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道,竟然腦袋一熱答應了李喻東的提議。
和杜小焰手把手教學的風格完全不同,李喻東可謂是完全放養,除了派出範江舟幫著使用儀器以外,似乎完全不打算給一點指導,給了她最高權限的自由。
甘藍昭坐在椅子上,和範江舟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最後是範江舟最先坐不住:“你有思路了嗎?”
甘藍昭絕望地搖了搖頭。
範江舟還想說什麼,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大聲地響了起來,把兩人都嚇了一跳。他的手機鈴聲很獨特,是童聲合唱的一首歌,雖然聽不懂歌詞,但孩子們的聲音清澈而柔軟,一下子打入了甘藍昭的心。
範江舟接聽了電話,用家鄉話和對方說了幾句就掛了。
甘藍昭:“你的鈴聲是什麼?真好聽。”
範江舟先是一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手機,“這是我寫的,還沒有發行。”
這是範江舟寫的第一首歌,歌名都還沒取,演唱的童聲也不是什麼特彆專業的團隊,是他的好友嶽一明——現在在老家的小學裡當音樂老師,帶的課後興趣小組,用最簡陋的錄音設備錄下來的。
範江舟是土家族人,甘藍昭聽不懂歌詞,是因為孩子們唱的是土家語。
聽範江舟講完這些,甘藍昭連忙說:“有完整版嗎?歌詞翻譯過來是什麼?”
這些都有,範江舟把歌曲文件導入電腦,用錄音室的音響播放。一用上百萬級彆的設備,這首歌的粗製濫造顯露無疑,範江舟更加不好意思了。
好在甘藍昭並不在意,她全神貫注地聽完了整首歌,陷入沉思,然後突然想通了什麼似的,立刻從十二首備選歌歌詞中翻出幾頁紙,反複對比觀看。
範江舟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遍:“你有思路了?”
這次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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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喻東從隔壁錄音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一工作起來就忘記時間,來錄歌的歌手苦不堪言,但聽了一段成品,什麼牢騷又都咽回了肚子裡。
李喻東累極,趁休息的間隙出來衝咖啡,看到一號還亮著燈,這才意識到甘藍昭一直在。他以為她會回家工作。
隔著玻璃,隻見範江舟在甘藍昭的指揮下忙個不停。一個負責文字資料,十根手指靈活地敲著鍵盤,另一個則處理技術問題,一會兒彈琴一會兒調設備。
李喻東敲門而入,“進行得怎麼樣了?”
甘藍昭頭也不抬:“整體框架想好了,範江舟在幫忙做demo。”
“選了哪幾首歌?”
甘藍昭把一遝紙遞過去,“雖然是medley,但這畢竟是團體賽,另一個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就是你和張淮的互動,音樂上的互動做好了,也方便我們後續策劃舞台。”
甘藍昭選的歌分彆是《救》《maybe》《敬意》《阿波羅》,李喻東對歌曲很熟悉,看到這四個標題,已經猜到了甘藍昭所選的方向,而這與他之前的構想不謀而合。
他輕笑:“嗯,挺好的。”
“隻是‘挺好’嗎?不要這麼著急下定論,殺手鐧我還沒有拿出來呢。”甘藍昭傲嬌地晃了晃腦袋,又遞過來一張紙。
童聲曲的手寫版歌詞。
土家語翻譯過來的歌詞很簡單,講了一個故事,孩子們天不亮就結伴出門去學校了,太陽快要升起來的時候,學校也要到了,表達了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
甘藍昭讓範江舟把原版童聲曲放了一小段,“我想把這段旋律加在《maybe》和《阿波羅》中間。”
串燒的第一首《敬意》描繪愛與夢想雙雙失落的苦難現狀,第二首《救》是低穀中的掙紮與抗爭,《maybe》充滿童真的幻想,用意識流的筆觸描繪向往的世界,最後一首《阿波羅》是涅槃,更是新生。
競技比賽,越華麗越抓耳,越能夠獲得更多觀眾的喜愛。甘藍昭原本想過,這樣的設計會不會有點用力過猛,但轉念一想,賽程過半,要還是循序漸進,會不會太遲了?
前幾期,無論是張淮還是李喻東,風格都比較平淡,現在是時候做點大動作了。
要的就是用力過猛,是大開大合,是把野心放在舞台、編曲、演唱每一個環節!
李喻東言簡意賅:“好。”
甘藍昭卻不明白這個字是什麼意思,追問:“你覺得這個想法怎麼樣?如果你不滿意可以說,我們再想想其他方案。”
李喻東想了想,換了個更加直白的方式:“我覺得很好。既然這件事交給了你,那就說明我會無條件相信你,繼續做吧。”
說完,他又一頭紮進了隔壁的錄音室。
初步構想得到了肯定,甘藍昭工作的勁頭也更大了,催著範江舟趕進度。範江舟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甘藍昭。
從師父第一次帶她來錄音室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不太一般。不光是他,張淮也察覺到了,尤其是認出她是導演組實習生後,更加覺得不對勁。
聽他在錄音室裡的第二導師保潔阿姨說,她從錄音室還沒開放就在這裡工作了,至今這幾年從沒見李老板帶什麼女孩子來過。也就是說,甘藍昭是獨一個。
原本這也沒什麼,但三番四次地帶在身邊,現在還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她完成,足以見得她不是一般人。
範江舟是有什麼就說什麼的性子,於是直接問:“你和我師父到底是什麼關係啊,親戚?還是……”
甘藍昭從電腦前抬起頭,莫名其妙:“問這個乾什麼。”
要是普通親戚、朋友,他那也把她當成自己的親人或朋友來看待,要是師娘,那他們是不是應該保持距離?
