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昭扶著牆慢慢往休息室的方向走。濕透了的衣服貼在皮膚上,不適感越來越強烈,她沒有帶備用的衣服,但好在剛剛出門的時候沒穿外套,留在休息室的外套是乾的。
通往休息室的路要經過演播大廳,越往前走,音樂的聲音就越明顯,甘藍昭在演播大廳入口處停了下來,側耳細聽。
第一段剛剛結束,來到了music break的部分,雖然效果遠不如置身其中聽來得好,但至少沒有全部錯過。小提琴聲響起來的一瞬間,甘藍昭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事先沒有彩排,沒有走位,甚至沒有預錄製,李喻東在全部即興的情況下一次性完成了這段小提琴獨奏。
不知為何,甘藍昭的胸膛內升騰起難以掩飾的驕傲,直接反映在了她的臉上。傻笑了一會兒,她突然收起笑容,要是這時候有人經過,看到一個渾身濕透兩手滿是鮮血狼狽不堪的女人蹲在演播大廳門口傻笑,不到一秒就能嚇暈過去。
但無論如何,不愧是李喻東——從來不會讓她失望。
她也得時刻努力不給這個團隊拖後腿才行!
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甘藍昭站起來繼續走。
休息室內,周明睿一個人坐在位置上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甘藍昭有些驚訝,“你怎麼在這?”
周明睿壓著聲音,“我有話想跟你說。”
“是你上次問我的事情吧,我記得我已經給過答複了,我不換組。”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再一次被拒絕,周明睿還是覺得臉上發燙。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我知道你來問我是出於好意,但我真的不想換。”甘藍昭疲累地癱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此時的自己是何形象了,“雖然你剛剛幫了我一個大忙,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你以後有需要我也會幫你。”
周明睿的臉漲得更紅了,他麵帶三分羞愧七分不解,糾結地說:“你剛剛給我的琴是給李喻東的嗎,上台演奏要用?可是我明明看見,他上台的時候手裡已經有了一把琴了。”
甘藍昭立刻扭過頭問,“你到的時候他已經上台了?”
“我隻是有點迷路,沒有刻意耽誤時間……”
“所以琴沒有送到他手上。”
剛剛壓下去的血腥味似乎又翻湧上來了。她總算體會到武俠小說裡寫的氣火攻心之下吐出一口鮮血是什麼體驗了。
周明睿摸了摸頭發,“那把琴很重要嗎,應該不會耽誤演出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甘藍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生怕自己一張嘴真的被氣到突出一口血,她拿起外套打算離開這個地方,再跟周明睿待在一個房間哪怕一秒鐘,她都受不了了。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多好的機會,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拒絕。”周明睿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倒是一點不會耽誤自己的事情,“你現在的這個組又累又沒有出路,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了,不就是一把小提琴麼,他站在舞台上拉琴才幾十秒的事情,何苦你這樣……”
對上甘藍昭冷漠的失望的目光,周明睿把後麵的幾個字咽了回去,清清嗓子,“你怎麼……不說話?”
“我沒什麼好說的。楊啟斯應該已經替我罵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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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甘藍昭心口一陣陣發酸。
怪不了彆人,隻能怪她最後實在跑不動,才會把琴托付給周明睿。
好在李喻東最終還是拿著從樂團借來的提琴,順利上台表演了。她做的這一切雖然是無用功,但至少沒有耽誤正事。甘藍昭深呼吸調整情緒,但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臉上的雨水還沒有擦乾淨,混在一起,冷熱交融。
又一次來到演播大廳門口,幾片遮光布被風吹了起來,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場內的情況。李喻東和張淮坐在同一張長沙發上,甘藍昭所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們。
張淮雖年輕,但身上有種難得的老成,穿著一身白西裝端端正正地坐著,一臉正氣。李喻東相對來說則放鬆很多,他解開了外套扣子,靠在沙發椅背上,一舉一動流露出成熟的鬆弛感。
甘藍昭心想,李喻東此時的失意肯定是一時的,至少這檔節目的播出,一定可以幫助他擺脫這暫時的低穀。也就是說,要不了多久他又能站上華麗、宏大的舞台上,享受他本該擁有的掌聲和歡呼了。
也好,他們的合約關係再有一年就能結束了。
富士山無法私有,任何一座山、一片雲、一陣風,都無法永遠地停留在身邊。
又看了兩眼,李喻東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目光朝這個方向投來。甘藍昭縮了縮脖子,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得到她,但她還是躲了。
好在高高揚起的遮光布隨即落了下來,再一次遮住了一切。甘藍昭伸出手想掀開簾子,驟然看到掌根的傷口,血不止何時止住了,整個手掌緊繃著,傷口又臟又深。
好疼啊。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有一通來電,是產業園保安室打來的。
“喂,門口有個人說是你們節目組的人,吵著要進來,但又沒帶手機,你過來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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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著傘匆匆趕到產業園門口,甘藍昭一眼就看到了蹲在牆邊的龐諾。他同樣渾身濕透,白襯衫上印著大片汙泥,頭發緊貼頭皮,皮鞋像是在泥水裡泡過,狼狽的樣子跟她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甘藍昭走上前,驚訝道:“龐諾,你怎麼了?”
