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忙完定妝照的拍攝,可以休息一會兒了,可甘藍昭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就接到了萬良波打來的電話。
“吵著鬨著要回家,醫生差點報警,沒辦法,隻能把人放回去了。”
小區門口,值班的還是那個年輕保安,再次見到甘藍昭,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敬佩和感激,一點不敢耽誤地開門放行。
甘藍昭熟門熟路地帶著李喻東來到802。
房門還是沒有鎖上,甘藍昭昨天帶來的兩袋東西卻被提到了房間裡。門內一片昏暗,微弱的光透過窗簾縫隙漏了進來。
沙發上露出半個背影,儲小天背對著他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李喻東拍了拍甘藍昭的肩膀,輕聲道:“我去看看情況,你去關門。”
兩個人都有意識地放慢了腳步,生怕太大的動靜會嚇到儲小天。甘藍昭發現轉出來的鎖芯並不能轉回去,被人為用膠水固定住了,彆人都是擔心家門沒有鎖,但他家卻相反,像是怕門被關上。
關門的動靜引起了儲小天的注意。他猛地回過頭,看到房子裡出現了彆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掙紮著要從沙發上爬起來。
卻又因渾身無力,直接滾到了地板上。
“彆過來,你們彆過來!”儲小天痛苦地抱著頭,“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甘藍昭走上前兩步,“你應該在醫院多住幾天,酒精中毒不是小事,為什麼不等恢複好再出院?”
或許是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儲小天立刻閉上了嘴,看起沒那麼害怕了,但目光仍舊十分警覺。
“昨天是你?”
“對啊,是我,原來你對我有印象。”
儲小天指著她,惡狠狠地問:“你到底是誰!”
“小天,你還能認出我嗎?”
站在一邊的李喻東摘下口罩,走到儲小天麵前。儲小天抬頭看向他,動作立刻僵住了。多年老友相見,陌生和熟悉交織在兩人的視線之間,好一會兒,他又一次麵帶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
隻是這一次,他不再像以往那般暴怒喊叫,而是開始了無聲而漫長的哭泣。
他的眼淚像是決堤的小河,順著眼眶落進指縫裡,再然後沿著胳膊,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積攢了三年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漫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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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應該從哪裡開始講?
不如從這裡開始。三年前,沈珠死於癌症。
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即使進行了最快的乾預,還是沒能趕上癌細胞擴散的速度,從確診到死亡,隻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但又好像不是沒有預兆,不知從何時開始,沈珠的頭發開始一把一把地掉,她時而徹夜失眠,時而昏昏沉沉睡一天都睡不夠,以前為了工作可以連續好幾天通宵趕工,但那段時間隻要稍微受一點累,五臟六腑就會鬨個不停。
儲小天很早就勸沈珠去醫院做檢查,沈珠總說等忙完這一陣,忙完就去。
她或許是有預感的。沈珠的外婆和媽媽,也都是死於這一種癌症。但儲小天全無準備,他完全沒想到命運給自己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
他和沈珠相伴十年,都是一路吵吵鬨鬨過來的,吵上了頭時誰也不肯讓步,但相愛的時候卻又難舍難分。這一次,兩人因為編曲拌了幾句嘴,很有默契地各自冷靜了兩天。
誰知兩天後再次見到沈珠,卻是在醫院的病房裡。
沈珠穿著病號服躺在那兒,尚且算是有精神,故作樂觀地給自己宣判了死刑。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很快,癌細胞轉移,突發器官衰竭。因為病程短,所以走之前沈珠沒有受太多罪。
沈珠沒有其他家人,因此儲小天一個人操辦了葬禮,同時利用自己在圈內的人脈,讓輿論影響儘可能地降到最低。甚至不惜主動放出兩人分手的假消息,寧願網友火力全開地罵他是渣男,也不要他們過度消費已經故去的沈珠。
兩個月後,外麵的消息逐漸平靜下來,儲小天宣布退出樂壇。
又過了一段時間,好友們紛紛收到他結婚的消息,有人驚訝,有人不解,有人祝賀,但無論如何大家都很默契,沒有把這件事鬨出去。小範圍地“熱鬨”了一陣,儲小天又一次在他們的視野裡消失了。
緊接著,故事的劇情發展到了儲小天女兒降生,前不久剛過周歲生日。
如果故事走向真的如此就好了,隻可惜儲小天並不是一個好的編劇,他沒能把故事繼續寫下去,絕望中,他想到了一死了之。
被甘藍昭發現那天,他飲用了超過自己身體承受能力的酒精,想要用醉生夢死的方式結束生命。
誰知道偏偏出現了一個甘藍昭,偏執的甘藍昭來找了他三次。
他又一次撿回了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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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小天或許是太久沒有和人對話,講出來的事情斷斷續續,前後顛倒,但甘藍昭還是聽明白了。
