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昭想不明白。既然已經決定由李喻東負責小提琴的部分,那張淮為何還要推薦自己的同學來這裡,又或者臨時出了狀況才需要換人,那麼甘藍昭作為導演組的成員至少會提前知情。
突然多出來一個小提琴手,最大的問題是舞台效果會大打折扣,兩個人用歌聲和器樂聲對話的完整性將會被打破。
甘藍昭憋了一肚子問題,把琴交接好,她立刻來到台前找到杜小焰。
杜小焰早就知道甘藍昭想問什麼,她知道這件事並不比甘藍昭早,她也很意外,作為李喻東的fpd,人都進棚了她才遲遲地知道這件事。直到龐諾背著琴出現在麵前,她才意識到這次人員調換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結果,無法改變了。
畢竟這個龐諾可大有來頭。
“那人是龐文奇的獨子。龐文奇聽說過沒,國內的小提琴演奏家裡他是這個——”杜小焰伸出一根手指,“龐諾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了這件事,主動提出想來試試。我隻好先帶他去找Andrew,然後拖延時間給李喻東打電話。”
“李喻東怎麼說?”
“要不是我打電話給他,他還被蒙在鼓裡。Andrew當時不在演播大廳,但樂團指揮秦韜在,他說龐諾雖然還沒正式出道,但是個天才,願意來演出是我們節目組沾光,還說……”
“還有什麼?”
“還說李喻東的水平肯定沒有龐諾的水平高,”
甘藍昭心頭冒火。這個秦韜根本沒聽過李喻東拉琴,憑什麼得出這樣的評論?再說了,這又不是帕格尼尼演奏會,不需要多麼高超的演奏水平,明明保證舞台效果才是最重要的!
“不行,我去問清楚。”
“你想找誰問清楚?”杜小焰連忙拉住她,“木已成舟,來不及了。這要是彆人還好說,但他偏偏是龐文奇的兒子,沒人敢得罪,你就算問到梁導麵前,梁導也隻會笑著歡迎龐諾來表演,甚至反過來叮囑我多給龐諾點鏡頭。”
杜小焰當然也很生氣,但生氣並沒有用,除非龐諾自己主動退出,不然誰也不敢把他趕走,這一招先斬後奏可真絕。
甘藍昭看向台中央的年輕男孩,笑容滿麵,似乎很享受這次登台演出的機會,心中不禁泛起了淡淡的酸楚。
小提琴部分完全是李喻東自己的創作,原曲中沒有,他本可以在台上親自演奏,可現在……好在杜小焰剛才有一句話點醒了甘藍昭,既然讓龐諾主動退出是唯一的解,那就朝這個方向去想辦法!
沒多久,李喻東也到了演播大廳。
龐諾第一次參與綜藝錄製排練,覺得新奇,每一個環節都要拉著杜小焰和甘藍昭問好多問題。
杜小焰手裡拿著導演話筒指揮工作,忙起來的時候渾身生人勿擾的氣場,龐諾於是纏上了甘藍昭。
甘藍昭本就因為橫插一腳的行為對他印象不佳,一開始還能忍著脾氣好聲好氣地回答,到後來乾脆不想說了,開始隨便糊弄。
“導演,那個掛在人身上的是什麼?”
甘藍昭瞥一眼,“斯坦尼康。”
“這是個人名嗎?”
“嗯嗯嗯,對對對對,人名。”
“怎麼隻有這個相機有名字,其他相機沒有名字?”
甘藍昭無語,“我怎麼知道。”
龐諾又突然抬起頭,指著頭頂說:“我第一次見這個東西,長得有點像挖掘機誒。”
甘藍昭順著他的目光,震驚地看了眼被形容成挖掘機的搖臂,不過準確來講,非要這麼形容也不是不行。
不是說龐諾是龐文奇的兒子麼,按理說從小到大應該見過不少大場麵了,怎麼還會問出這麼幼稚的問題。
龐諾的問題實在太多,多到連張淮都有點煩,好幾次做手勢阻止龐諾說話。
甘藍昭很想逃走,奈何現在是工作時間,她必須站在台上配合工作,左看右看,她隻好向李喻東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喻東會意,對甘藍昭招手:“導演,這個鏡頭我們討論一下。”
“來了來了!”
