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昭在李喻東的休息室坐了很久,直到等來了梁玥。
陳羽瑤一口咬定甘藍昭跟在自己後麵走上台階,燈暗後推倒了她。甘藍昭卻說自己一直坐在位置上,發現有人摔倒於是走上前查看。
梁玥:“查監控了嗎?”
杜小焰搖了搖頭:“當時一片漆黑,監控什麼也沒拍到。”
“視頻保存下來沒有,給我看看。”
“沒……”
回答問題的同時,杜小焰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衝出了門。
梁玥把門關好,坐到沙發上。四周靜悄悄的,甘藍昭的耳朵裡卻像是裝進了千軍萬馬,轟鳴聲不停。
梁玥上下打量著甘藍昭。“如果你還想繼續完成實習工作,我可以把你推薦去電視台,他們那邊項目很多,你以後或許有機會留下來工作。”
“您這是什麼意思?”
“坦白來講,組裡新來的實習生裡,除了楊啟斯我隻記住了你一個人的名字。”梁玥話鋒一轉“隻是很可惜,你得離開節目組了。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想繼續實習,我可以出麵把你推薦給電視台的導演。”
“我沒有說我要離開節目組。”
“那你是準備明天在開機會議上當眾道歉?”
甘藍昭如鯁在喉,她聽明白了梁玥的畫外音。
原來在梁玥那裡,要麼是她背負著“推搡導演”的罪名離開節目組,要麼順著陳羽瑤的意思當眾道歉,認下這個罪名。
總之,完全沒有“真相大白”這個選項。
當眾被冤枉的委屈都沒有這一刻大,排山倒海的情緒瞬間裹挾住甘藍昭,她咬緊牙關,拚命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顫抖。
“我想問一句,梁導,您覺得我推她了嗎?”
梁玥沒有回答,坐在位置上巍然不動,神色不顯情緒,一點點破綻都沒有。二十年的沉浮打拚,梁玥處理過無數類似的事情。
這裡到處充滿了明爭暗鬥,是你死我活的鬥獸場,不存在什麼如沐春風相愛相親。
到現在還在糾結事情的真相,還是太年輕了。
如果這件事能讓甘藍昭有所成長,在以後的工作中多留點心眼,也不算虧。
麵對梁玥的沉默,甘藍昭的視野漸漸模糊。
這個曾被她視為偶像的女性導演,發誓要好好跟著學習的行業頂尖,在眼淚灌溉的世界裡轟然倒塌。
陳思琳不知道從哪裡得知的消息,知道甘藍昭在哪裡,找了過來。
她直接推開房門,踩著高跟鞋走進來,目光輕飄飄地從甘藍昭身上一劃而過。
“原來梁導在訓話,是我來的不巧。”
甘藍昭先前隻在開機儀式上遠遠地見過陳思琳。這個總是將頭發高高盤起的女人,保養得當,貴氣十足,一舉一動都有著不容侵犯的氣場。
楊啟斯跟她說,陳思琳和他丈夫原先開房地產公司,前幾年趁著風口轉投娛樂產業,賺得盆滿缽滿。
雖然是個十足十的門外漢,但錢多,話語權就大,很有自己的想法。
陳思琳也坐到甘藍昭對麵。
“你也彆覺得委屈,梁導隻是想教你一點做人的道理。犯了錯不要緊,態度怎麼樣才是關鍵,事情剛發生的時候你但凡說一句對不起,也不會鬨成現在這樣。”
“你們怎麼會在我的休息室?”
李喻東站在敞開的房間門口,煞有介事地轉身看了看門牌號,一臉驚訝:“看來我沒走錯,還是說這間休息室被臨時征用了?我出現的不是時候?”
