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1 / 1)

兩心纏 巽星 4823 字 9個月前

他的唇逼下來,將將隻留一個指節的距離,懷中那麵鏡子落到薑煐心口上。

薑煐睜大眼睛,捂住他的唇,任那個不作數的吻落到手心,兒戲般糊裡糊塗過去了。

裴頤之靜默一瞬,清醒了些,薑煐坐起來,忙道:“晚些去尋她。”

他無聲歎息,問道:

“你要帶她走?”

“若可以,必然帶走。若無法帶走,也要說說話。”她把心口的鏡子拾起,繞著長長的鏈子,塞回他懷中,覺得他如滾燙的鐵,腹部緊繃著,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熱氣。

“你又吃醉了?”

“我沒醉。”裴頤之雙眸如星,“皎皎,我沒醉。”

薑煐拍拍他的臉,感覺他如小犬似的眼裡浮動著天真的光。

“起來。”

“唔。”裴頤之犯難,“皎皎可以稍等片刻嗎?我現下……”

果然是不勝酒力麼?

薑煐見他微微屈起腿,將衣袍撐起,擋住了另一條腿間,暗自調息,不由心想:

裴頤之的酒量也忒差了些。這到底被程廷灌了幾杯?

扁舟狹窄,兩個人少年身量的人躺著不算太寬敞,何況裴頤之比同齡少年高大不少。薑煐記掛著梁晗,從扁舟中爬出來,外頭仍舊漆黑一片,連燈都滅了。

宴會仍在繼續,方才發生的醜事如流星一閃而過,無人知曉。她往內宅處走了半晌,才發現裴頤之沒有跟出來。

裴頤之要她稍等片刻,她都忘了。

她本想繼續往前,可裴頤之陪她來此,又做了好些事,她心裡的愧疚感便又浮了起來。

她打回身尋他。那葉扁舟仍舊在水中微微飄蕩。

薑煐俯身卷起船簾,入眼望去便是裴頤之晶亮眼眸。

他兩頰微紅,固執地坐在舟中。

“你還坐在乾甚麼?快些起來。”

她伸手去抓他,他踉踉蹌蹌起來,差點一腳踩到水裡。

薑煐感覺他又變得客氣許多,抿著唇不說話。

“我吃了酒,殿下去吧,莫管我。”

“賭氣做甚麼。剛剛一時忘了,我不是又回來了麼。”她利落道,“快快走著,去菡萏院。”

裴頤之任她拉著走。二人沿著外牆看見燈火通明的影子,薑煐輕巧跳上圍牆,裴頤之站在下麵仰頭望她。

“習武之人果然隨心所欲。”

“裴郎替我望風。”

裴頤之沉吟:“若我被抓了……便落個覬覦雍親王內眷的罪名,無礙,殿下不必管我。”

“噓。”薑煐說,“不會被抓的,裴郎等我回來。”

她小心翼翼避開嬤嬤的眼睛,跳上屋簷,掀開一片瓦,往裡頭探看。

這已經是薑煐數次聽見淫詞豔語,雍親王壓在梁晗身上一趁雄風,梁晗眼淚汪汪,滿身紅痕。

薑煐不忍再看,暫且放下。

怪道四周沒有那麼多下人圍著。

薑煐越是聽見梁晗嚶嚀,心便越痛。

叫了一次水後,雍親王從菡萏院裡出來,命人看守好她,板著臉出去了。

夜再度歸於平靜。

薑煐再掀開青瓦,屋內點著香,梁晗收起了哭容身著薄紗,坐在菱花鏡前描眉。

一個婆子走進來送水,她眉目從容,將一雙保養得極好的手放進水中,仔細用花瓣輕輕擦拭。

之後,她用青鹽漱口,將自己拾掇完畢。婆子一言未發,快步走出去,關上了門。

屋內隻剩燭光顫顫,香爐嫋嫋。

薑煐看準時機從屋簷輕巧跳下,落在房梁上,梁晗被異動侵擾,不覺肩膀一抖,推著輪椅轉過來一看——

“薑煐?”