三年前儲小天宣布退出樂壇,搬到現在住的地方來,逐漸斷了一切和外界的溝通,隻在網絡上還和幾個關係緊密的朋友偶爾聯係。
從那以後他得了非常嚴重的情緒病,為了治病不得不長時間吃藥,藥物的作用讓儲小天變成了一個沒有情緒起伏的怪人,偶爾狀態好點的時候,他便會像上次那樣,p一些照片,編好故事發給朋友,假裝自己過得很好。
一年前,儲小天停了藥,情緒病再次複發,他開始整日酗酒,麻痹自己的神經。
要不是李喻東給自己發消息,說要在節目裡演唱《靈魂剪影》,儲小天都快要把自己是誰給忘記了。
儲小天的身體還是很虛弱,情緒大起大落後,又一次倒在沙發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像他現在這種情況,留他一個人住在這裡非常不安全,天色漸暗,李喻東打算先送甘藍昭回酒店,再然後回來照看他。
“明天要開始聯排了,到時候又是沒日沒夜的工作,這樣下去你也會把身體熬壞的。”看李喻東的臉色就知道,昨天熬了一夜,他回去也沒休息好,如果今天還要熬著,不知道他那體弱多病的身子撐不撐得住。
“等他情況穩定下來我就走。我之前住的公寓也在這附近,要是累了我可以回那裡休息。”
“可之前波哥說你公寓附近一直有狗仔在蹲點。”
“我一個人進出公寓,就算拍到了也沒什麼。走吧,我送你回去。”
甘藍昭搖頭說道:“現在是晚高峰,開車會堵在路上,坐地鐵更節省時間。”
李喻東停頓片刻,“好,那我送你出小區。”
氣溫又降下來了。
晚飯時間的小區還是那副充滿人間煙火的模樣,兩人並肩走在路上,耳邊都是歡聲笑語。這裡比青灣花園熱鬨多了。
甘藍昭突然覺得,吃飽喝足後,和家人一起下樓散散步的幸福感,是不可被替代的。
她前所未有地體會到了什麼叫珍惜當下。哪怕當下對於她來說,隻是和李喻東並肩走在這條路上。
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整日裡忙前忙後如履薄冰的實習導演,李喻東也不是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的公眾人物,他們也沒有要照看一個情緒不穩定的朋友,沒有那麼多工作要處理。
兩個人隻是剛剛吃過飯,一起下樓散步消食罷了。
這或許也是儲小天一直在追求的幸福感。
即使沈珠去世,他也要搬進這套原本為了結婚準備的新房,即使家具都還沒來得及添置。他就這麼睡在沙發上,整日整日地看著客廳角落,那裡擺放著沈珠挑選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家私——書架。
儲小天說,一年前停藥,是因為在藥物的作用下,他的記憶力開始減退,兩人很多相處的細節都變得模糊不堪,沒有起伏的情緒,讓他幾乎回想不起相愛的酸甜苦辣。停了藥,雖然悲傷再次出現,可是回憶往昔的時候也能獲得一霎如夢的快樂,就好像眼前人還在眼前那樣。
剛開始,甘藍昭不太理儲小天這麼自暴自棄的行為,但現在想來,自問如果換做是自己,她不一定有儲小天這麼勇敢。
或許等量的愛,就是需要等量的勇敢才能夠換來。
生命之中什麼都是公平的。
甘藍昭扭過頭看了眼李喻東,他戴著口罩,看不清表情。但他似乎很久沒有在人群中行走了,始終低著頭,有意地避開一切迎麵而來的人。
李喻東也有過情緒病非常嚴重的時期,那時候他一個人在國內,舉目無親,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過現在好了,她以後會以家人的身份保護他。
甘藍昭拉著他換了一條人少的小路,“我們走這裡。”
“如果我之前抽空跟他見個麵,或許能早點發現他的不對勁。”李喻東突然說,“都怪我。”
甘藍昭看向他。原來他剛才一直不說話,是在自責。看到儲小天狀態這麼糟糕,他心裡一定非常不好受。
“他生病的這三年,你也在很辛苦地生活不是麼?你在打解約官司,在找事業上的出路。能咬牙堅持下來就很不容易了,你完全不用自責。”
“他在上海的朋友不多。我應該……”
“你昨天在醫院守了他一整夜,今天忙完工作就立刻來找他了,等會說不定還要徹夜守著他。當然了,我比你更辛苦,按理說我跟他還不算是朋友。”甘藍昭語氣輕鬆,好像根本沒有遇到什麼事那樣,“要我說,等他恢複好了,一定要請我們倆吃頓大餐。”
“吃大餐?”
“對啊,錄完這一期就能放假了,勝利與大餐就在前方!”
李喻東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下來,他忍不住笑了笑。甘藍昭是一個很神奇的人,有時候覺得她非常堅強,但實際上很愛哭,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她。可偏偏也是這時候,她又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委屈和難受都被消化掉了,什麼事都不往心裡去。
也就是這樣一個人,才能想出“合約婚姻”這麼一件離譜又大膽的事情,才能在進組以後麵對這麼多突發狀況,被磨練得越來越得心應手,才能在關鍵時刻克服恐懼,挽救回一條生命。
甘藍昭的生命力,如此蓬勃。
“錄完這一期,先讓我請你吃頓大餐。就當是感謝。”
“你確實要好好感謝我。”甘藍昭看他一眼,“一頓不夠哦。”
兩人走到小區側門,過個紅綠燈,對麵就有地鐵站。紅色的倒計時數字一點點變小,趕時間的車流加快了速度。
甘藍昭側過身,目光落在李喻東的左手上。
那是一雙乾淨又修長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齊,骨節和血管清晰分明,看起來很有力量。
甘藍昭的心跳加快,她突然伸出手,把那隻手包裹在掌心,用力握了一下。
他的指尖是涼的,但掌心很溫暖。
隻是握了一瞬,她很快便鬆開了,快速丟下一句:“你的手好冷,要多穿點。”
然後趁著紅燈變綠,邁開步子快速跑向對麵。
為什麼會這麼開心呢,她感覺自己好像要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