“沒什麼,和員工聊聊天,現在已經聊完了。”
梁玥起身,語氣輕鬆,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她暫時不想讓李喻東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個小實習生而已,想必李喻東也不會花心思。
她走上前拍了拍甘藍昭的肩膀,“你回去好好想想,下班前給我個答複。”
甘藍昭後退半步,朝梁玥舉了一躬,順手抹去眼淚。
“謝謝梁導。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我不會離開。”
甘藍昭垂著頭想要離開房間。
前路被李喻東堵住了。
“借過。”
李喻東側身讓她。他看到甘藍昭滿臉的淚水,以及哭到紅腫的雙眼,心臟好像被什麼重重地捶打了一下。
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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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焰還是晚到了一步,當天下午的監控錄像因為技術原因,全都在半小時前打不開了。
不僅如此,整個監控係統也癱瘓了。
杜小焰氣得頭頂冒煙,多虧林辰昊跟在身邊,才避免了她的暴走。
監控室的小保安剛剛交接班,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麵對完全操作不了的係統也嚇得手腳哆嗦。
“我們會儘快……儘快找人來修複監控設備。”
杜小焰被林辰昊半拖半拉離開了監控室。
“太欺負人了!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一個小時前我來看還是有的!”
“畢竟陳思琳在這一個小時內趕到了。”
杜小焰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在監控室發火一點用都沒有,火氣再大也不能讓錄像複原。但監控是唯一能夠證明甘藍昭清白的證據,要是連這都沒了,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我剛剛就應該把視頻保存下來,這下可好,就算要對峙也沒有證據了,隻能聽她的一麵之詞。”
杜小焰懊悔萬分,抓著頭發蹲在牆邊。
“梁導是什麼態度?”
“還能怎麼辦,她能保持中立我就燒高香了。目前最好的情況是大事化小,最差的情況……”
林辰昊:“你有沒有想過,陳羽瑤為什麼要把事情鬨得這麼大?”
算是問到了點子上,這也是杜小焰一直沒能想明白的事。
說到底這隻是個意外,陳羽瑤平日裡就算再目中無人,也沒有如此發過這麼大的瘋。
更奇怪的是,一直想找機會治一治她的梁玥,竟然也沒有趁這次機會查明真相,來壓陳羽瑤的氣焰。
林辰昊摸著下巴,深思過後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是不是衝著李喻東來的?”他說,“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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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焰在回休息室的路上遇到了李喻東。
還沒等她開口,李喻東沉著臉,急問道:“藍藍怎麼了?”
杜小焰看四下無人,快速地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順便把監控丟失的事情也告訴了他。
“監控的事是我疏忽了。”杜小焰說,“藍藍在哪裡,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李喻東搖頭。送走梁玥和陳思琳,他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沒有發現甘藍昭的身影,晚飯時間已經過了,越來越多的員工回到工作崗位,為了不引人懷疑,他隻能先回休息室。
“我們來找她,你回休息室,不要隨意走動。”杜小焰立刻給楊啟斯打電話,讓她幫忙一起找人。
她想起了林辰昊說的話,那個猜測乍一聽有些荒謬,但細想來並不是沒有道理。
“你和甘藍昭的關係,在這裡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沒有。”
“這件事一定要保密。你現在的處境非常被動,要是傳出去,不僅不能幫到她,還會惹來更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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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喻東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回到了休息室。
杜小焰的那些話反反複複地在腦海裡重播,也在反反複複地提醒他一件事:自從決定留在這個節目,他早該做好陳嘉朗會隨時出手的準備,也該料到身邊的所有人都會因此處於危險之中。
今天他看到了陳思琳。
她坐在沙發上看著甘藍昭的眼神,就像看一隻輕易就能捏死的昆蟲。節目的總製片人,何必要浪費寶貴的時間,特地趕來錄影棚處理一個小實習生的事。
除非,這一切都是特意為之,做給某個人看的戲。
李喻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推門而入。
房間裡一片漆黑,隻有窗戶那兒透進來一些光。窗前有個人影,孤伶伶地靠著沙發往窗外看。
聽到動靜,甘藍昭回頭:“你回來啦。”
找了半天的人原來在這裡。聽這沙啞的聲音,李喻東知道她又哭過了。
“你走吧。”
“去哪裡?”
