而聞見他身上有股子熟悉的氣味,心下了然,說道:“明白了,你下去罷。”

小黃門忙不迭走了。薑煐下轎,讓靜芽停在八角亭處望風,步入滿園雪中梅花,見四下無人,往更深處走去。

白雪皚皚,有幾道斑駁腳印印在雪上,分不清來往者的去向。薑煐一路往裡走,更幽靜處隱隱傳來幾聲鳥鳴,卻不聞狸奴的叫聲。

當她轉到層層疊疊巍峨假山處,隻覺得一切像個熟悉的迷宮。

她忽然被攥住手,輕輕往假山後帶去,裴頤之的臉映入眼簾中。

裴頤之抿著唇,一副不高興的模樣。薑煐同樣不太高興,扭了扭自己的手,說道:“我剛剛在武英殿找你半天。”

她沒有用“本宮”二字,顯得稍微親近些,裴頤之的臉色好一點。

“殿下既不想和親,為何在朝堂上許諾外疆使節?”

“你私人感情過重。”薑煐批評他。

“甚麼叫我私人感情過重……”

薑煐沒有急著甩開他的手:“可不是嗎?我看見你在朝堂上盯著我,沉沉的,哪裡像個謙謙君子。”她說道,“你剛剛那樣咄咄逼人,是將我當成沒有主意的人,覺得我在向他們臣服?”

“臣沒有。”

“最好是沒有。”

薑煐瞧著他道:“我不知曉我曾經和你說過甚麼。但是你已經很能明白我想要的是甚麼。我在朝堂上這麼說,不過是為自己爭取時間,聰明如你怎麼會想不到,還說自己不是憑著感情衝動。”

裴頤之喉結上下滾動,眸中的光漸漸歸於沉靜。

“殿下早有計劃?”

“沒有料到使節如此粗莽無禮,不算早有。他為人莽撞好色,不用甚麼繁密的法子,用一個把戲便足夠。”

裴頤之皺眉:“殿下指的是……”

“若使節意欲強占了一國帝姬,隻怕可汗難有顏麵。”

薑煐臉色不動,裴頤之手上用了幾分力,黑了臉,咬著牙道:“殿下怎可如此不愛惜自己!”

“你又急甚麼?”薑煐道,“本宮怎可能讓討厭的男人近身?反正爹爹允諾了我要你來幫我,你幫我便是。”

裴頤之星眸微眯:“這個辦法不妥當。”

“那你就讓它變得妥當。”

薑煐涼涼道,“裴頤之,本宮有把握,不擔心。你有一個選擇,替我尋把刀來,並且……”

他道:“什麼?”

薑煐莞爾道:“成為我的刀。”

裴頤之一怔,鬆開她的手,笑道:“這句話……臣真是……”

真是耳熟。

“爹爹說你為人周全,想來一切都能安排妥當。”薑煐又道:“隻是,你知不知他到底如何看你?”

“一顆足夠好用的棋子。”

薑煐道:“你知道?你知道還這麼拚命地在武英殿裡通宵達旦地批折子?也許他會在不需要你的時候很快將你丟掉。你要小心。”

“殿下是在關心臣麼?”

薑煐移開視線,嘟囔道:“沒有。”

“真沒有?”

薑煐瞪他:“真沒有!”

她不過是看薑令安不爽快,恨不得手上有把刀罷了。

眼見薑煐不自在,裴頤之微微勾唇。

他低聲道:“頤之說過,頤之是殿下的臣子。所以,臣是為大景批折子,為殿下批折子。”

薑煐心尖一顫。

“況且,殿下也得讓臣遞消息。”裴頤之長指整理好她的大耄係帶,低頭望進她的眼中,鄭重道:“臣等著殿下許諾的榮華富貴。若殿下能體恤臣之辛苦,施恩給予些補償……”

薑煐輕哼一聲,握住他的冰涼的手背,數落道:“你又犯了一個錯。沒規矩。”沒規矩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