龐諾抬起埋在手臂裡的腦袋,呆滯地看向她,臉上一個大巴掌印清晰可見。
“藍藍姐,我是不是沒有趕上?我是不是錯過了?”
“你跟我來。”風吹到身上,凍得甘藍昭腦袋發疼。她拉著龐諾走出產業園,“我們組的錄製已經結束了。”
聽到這聲宣判,龐諾的肩膀徹底垮了下來,一米八幾的高個子瞬間矮了十幾公分。
“好在一切順利,沒有耽誤什麼。”甘藍昭見他這樣,不忍責備,上前安慰道,“你是不是被你爸爸發現了?”
“我爸把我關在房間裡,沒收了我的所有通訊設備,我那個時候想跟你們發消息都來不及了。後來我趁他們不注意,從二樓跳下去,才逃出來了。”
跳樓?逃跑?甘藍昭瞪大眼睛,“你家離這裡這麼遠,怎麼過來的?”
龐諾紅了眼眶,最後的倔強讓他用力憋著眼淚。
“有好心人願意借我五塊錢搭地鐵,但地鐵到不了園區,出了地鐵以後我隻能一邊問路一邊跑,沒想到突然下雨了,地上很滑……”
距離園區最近的地鐵站也有好幾公裡,更何況龐諾還不認路,不用說甘藍昭都知道龐諾經曆了什麼。她也剛好經曆了同樣的事情。
甘藍昭從外套口袋裡拿出紙巾給龐諾擦臉,然後想起什麼,立刻查看他的手,仔仔細細裡裡外外地查看。
“摔倒的時候受傷了嗎?”
“沒有。”
“那就好。”
她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天才小提琴手,未來不可估量的小提琴藝術家,這雙手在以後不僅要拉響旋律,說不定能創造旋律,要是出了問題,那她一定會內疚一輩子。
龐諾也看到了甘藍昭的傷口,反握住她的手掌,倒吸一口涼氣。“藍藍姐,你……”
甘藍昭笑著搖了搖頭,把手縮了回來。“我沒事。你這樣偷偷跑出來,被你爸爸發現了怎麼辦?”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永遠無法體會到我有多想站上舞台,他隻會覺得我還是個孩子,做什麼都在胡鬨。”
甘藍昭安慰道:“你才二十歲出頭,還這麼年輕,以後一定會有更多的舞台。”
龐諾卻破涕為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藍藍姐,雖然我和張淮是同學,馬上要畢業了,但我上個月才剛過十八歲生日,還沒有到二十歲。”
甘藍昭驚訝地看向他,但一細想,又覺得十分合理。
雖然和張淮同是大四學生,但龐諾模樣更加稚嫩,行為處事經常讓人覺得是個孩子,確實,大多數人在他這個年紀還在備戰高考,哪裡能和成熟沾邊。
怪不得他剛來的時候那麼開心。剛過成人禮,在法律上被允許獨立做決定了,正好老師提供了這麼好的機會,當然是興致昂揚地答應下來了。
甘藍昭拿出手機,“我叫車把你把你送回家。你回去以後和爸媽好好聊一聊,千萬不要再衝動了。”
一聽到要回家,龐諾似乎又失落起來。甘藍昭看向麵前這個隻有十八歲的少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你什麼時候真正強大了,就可以自己做決定了,這一路可能會有點痛苦,但不要放棄,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兩年前,她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也像龐諾一樣一身蠻勁,橫衝直撞,被不斷指責這樣太衝動。衝到今天她才發現,沿路遇到的無數個難關,都需要靠著蠻勁才能衝過去。
有這份衝動多好啊,獨屬於年輕人的一團火,可千萬不能早早地熄滅了啊。
“你今天從家裡逃出來的那一刻,是什麼心情?一定要記住它,日後要是有機會登上更大更好的舞台,你就保持著同樣的心情,拚儘全力衝上那個舞台。”甘藍昭目光堅定,“龐諾,你的未來會有很多舞台,衝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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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李喻東和張淮的表演非常成功,但按照劇情安排,第一名必須要給陳鹿鳴和張威,為陳鹿鳴的巡回演唱會宣傳造勢。
由於前期沒有淘汰機製,因此排名並沒有那麼重要,最關鍵的是要爭取觀眾緣,在總決賽直播時獲得更多票數。
回想起現場觀眾的反應,杜小焰完全不擔心沒拿第一會有很大的影響,至少和甘藍昭兩隻手上的傷相比,她更著急後者。
楊啟斯陪甘藍昭去醫務室做清創。看著傷口不深,沒想到醫生一上手甘藍昭就痛苦地嚎叫起來,直接痛到整個手掌失去知覺。
勉強做好了清創,甘藍昭兩個手掌又被紗布纏得嚴嚴實實,手指能動,但抓握受到了影響。
醫務室醫生一邊收拾紗布一邊說:“傷口再深一點就要送去醫院縫針了。”
楊啟斯張大嘴:“這麼嚴重?!”
醫生一指托盤:“你看看清理出來了些什麼,這麼大的石子,還有玻璃渣子,沒傷到筋骨真的是不幸中的萬幸。”
聽了這話,楊啟斯趕忙跟杜小焰彙報,然後趕甘藍昭回家。
“焰姐讓你先回去休息,反正接下來事兒也不多了。回去好好養傷啊,你可是咱們隊伍裡的猛將,以後的戰況隻會越來越激烈,不能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