薑煐點點頭:“涴清,跟我走吧。”

她語出直率,梁晗仍是詫異:“你怎麼在這裡?”

“我二人在道宮相會,你忽然失蹤,我因擔心你便跟了過來。”

她臉色逐漸變蒼白:“你還在……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說來話長。我不慎聽聞你和薑燁的事情。”薑煐咬牙,“薑燁強迫你,罪該萬死,薑令方也……”

她見梁晗愣愣看著她,合上紅唇。誰知梁晗笑了笑:“殿下,這裡出不去的。”

“我會帶你出去。今日不行,便明日,總有一日。”

“殿下如何帶我出去呢?”她垂下眸,手指掐著桌上篦梳,“出去後,我該如何自處?”

“我會護著你。”

“護著我?”她含著涼薄笑容,淺淺收了去,沉吟片刻,抬起頭時已然像從前那般雅貴從容,“殿下……這次宴會後數三日,雍親王辰時二刻會帶我去千山獵場。屆時我會做好萬全準備,等候殿下。”

見她心意已決,薑煐隻得應下來。她們多年閨中情意說沒有是假的,薑煐抽身而去時告訴她:“薑燁如今被囚,玄盛也被我囚於他處,想來薑燁沒有機會再傷害你。但雍親王此人喜怒無常,你要多加小心。”

梁晗睜大眼:“玄盛他沒有……”

“沒有。”薑煐見她反應,說,“他還活著。”

“他——如此甚好。”梁晗眸光一亮,“我寫張字條,煩請殿下相送。”

薑煐收了字條,與梁晗告彆,回到圍牆上。

她左右掃視看不見裴頤之,又跳下來,才發現他靠在牆另一側。

她並不言語,拉著裴頤之往宴會上走,裴頤之回握住她的手,薑煐手一探,他的臉仍是熱的。

“吃了幾杯?”

“不記得。”

“你哪裡不知道你的酒量,還敢吃酒。”

“我錯了。”裴頤之微微用力,將她拉回去,站在原地。他好看的唇瓣微微張開,躊躇道:“我剛剛……沒有生氣。”

“那你剛剛在船中為何不出來?”

裴頤之耳珠微紅,眼睫輕輕抖動,猶豫片刻:“殿下,我……我有錯。”

他支支吾吾說著有錯,又不說自己有什麼錯,薑煐感覺莫名其妙的,鬆開他的手。

裴頤之手一頓,耳珠上的赧紅褪去,被甩開的手虛虛一握,手心殘留了她的體溫。他轉而問道:“殿下順利麼?”

“順利。”

順利得讓她不敢置信,薑煐說不清楚心中為何存有陰雲疑慮。

“我們回去看看程廷還在不在。他雖然同你一樣,暫未蔭侯,可宣平公世代習武,他想來身手不凡。”

裴頤之星眸微閃,回應她:“他……他定是極好的,能幫上殿下。”

她聽出裴頤之語氣中的遲滯,回眸一笑:“裴郎也需幫我。”

“……好。”

“要一直在。”她思及身在帝位之時,認真交代道,“不可不見我,不可中途離開,不可消失不見,不可背叛我,要一直好好地在我旁邊。”

裴頤之輕輕笑著,如夜風溫柔:“好。”

宴會處歌舞升平,一派繁華場景。

薑煐重新整理麵紗,跟著裴頤之走進來,看見程廷趴在一驚慌失措的小娘子肩頭大談特談,從他身後狠狠踹了他一腳。

“皎皎莫——”

裴頤之還未說完,程廷便舉起漏了一地的酒杯,一臉滿足地轉過身,朗笑著張開雙臂:“小娘子踹得好,再踹踹吧!”

