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狗再次踏上了那條鮮有人至的山路。康寶好像還記得這裡,拚命想要往灌木叢裡鑽。
甘藍昭時不時就要去解救被枝條纏住的康寶,不一會兒熱出了一身汗,想要打道回府。
“今天應該會有很漂亮的晚霞,不想去看看嗎?”
甘藍昭當然拒絕不了晚霞。她把狗繩塞到李喻東手裡。
“我累了,換你來牽。”
剛剛完成狗繩的交接,李喻東便收到一條信息,他拿出手機一看,笑了出來。
甘藍昭有些好奇:“怎麼了?”
李喻東毫不遮掩地把手機屏幕轉給她看。
甘藍昭看清那人的備注,驚呼出聲:“你認識他?!”
“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剛剛我把要唱這首歌的消息跟他說,他給我發來了他女兒一周歲的照片。”
李喻東口中的他,正是《靈魂剪影》的原唱之一儲小天。
“女兒?他都結婚生子了?”
“他老婆是圈外人,好像是家人介紹的,消息瞞得很好,我跟他認識那麼多年,也都隻是聽他嘴上提過結婚的事。”
“他沒有辦婚禮?”甘藍昭連忙問,“你見過他老婆嗎?”
“沒有,他退圈以後變得很低調,應該是想保護另一半。”
照片裡的小女嬰笑得很開心,是特地去影樓拍的藝術照。
甘藍昭哼了一聲,然後長歎一口氣,“沈珠才去世三年。”
沈珠,另一個原唱。圈內公認唱功極好、潛力無限的女歌手,卻因為患癌,三年前告彆人世。
正因兩人的感情未能修成正果,如今陰陽兩隔,故事再不可能有續集,《靈魂剪影》才格外動人。
“沈珠跟他分手以後沒多久就生病了,他倒好,退出樂壇,娶妻生子,一件都沒落下。”
“所以你覺得,儲小天應該怎麼辦?”李喻東問,“難道要為了沈珠,一輩子不成家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太快了。”
儲小天的行為讓甘藍昭十分不解。作為旁觀者的她回想起整件事,都還會覺得遺憾痛心,當事人又怎能這麼快脫身?
但話說回來,活著的人確實不該沉溺於過往,儘快地擁抱新生活也無可厚非。
甘藍昭越想越糾結,心思全都掛到了臉上,被李喻東看在眼裡。
“你知不知道,沈珠給儲小天留了一封遺書?”
儲小天和沈珠都是李喻東的朋友,兩人的相識、相戀、到最後的天人永隔,正好伴隨著李喻東事業的高峰、低穀和出走。
人生起伏,難得同頻。李喻東很珍惜儲小天這個好友,哪怕如今聯係已不多了。
“外界流傳了很多關於他們倆的故事,我隻能告訴你,那些都不是最準確的。”李喻東的語調平緩而悲傷,“即使爭吵、互相傷害,他們也從未真正分開過。沈珠寫信給小天,是希望他能儘快放下一切,擁抱新的人生,小天照做了。”
甘藍昭反問:“那他真的放下了嗎?”
“我不知道。但我想小天至少明白了,最該珍惜的是當下,這樣很好。”
程英和舒雯也好,儲小天和沈珠也好,都太過糾結於展望未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年少好友,早早地約定要相攜相伴,做真正的一家人,卻偏偏迎來二十多年的分彆。
親密愛人,幻想太多白頭偕老的圓滿劇情,生命卻在戲劇高潮剛剛發生時突然落幕。
最重要的應該是眼前,是當下,是在女校一起溫書的時光,是互為知音高山流水的合唱。
李喻東撇過頭看了眼甘藍昭。並肩同行、曬著太陽散步的身邊人,是不少也是他應該珍惜的當下?
隻見甘藍昭微微眯起眼睛,倔強地搖了搖頭。
“眼前重要,未來也很重要。我不僅要當下,還要未來,如果失去其中一個,我寧願兩個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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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暴雨換來絢麗奪目的火燒雲,山頂視野開闊,是觀賞的絕佳位置。甘藍昭拍了很多照片,發了個朋友圈,不一會兒收到很多點讚和評論。
大多數都在感歎風景的壯麗,但也有極個彆眼尖的人,發現了鏡頭中的兩個影子。
杜小焰不知道自己無形中被歸納成了“極個彆”,連著評論了好幾條。
【太好看了!】
【圖偷了,我要當壁紙。】
【旁邊那個高富帥是誰?】
甘藍昭的第一反應是刪掉,但又怕此地無銀三百兩,於是回複:
【其他遊客。】
太陽落了山,直到整個夜幕都換上了深邃的藍紫色,兩人才重新返程療養院。
用過晚餐沒多久,又到了程英的休息時間,整棟樓早早地安靜下來。甘藍昭和李喻東回到房間,一個在沙發上繼續工作,一個躺在床上追劇,互不打擾。
但是捧著平板電腦,甘藍昭完全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昨天是因為風雨大作突然降溫,所以把床的另一邊分給本就體弱多病的李喻東,非常合理。但今天回溫了,沒昨天那麼冷……
還要不要把床的另一半分給他?
經過昨夜,她可以確定此人非常值得信任,但歸根結底兩個人隻是合約關係,還是應該適當保持距離吧?