“我可以讓萬良波去聯係認識的綜藝導演,應該有不少進組的機會。”
甘藍昭想笑,但已經沒有了笑的力氣。
“你怎麼和梁導說一樣的話。是不是在你們眼中,安排一個小實習生的去留非常輕易?”
甘藍昭慢慢地走到李喻東麵前,抬起頭說:“那我就把回答梁導的話再說一遍,我不會離開。”
借著微光,甘藍昭難得在李喻東臉上看到這麼嚴肅的表情,比前幾天彩排生氣的樣子還要嚴肅。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點:“消消氣,這隻是一件小事,明天又要開機了,你趕緊去彩排,然後回去好好休息保持狀態,明天儘全力……”
“為什麼非要留下來?”
“你想啊,咱們組隻剩下幾個人了?要是我走了,焰姐和啟斯不得累死,雖然我隻是個實習生,但是托你的福,我在組裡承擔了不少非常重要的工作,咱們團隊現在缺一不可。”
其他導演組的各路兵馬加起來接近十人,而他們組就算加上林辰昊,也隻有四個。
楊啟斯一個人挑起了舞台演出這根大梁,杜小焰更是所有環節都要參與把關,甘藍昭跟著她一起,做策劃、盯鏡頭、寫文書、送素材……全都在超負荷工作。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
甘藍昭反問:“這和你有關,為什麼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
在剛剛獨自坐在黑暗中的時候,冷靜下來的甘藍昭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和陳羽瑤無冤無仇,同組的其他人也沒有和陳羽瑤產生過衝突。如果陳羽瑤這麼做是出於私怨,她最有可能為難的對象應該是崔子梨和她的實習生楊潔。
事情發生後,陳羽瑤不僅鬨得人儘皆知,甚至叫來了陳思琳為她出麵。
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實習生,何德何能有這般“待遇”。
結合梁玥提出的條件,以及陳羽瑤一點也不肯退步的反常態度。甘藍昭想,或許她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於道歉。
她想要的,就是讓甘藍昭知難而退,接受梁玥提出的條件,趁早離開節目組。
如果她這次妥協了,離開了,那下一個被逼走的會是誰?
林辰昊?杜小焰?
走到最後,李喻東又要變回孤立無援的狀態,在這個節目裡任人擺布,單打獨鬥,就像四年前打解約官司一樣。
從彼此的眼神中,甘藍昭和李喻東都讀懂了對方內心所想。這個問題並不難,稍微一想就能想透本質。問題已經不在於甘藍昭到底有沒有推陳羽瑤了,而在於甘藍昭會不會為了李喻東接下這個莫須有的罪名。
如果是其他人,肯定咽不下這口氣,答應梁玥開出的條件立刻走人。
但是……
“她們一定想不到我會留下來。”甘藍昭堅定地說,“我要是走了,她們也就得逞了。所以我一定要留下來。”
身處於這個房間,甘藍昭卻覺得自己的麵前有海風吹過。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的拂曉,她陪著李喻東在海邊吹風,靜靜等待日出。
原來那時候他的心情,是這樣的。
甘藍昭走上前一步,離李喻東更近了一些。她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笑。
“你彆忘了,我們是戰友。戰友的意思是,無論敵人如何強大,都要並肩作戰,有難同當。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也不像小時候那樣一點委屈都受不了,你能麵對的,我也能麵對。”
李喻東抬起手,想要替她擦拭那滴還掛在眼角的淚水。手指停在半空,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對不起。”
“我不要你跟我道歉,你一點錯也沒有。”
甘藍昭繞過李喻東,走到房門口。工作耽誤太久,她該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了。
“記不記得我第一天到這裡的時候對你說的話?我不喜歡吃虧,也不會讓你吃虧。”
甘藍昭一手按下房間燈光的開關,一手打開房門,大步離去。
“遲早有一天我會出這掉口氣。”
眨眼間,燈火通明,眼前一片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