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辦法每天都去探望儲小天,但請的護工非常儘責,每天都會準時報告儲小天的日常。一周過去,他目前恢複得不錯,情緒也穩定了許多,沒有再喝過酒,但要是提到回醫院複診,還是非常抗拒。
護工每天說的最多的句子就是“他在發呆”。
甘藍昭知道,身體上的恢複可以很快,但是心理上的急不得。
要想幫儲小天解決問題,就得找到問題的根源,對症下藥。可儲小天的頹廢是因為沈珠去世,人不能死而複生,儲小天能不能走出來還得看他自己。
李喻東把車停在小區對麵的露天停車場,邊解安全帶邊說:“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如果他狀態還不錯,就不用讓護工天天盯著他了。”
甘藍昭先是有些奇怪,然後明白了他的意思。儲小天一個成年人,如今病症已經恢複,如果還被人像看管小孩一樣全天盯著,對他的自尊心是很大的打擊。
“我主要是怕他自己一個人待著,萬一又出什麼意外……”
“請護工隻是權宜之策,要想改變他目前的狀態,得想其他辦法。”
“我覺得隻有讓他放下沈珠,才能擁抱新生活。你跟他認識這麼多年了,有什麼好辦法嗎?”
“自從離開這個行業,小天的生活裡就隻剩下了思念沈珠這一件事,目前看來最好的辦法是讓他重新投入到另一件事裡,轉移注意力。”
兩人下了車,過個馬路便來到小區,值班保安看到甘藍昭來了,甚至主動探出頭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啊!”
甘藍昭怪不好意思的。
她跟在李喻東身邊,幾乎要小跑起來才能跟上。李喻東察覺到了這一點,自覺放慢了腳步。
兩人到儲小天家的時候,他剛剛睡醒,氣色好多了,眼神也不像以前那樣閃閃躲躲,甚至主動給他們泡了茶,從櫃子裡拿出零食,然後自嘲地笑了下,“平時在家沒事做,就吃點零食。”然後挑出一盒餅乾給甘藍昭:“這個最好吃。”
甘藍昭心想,不愧是她救回來的,“重生”後竟然也染上了吃零食這個習慣。
除了吃零食,儲小天沒事做的時候便打掃衛生,本就空曠無比的家失去了灰塵以後,從毛坯房變成了樣板間,更沒什麼人氣了。
“有沒有想過重新裝修一下?”甘藍昭咬著一口餅乾四處張望,“添點家具什麼的,住起來也舒服。”
裝修是一件麻煩事,要是他願意,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占據他的生活。
但儲小天非常果斷地搖了搖頭,說現在住著沒什麼不方便的地方,他不想讓太多陌生人來家裡。
“好歹添多一點生活用品吧,垃圾桶都沒有一個。”甘藍昭晃了晃手上的餅乾包裝。
儲小天淡定地指了指靠牆而放的一個塑料袋:“垃圾扔那裡麵就好。”
這條路行不通,甘藍昭對著李喻東使眼色,意思是你也想想辦法。李喻東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小天,要不要來我的錄音室幫忙?”
這一回,儲小天沒有立刻拒絕。見他不反對,李喻東繼續說:“最近要來很多新設備,但是我那裡懂設備的人不多,需要一個總工程師。我想的是,與其請外麵那些不知底細的人,不如找你,你的能力我放心。”
和沈珠、李喻東直接以歌手的身份出道不同,儲小天在做歌手之前,在幕後磨練了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國內老牌的錄音室,基本都留下過他的作品。
和沈珠結緣,也是在錄音室。
聽李喻東說這話,甘藍昭眼睛亮了亮。她想到的都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李喻東提的意見卻觸及了根本。說到底,儲小天是個音樂人,音樂是他的事業,回到自己擅長的領域裡繼續發光發熱,確實是最好的療傷方法。
隻是一旦重回音樂圈,儲小天好不容易清淨的生活恐怕又要結束了,之前編造的有關家庭的謊言、有關沈珠的謊言,都將無法維持,說不定還會迎來新的輿論風暴。
但換個角度看,傷口不去刺激,怎麼能獲得重生的動力?
甘藍昭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同樣地,隻有感覺到痛和癢,她才會放心,至少這是身體正在迅速修複的信號。
儲小天的注意力被甘藍昭吸引過去了,後知後覺地問:“你的手怎麼了?”
“沒啥,雨天路滑,摔了一跤。”
甘藍昭想把這件事糊弄過去,誰知李喻東卻主動開口了,“前幾天錄節目,她為了趕在演出開始前拿到一把很重要的小提琴,淋著大雨來回跑了好幾公裡,在路上摔倒了,滿手是血,也沒停下來。”
甘藍昭本來沒覺得有什麼,但此時從彆人嘴裡聽這件事,怎麼感覺自己特彆勇敢?
李喻東看向儲小天,“她隻是導演組的實習生,連正式員工都不算,等節目播出,名字隻能在實習導演一欄快速劃過去。但她喜歡自己的工作,做什麼都全力以赴,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放棄,哪怕受了很重的傷。”
甘藍昭知道,李喻東是想用這件事刺激儲小天,但聽到這番話依舊很感動,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時候沒想那麼多。”
“小天,我記得你以前也把音樂事業當作那把必須要拿到的小提琴,拚儘全力做任何事,為什麼現在不願意跑起來了?”