甘藍昭連忙小跑到他身邊,脫離魔爪的她瞬間如釋重負。有李喻東在,龐諾應該不會再纏著她問東問西了。看她這番模樣,李喻東內心發笑,輕聲道:“辛苦你了。”
確實很辛苦。甘藍昭感歎道:“下次我一定把啟斯叫過來,可能隻有她有辦法堵住這個人的嘴。”
排練進行得不算很順利,按照原定計劃,今天要完成鏡頭設計。但龐諾的出現明顯打亂了整組的節奏,拖了半個小時還沒完成任務。
龐諾看了眼時間,剛過十一點。工作到深夜是影視行業的常態,尤其是開機前,可在場的其他人還沒有意見,他倒是先舉手示意了,“太晚了,我得走了。”
杜小焰此時正在控台,完全聽不清龐諾說了什麼,甘藍昭隻好用對講機幫忙傳話。杜小焰那頭沉默了五秒,“他要走就走吧。”
得到離場許可的龐諾立刻把提琴收進琴盒裡,抓起外套離場了。剛走沒兩分鐘又突然折返,一臉天真地拉住甘藍昭,“我不認路,你能把我帶到門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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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越來越低了,甘藍昭忘記穿外套,隻好在夜風中裹緊身上的衛衣,送這個天降的關係戶離開錄影棚。
龐諾看她被凍得夠嗆,有些抱歉:“我今天第一次來這裡,所以不認路,不過你放心,下次就不需要你帶路了。”
竟然還在想著下次。甘藍昭忍住懟回去的衝動,問:“你怎麼不等張淮一起走啊。”
“我不回學校,我得回家。我爸的規矩是不管做什麼十二點之前必須到家,要是回去晚了,就要被發現了。”
甘藍昭耳朵立刻豎了起來。什麼叫被發現,搞得像是做什麼偷雞摸狗的事,而且聽龐諾這話的意思,他爸爸不知道他要來參加錄製?
“你都成年了,還有宵禁啊?”
龐諾做了個苦惱的表情:“我爸是個老古董,他說的話沒人敢忤逆。”
“錄節目彩排到深夜很正常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我……”話說一半,龐諾突然想起秦老師囑咐的話,又把話咽了回去,對著甘藍昭笑了笑。
甘藍昭知道,套話不能急於一時,龐諾雖然看著單純,但也不至於缺心眼。她當做什麼都沒聽到,指著視線範圍內的最亮的燈:“那盞燈看到了嗎,那就是產業園的出口,去吧,走的時候記得在門口登記一下信息。”
“你不送我過去嗎?”
甘藍昭語氣可憐:“我這都快被凍死了。”
“哦,那你快回去,我自己走就行。拜拜,明天見!”
甘藍昭連忙點了點頭。
真想再也不用見到你。
甘藍昭沒有著急離開,躲在暗色之中目送龐諾。他確實很聽話,走到保安亭的位置,主動走進去登記信息。
確認了人徹底離開,甘藍昭活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然後拚儘表演選修課所學的表演技巧,假意著急地跑到保安亭。
“剛剛那個小帥哥走了?”
保安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啊,走了,走了好一會兒了。”
“他的鑰匙落在我這了。”甘藍昭急得跺腳,又嫌不夠,抓了兩把頭發,“我這沒他聯係方式,怎麼辦……”
甘藍昭天天出現在產業園,保安早就眼熟了她,絲毫不懷疑她怪異誇張的舉止,主動拿出登記冊。
“他剛剛登記信息了,你看看有沒有電話號碼?”
一看,果然有,不僅有電話號碼,龐諾竟然把家庭住址也寫上去了。甘藍昭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然後雙手把登記冊送回去,對著保安大爺甜甜一笑:“謝謝您!”