甘藍昭趴在床上胡思亂想,全然不覺李喻東開門走了出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返回房間了,手裡抱著一床新的被子。
“我問他們多要了一床被子。”
甘藍昭從床上爬起來,思想鬥爭在這一刻到達了頂峰。
“今天晚上應該不會下雨了。”
李喻東表情淡定,似乎早就預料到甘藍昭會這樣說。
“嗯,不下雨了,應該不會冷。”剛說完,便打了個噴嚏,“抱歉……”
甘藍昭立刻緊張起來。看著他單薄的身體,想到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最終還是咬咬牙:“要不你還是睡到床上吧,另一半讓給你。”
她往旁邊挪了挪,康寶機靈地跳到中間,昂首挺胸,仿佛自己身擔重任。
李喻東一點都沒客氣,把手裡的被子放到床的另一邊,聲音中藏著淡淡的笑意:“好。”
****
短暫的假期很快到了尾聲,第二天,兩人吃過早飯後陪程英出門散了一會兒步,然後啟程返滬。
先是把康寶送回了家,接著李喻東開車帶著甘藍昭來到Soul。
萬良波在門口等李喻東。
她好幾天沒見到他了,上次錄節目都隻有阿奇跟著。身體一向健康的他前不久被傳染了流感,說倒就倒,連發了四天高燒。現在勉強恢複了體力,又立刻投入工作。
他把一串鑰匙交給李喻東,聲音還有點沙啞:“人已經在等你了。”
李喻東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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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一號錄音室的門,隻見兩張椅子並排擺放在麵前,兩個年輕人一坐一立,看起來氣氛並不融洽。
坐著的那個頂了頭像枯草一樣的白色頭發,身上的衛衣像是睡醒了隨便往身上套的,十分不修篇幅。站著的則穿戴整齊,頭發經過精心的打理,西裝褲配白襯衫,貴氣優雅。
正是範江舟和張淮。
範江舟原本坐沒坐相,看到李喻東出現,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立刻挺起腰背規矩起來。
“老師好。”
這是個套間,裡麵還有個小房間是歌手錄音的地方,走出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跟在李喻東身後的甘藍昭瞬間瞪大了眼睛。
顧教授怎麼會在這裡!
李喻東主動打招呼:“顧教授,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沒招待好您。”
“不用說這些,這小夥子已經帶我逛了一圈了。”
顧杭一指,範江舟更加拘謹了。
“真沒想到他現在在你的工作室做學徒。也好,本來在節目裡我就很看好他,被淘汰掉有點可惜,那些導演真的過分!”
甘藍昭悄悄地往李喻東身後縮了縮,順帶把頭低了下去。
雖然範江舟被淘汰跟他完全沒有關係,但嚴格說來,她也是導演組的一員。
“你這個錄音室不錯,設備也很新,隻可惜場地有點小,裝不進大一點的樂團。”
李喻東很謙虛,“樂團錄音還是要找更加專業場地,我這裡還不夠格。”
“慢慢來,我等著你開更大的錄音室。”
張淮始終站姿端正,眼看著李喻東和顧杭越聊越遠,忍不住小聲提醒:“顧教授……”
顧杭想起了正事,拉著張淮來到李喻東麵前,“我這關門弟子就托付給你了,他天資不錯的,但還需雕刻,你不要手軟。”
原來張淮是顧杭的學生。甘藍昭這才反應過來,顧杭是音樂學院的教授,張淮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兩人是師生關係很正常。但沒想到張淮會是顧杭的關門弟子,那這層關係可不一般了。
否則也不會親自來一趟,把得意門生交到李喻東手裡。
“您放心。”李喻東看向張淮,“我前兩天給你布置了作業,完成得怎麼樣?”
張淮立刻從桌上拿起一份譜子,雙手遞過來:“這是我寫的編曲。”
範江舟把眉毛皺成了麻花,這人來了錄音室哪裡都不去,就對著這疊紙發呆。原來這是樂譜?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人手寫樂譜!
李喻東微微有些驚訝,接過那遝文件。
張淮自小學習古典樂,雖然現在主修聲樂,但樂理基礎非常紮實,這份樂譜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顧杭嘴上謙虛,實際上對自己的得意門生十分放心,又聊了兩句便準備離開。直到這時,他才遲鈍地發現李喻東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眼熟。
甘藍昭從未與顧杭有過接觸,但這麼多期節目錄製下來,總還是打過幾次照麵。要真被認出來了,這該怎麼解釋?
正想著要不要繼續躲的時候,李喻東拉著她的胳膊,把她從身後拉到麵前。
“躲在這裡乾什麼,跟教授打個招呼。”
甘藍昭掛上一個得體的微笑,還是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教授您好。”
李喻東介紹道:“她是舒雯婆婆的外孫女,甘藍昭。”
聽到這話,顧杭先是不敢相信地上下打量著甘藍昭,不一會兒,目光熱烈起來,竟然蓄起了眼淚,“她過世的時候我沒能去參加葬禮,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她的後輩。當年要不是她們出手援助,我恐怕……你今年多大了?做什麼工作?回國定居還是旅遊?”
李喻東對上甘藍昭有些疑惑的眼睛,輕聲解釋:“顧教授是兩位外婆當年資助的留洋學生之一。”
顧杭走上前一步,“改天有空來家裡坐坐。”
麵對顧杭真切的目光,甘藍昭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外婆年輕時的光榮事跡多到數不清,怎麼到了她這就煙消雲散了。最後是張淮認出了她,那張正經而嚴肅的臉透出一絲疑惑:“我是不是在演播大廳見過你。”
“我也見過!”範江舟立刻搭腔。
“你好像總跟一個紅頭發的導演在一起。”
紅頭發的導演,那不就是杜小焰。
如果是她被認出來,肯定不會低下頭,而是會甩甩那頭火焰般的紅色長發:沒錯,是我!
那麼楊啟斯呢?估計會忍不住翻個美麗的白眼,大大方方地吐槽:甭提了,被老爹安排來節目組當牛做馬。
“沒錯,我是導演組的實習生。”
甘藍昭抬起頭,麵帶微笑,語氣輕柔卻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