“彆再喝了。”

“那可不行,”程廷懷裡的小娘子立馬跑了,他說,“好一對鴛鴦回來了,我得報喜啊。”

裴頤之眸中含著冷芒:“程廷,閉嘴。”

程廷一腿屈起,一手放在膝上,懶洋洋笑道:“真沒作甚麼?可惜我剛剛和你說了這麼多,嘖,不上道啊裴兄。”

“說甚麼?”

“無事。”裴頤之坐下,將他們間隔開,“莫理他。莫動他。”

薑煐打量程廷麵色,猜到大抵是什麼醃臢事,懶得上他的道。程廷說道:“小娘子真有本事,三兩天工夫便把不近女色一門心思求天道的裴頤之迷得五迷三道的。”

裴頤之一個眼風掃過去,麵色如寒霜冷玉,程廷舉手投降:“好好,不說了。”

薑煐問:“小公爺近日都在雍州?”

“在的在的。”

“明日酒醒,可否到茶樓一聚?”

“好的好的。”程廷忽然問:“做甚麼?喝茶?我不愛喝茶,要喝便喝酒吧。”

“你不來,日後怕是甚麼酒都沒得喝。”

程廷見她美目流轉,認輸道:“小娘子口氣好大。也好,小娘子想見我,我還能不見麼啊嗷嗷嗷——”

裴頤之收回腳,微笑道:“小公爺,今日便到此,有緣再會。”

不理會醉鬼屬實正確,回到裴宅時,薑煐沾了滿身酒氣,同心燒好熱水,讓她沐浴。

她閉目養神,回憶起梁晗麵容,想起紙條還不曾給到玄盛手裡。

說她不安也好,多疑也罷。她打開細長紙條,看見了裡麵字跡。

勿忘君約。

她思考再三,暗自垂眸。

一刻鐘後,薑煐起身穿衣,衣裳還站著濕氣,勾勒出綽約身姿。她重新穿上對襟折裙,套上扁青色輕紗褙子,來到關押玄盛的門前。

他仍被綁在柱子上,雙頰凹陷,閉目養神。

薑煐把字條展露在他眼前,他睜眸定睛一看,啞聲道:“殿下麵見了郡主。”

“正是。”薑煐麵無表情,“三日後,你助我成事,我放你自由。”

玄盛低低笑著,雙眼無神:“殿下當真會放我自由?”

薑煐道:“玄盛,爾命操之在己矣。本宮給你時日,暫且深思。孰為天道,一目了然也。”

-

薑煐從房中出來,風淅雨細,水麵清圓。

春末初夏雨尤其多,花落了再盛,已有些許寒意。

薑煐步至回廊,見同心拿著沾了血的繃帶出來,滿臉愁容,不由問:“怎麼了?”

同心福了福身:“郎君舊傷未愈,適才為除去身上酒氣沐浴三次,傷口裂開。奴本想替郎君包紮,可郎君不願……”

沐浴三次?

薑煐微微吃驚,裴頤之是瘋了麼?

“他自己有手,讓他自己弄便是。”

“可是……郎君還醉著。”同心猶豫道,“身上有傷又吃了酒,恐會有礙。”

薑煐思來想去,等雨徹底落下來之際,還是來到了裴頤之房前。

裴頤之固執,她不是不知道。

但她也固執,他們倆都固執得可笑。

薑煐敲敲門,室內一燈如豆,沒有裴頤之的影子。

“裴郎?”

“皎皎?”

他似在忍痛,似在喘息,悶聲一哼,沙沙嗓音聽得薑煐麵紅心跳。

“皎皎,進來。”

他低聲邀請,喘息聲大了一些。

薑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大著膽子走進去,橫眉冷對:“你在做甚麼!”

她麵紅耳赤,以為裴頤之叫著她的名字做不軌之事,誰知床上如玉郎君手中顫著繃帶,臉上緋紅不退,中衣半解不解,沾滿了新血。

他星眸半垂,望著她,探向她,啞聲道:“皎皎,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