原先隻是想不動聲色地留個電話號碼,沒想到意外獲得了他的家庭住址。
甘藍昭心裡突然有了一絲絲愧疚。短暫的相處下來,甘藍昭隻感覺龐諾的心思單純到可怕,應該是被家庭保護得太好了,對人心一點防備都沒有。
換個角度,這麼單純的人,哪裡可能主動做出頂替彆人位置這種事。這中間肯定有人在暗中主導。
今天的排練一切如常,似乎沒有不對勁的地方。龐諾和張淮雖然是同級的同學,但並不是同專業,所以算不上非常熟悉。張淮得知他的出現頂替掉了李喻東的小提琴演奏,平時那麼內斂端正的人,也難得把不爽寫在了臉上。
如果中間人不是張淮,那還會是誰呢?
剛才一番浮誇表演,讓甘藍昭全然忘了氣溫這一回事,現在冷靜下來,寒意又掛到了身上,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甘藍昭加快回程的步伐,千萬不能在這關鍵時刻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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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播大廳的彩排結束後,甘藍昭把對講機還給控台,然後拿著最新版的走位表來到李喻東的休息室。
“這是最新版本走位圖,這是接下來幾天的彩排表,這是燈光圖。”甘藍昭把一遝文件交給萬良波,然後順利從他那裡收獲一大袋零食。
“波哥百忙之中還不忘給我補充糧倉,太感謝啦!”
“我可不敢搶功,這是東子囑咐我買的。”
甘藍昭毫不客氣地全盤收下,這一天又是在草叢裡蹲人,又是在寒風中挨凍,為李喻東做了這麼多事情,這些全都是她應得的。
“我室友也愛吃零食,以後記得準備兩份。上次她幫你搞定了歌曲版權,有空你得好好謝謝她。”
這確實是個很大的人情,李喻東點了點頭,“當然要感謝,送個禮物或者其他,你來決定。”
在李喻東心裡,人情債是最欠不得的東西,有機會兩清當然是好,但甘藍昭這樣說卻有彆的目的。自從上次把結婚的事情拆了一半告訴給楊啟斯,她就一直想找機會把另外一半也告訴她。
甘藍昭猶猶豫豫地開口:“我想請她來家裡做客,可以嗎?”
“你的意思是?”
“她是我在國內交的第一個朋友,我不想一直瞞著她。”
李喻東冷靜地反問:“你知道她哥哥是誰嗎?”
“我知道,她把她家裡的情況都告訴我了。”
萬良波在旁邊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忍不住說:“藍藍,如果她把這件事告訴家人,我們的處境會非常被動。”
楊啟斯的父兄身份特殊,娛樂公司的老板,沒有哪個人能簡簡單單爬到這個位置。
對於他們來說,李喻東已婚這件事不算什麼大事,但是對於李喻東來說,被他們知道已婚——就是大事。
“我相信啟斯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我們是朋友。”
萬良波:“這個圈子從來不講人情,隻講利益,隻有利益往來才是最好最穩固的關係。”
李喻東看著甘藍昭,深邃而疲憊的雙眼流轉著萬千情緒,最後化成一句話:“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我們的事情曝光,伴隨你的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出現的狗仔,私人信息的泄露,以及我們兩個人一輩子的糾纏。”
甘藍昭沉默了。
她想到了之前來看彩排的肖子涵,興師動眾地讓狗仔圍著產業園圍了一天。又想到了儲小天,誤以為她倆是狗仔,嚇得幾乎要發瘋。
她完全不能想象,自己要過上這樣的生活。
“你考慮清楚就好,我尊重你的決定。”
李喻東拿起外套,走出休息室。
萬良波也提起箱子準備跟上,想了想還是回頭多了句嘴:“東子搬回青灣花園,就是因為金碟獎那件事,原先的住處被狗仔盯上了,大半年過去了還沒離開,你說這種日子是人過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