甘藍昭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內心所想,第一反應是有點生氣,但轉念想到範江舟的思想是受成長環境的影響產生的,他本心不壞,於是耐著性子說:“我們現在在工作,和工作無關的事情我不想說。”
“那非工作時間可以問嗎?”
甘藍昭轉向他,神情嚴肅:“我希望你能尊重我。”
範江舟急了:“八卦一下怎麼不尊重你了。”
“之前李喻東帶著張淮和龐諾來錄音室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八卦他們倆和李喻東的關係?因為你知道張淮是節目嘉賓,來錄音室是為了工作。”甘藍昭不卑不亢,“可我和他們有什麼區彆?你知道我是導演組的人,也知道我現在正在工作,那又為什麼要來追問我和他的關係?”
不等範江舟說話,甘藍昭接著說:“唯一的區彆是,我和張淮的性彆不同,所以讓你產生了其他想法對吧?我怎麼不知道這間錄音室對待不同的性彆有不同的態度,其他女歌手來工作,你也會問同樣的問題嗎?李喻東就是這樣教你的?”
這一番話把範江舟的八卦之心澆了個徹底,他原本下意識想反駁幾句,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麼。
“你想道歉的話,現在就可以,以後再說我可就不認了。”
範江舟的臉漲得通紅,雖然扭捏,但還是乖乖地說了對不起。
不錯,孺子可教。“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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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mo做出來,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範江舟把曲子導出來刻成光盤,一轉頭,才發現這才短短幾分鐘,甘藍昭已經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門口傳來交談的聲音,錄音歌手的工作也告一段落,李喻東把人送到門口,再折返回一號錄音室。
範江舟一手拿著光盤,一手指了指甘藍昭:“她睡著了。”
李喻東嗯了一聲,坐到控台前播放範江舟做的demo曲。範江舟緊張極了,兩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坐立不安。畢竟這算是整整意義上的第一次隨堂小考,給他展示這一個月在錄音室的學習成果。
demo總長八分半,有些超時了,但問題不大。
還沒有加上編曲,隻用了簡單的鋼琴伴奏,依舊能聽出歌曲的銜接做得非常流暢,尤其是童聲曲的加入,在濃墨重彩的medley裡添上了一陣清風。
李喻東點了點頭,“做得不錯,去休息吧。”然後看向熟睡的甘藍昭,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奈何甘藍昭已經進入熟睡狀態,普通的力道恐怕根本拍不醒。李喻東隻好囑咐範江舟鎖好設備和大門,然後輕手輕腳地把甘藍昭背到身上。
瘦瘦小小的身體,即使睡著了,落在背上的重量也還是很輕。
範江舟把兩人送到電梯口,看著門緩緩合上,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麵,他的師父——錄音室裡幾乎所有人都不敢惹的嚴肅老板——竟然也有如此小心翼翼的時候?
可是八卦的想法剛剛冒出來個頭,範江舟就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巴掌。
不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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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內的時間仿佛靜止了,甘藍昭安安靜靜地趴在背上,李喻東則半闔著眼,也有些疲憊。
年輕的時候在錄音室熬好幾個通宵都不會累,但現在一旦需要高強度工作,他就能感覺到體力和精力上的不足,有時候他也挺羨慕甘藍昭的,雖然不見得有多能熬,但隻要累了就能睡著,不挑地方也不挑時間。
李喻東看向電梯裡的鏡子,隻見甘藍昭靠在他的脖子上熟睡,但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麼,背上的人似乎輕了幾分。
甘藍昭其實已經醒了。
就在李喻東輕手輕腳把她背起來的時候,她迷迷糊糊間醒了,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趴到了他的背上,鬼使神差地,她決定閉著眼睛裝睡,不然剛背起來就要把她放下,李喻東會覺得尷尬的。
寬厚的肩膀給她帶來了無限的安全感,更重要的是,李喻東身上的香味讓人安眠,改天一定要問問他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香水。
隻可惜這香味似有若無,有時候消失,有時候又飄來一縷,她忍不住挪了挪腦袋,去追那一縷香氣。
“你睡著了會變成狗嗎?”李喻東冷不丁地說。
他實在是無法無視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在脖子邊一蹭再蹭了。
甘藍昭猛地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李喻東已經背她走到了地下停車場,四周安靜得可怕,隻能聽到腳步聲。
既然已經被識破,甘藍昭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再賴在人身上了,雙腳落地的時候竟然還有點遺憾。
你清醒一點啊甘藍昭,占便宜就算了,可彆得寸進尺。
李喻東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demo我聽了,創意不錯,明天中午開會你來做彙報?”
甘藍昭想了想,搖頭拒絕:“可以不要告訴彆人嗎,如果他們問起來,你就說是團隊的創意。”
“為什麼?”李喻東不解,“這是你的成果。”
甘藍昭當然想讓彆人知道這是她的創意產出,但她如何能夠得到這個機會她心裡也清楚。如果不是因為認識李喻東,不是因為和他有這層關係在,一個剛剛回國工作的小實習生,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表現自己的機會。
範江舟的想法雖然讓她覺得不被尊重,但歸根到底也不能怪他會這樣想,她得到這個機會就是因為“身份特殊”。
她不想讓彆人知道這件事,不是因為不自信,相反,她會想辦法儘快再跑快一點,讓更多人知道她有這個實力。
她不想再像現在這樣一直仰望他了,如果可以,她想和他肩並肩,真正的“肩並肩”。
甘藍昭笑了笑,“我真正該亮相的地方不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