儲小天還是笑著搖了搖頭。
“算了,太久了,生疏了。”
雖然沒能說服儲小天,但甘藍昭覺得事態很樂觀:沒有立刻拒絕,而是猶豫再三才拒絕,說明他內心動搖了。既然有動搖,那就可以被攻破,再找點什麼讓儲小天重燃做音樂的動力,他一定能回歸。
坐了一會兒,李喻東和甘藍昭準備離開去錄音室開會。李喻東又一次問了他的意向,儲小天還是搖頭,把兩人送到門口後,不願再踏出一步。
甘藍昭換好鞋子,習慣性地看了眼大門,驚訝地發現門鎖已經修好了。
“這鎖好了?你知道它是壞的啊?”
儲小天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看著他的表情,甘藍昭隱約猜到了什麼。
縮不回去的鎖芯,關不上的家門——甘藍昭以前一直疑惑到底是誰弄的,雖然看似缺德,但在關鍵時刻救了儲小天一命,要不是門沒關,她根本發現不了酒精中毒的儲小天。
現在看來,“罪魁禍首”說不定就是儲小天自己。
從他的目光中確認了這一點,甘藍昭有點激動。原來在和絕望的情緒做抗爭的時候,儲小天從來沒有投降認輸,絕望之中的最後一絲生機,是他自己給自己留的!
或許是因為想明白了這一點,甘藍昭走出大樓的時候蹦蹦跳跳的,直接把好心情寫在了臉上。李喻東忍不住伸出手拉了她一下,幫她避開了一個碎磚。
“是準備再摔一跤嗎?”
甘藍昭收斂了點,朝著他笑了笑,“你剛剛跟儲小天說的那段話是什麼意思?”
李喻東裝傻:“什麼什麼意思,沒彆的意思。”
“我中文沒你好,不要說這些話來繞我。”甘藍昭直接問出口:“說那段話是為了鼓勵儲小天,還是說想借這個機會誇誇我?”
你是不是也發自內心地覺得,那天的我很勇敢呢。
李喻東放慢了腳步,來配合甘藍昭的步幅。他走得愜意,低頭看向她閃閃的眼睛。
今天上午,穆灃特地打了個電話過來問小提琴的後續,說起那天在雨中交接的場景,他難得見到往日嬉皮笑臉慣了的穆灃,第一次如此嚴肅認真地說甘藍昭簡直像個超級英雄。
穆灃說當時來不及問,他想知道到底是多重要的演出,才值得她這麼拚命。
李喻東也想知道,既然已經借來了琴,又為什麼對這一把如此執著。
或許甘藍昭還是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無意識的行為,已經傳遞出了一種信號。
對於李喻東來說,雖然出於種種原因,他把自己的心封閉了很久,但他畢竟不是草木,他能夠感覺到,兩個人的關係早就超越了兩年前協商合約時的那樣,彼此獨立、互不打擾,在法律之外隻做個陌生人。
想到這,李喻東突然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也沒有清理乾淨內心的創口,和甘藍昭相反,他手裡連一點點勇氣都沒有,如何去愛人?
節目快要播出了,要是效果不好,抑或聆音有彆的動作,從而引發更大的輿論風暴,他到時候自保都不一定可以,又怎麼能保護好甘藍昭。讓她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拘無束地做想做的事情,這才是最好的決定。
如果再早幾年,在最意氣風發的那幾年……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甘藍昭繞到李喻東麵前,一邊倒退著走,一邊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晃了晃,“還說我呢,你走路的時候不也在發呆。”
“我沒有在發呆,是在想事情。”李喻東又伸出手,準備把她拉回來,“好好走路。”
甘藍昭眉毛一擰,躲開他的動作,“承認是在誇我就那麼難嗎,不說算了,啊——”
越擔心什麼越是會發生什麼。好在李喻東眼疾手快地撈住了她揮舞的手臂,這下是真的及時伸出援手了,再晚一步甘藍昭就要仰麵摔倒。擦傷事小,後腦勺著地事大。
甘藍昭嚇得不輕,看向地麵上那個不起眼的小石頭,“嚇死我了……”
這回聽話了,緊緊跟在李喻東身邊,對路麵的每一處坑坑窪窪都如臨大敵。
兩個人穿過小區花園,走出側門,準備過紅綠燈去對麵的停車場。
轉頭看見甘藍昭小心翼翼的樣子,李喻東忍不住笑了笑,回答她之前提出的問題:“精神上值得誇獎,但行為不值得鼓勵,沒必要為了這種額外的工作又是淋雨又是受傷。”
誰知道甘藍昭聽了這話,竟然生起了氣,停下來不走了。
“工作?你以為我隻是為了工作?!”
同樣都是工作認真的人,楊潔會為了何正夏這樣嗎!他竟然以為她這樣僅僅是為了工作!
確實氣得不輕,甘藍昭雙手叉腰,深呼吸幾口順了順氣,“要是換一個人我才懶得這樣呢,你到底明不明白!”
是為了你啊。
話到嘴邊,甘藍昭硬生生吞了回去,一激動,差點把心裡話說出來。她的這些嚴重違反合約內容的心思可千萬不能被發現,萬一把人嚇跑了提前結束合約,賠了夫人又折兵麼不是。
李喻東在裝傻,追問道:“明白什麼?”
隻可惜甘藍昭心思在彆處,沒發現李喻東那裝模作樣的表情,她支支吾吾地:“嗯……不僅僅是為了工作,我把這當作事業,當然要為了事業拚命啦……”
李喻東撇過頭,笑意從嘴邊蕩漾出來,再也憋不住了。
逗一逗她真的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