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藍昭走到大廳,看見值班的前台人員,緊繃的情緒總算放鬆了一些。
手機被緊緊地攥在掌心,有點發燙,甘藍昭拿起來一看,竟然是通話狀態。
電話那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顯示屏上卻明明白白的是通話中,根據時間推斷,應該是進電梯的時候一緊張按下了撥打鍵。
甘藍昭掃了一眼那串電話號碼,把手機放到耳邊:“你在聽嗎?”
電話那頭立刻有回應,“我在。”
“剛剛不小心撥出去了,沒打擾到你休息吧?”
“你在哪裡?”
“我在酒店,節目組駐紮的酒店。”
李喻東略略停頓,“剛才那個人是誰?”
原來他聽到了她和光頭男的對話。甘藍昭環顧四周,“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我現在回家,見了麵再說。”
李喻東沒再回複,幾秒鐘後掛掉了電話。
叫車是件麻煩事。深更半夜,下著雨,這裡又是郊區,沒有交通工具簡直寸步難行。外麵的雨又漸漸大了起來,劈裡啪啦地砸在地上,叫人心煩意亂。
再等下去天都快亮了。前台勸甘藍昭如果不著急走,不如等天亮了再出發。
李喻東的電話又打了過來。甘藍昭以為他是來催她的,於是說:“我打不到車,今天就不……”
“出來。”他說,“我在路邊。”
什麼?
甘藍昭連忙跑到門口,透過玻璃門,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亮著燈。
不是李喻東出行常用的那輛邁巴赫GLS,但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酒店門口,也隻會是他了。
甘藍昭沒打傘,跑進濕涼的雨夜之中。
李喻東在駕駛座,車上隻有他一個人。甘藍昭打開副駕駛位的門鑽了進去。
車內十分乾淨,聞不到熏人的皮革味和廉價的車載香水味,散發著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木質調氣息。
這應該是李喻東的私家車,跟他的人一個樣,沉穩,冷淡,昂貴,連味道都是一樣的。
甘藍昭抬手摸了摸被雨水打濕的發梢,李喻東看她一眼:“抽屜裡有紙巾。”
她於是打開車座前的抽屜,抽出兩張紙,擦拭身上的雨水。
不一會兒,車廂內熱了起來,甘藍昭渾身上下暖融融的。
“你怎麼知道我打不到車。”甘藍昭笑了笑,“我以為回不去了。”
“我從錄音室回來,正好順路過來接你。”
“這麼晚了還有工作啊。”
“隻是去看一眼。下雨天我會去檢查一下設備是否安全。”李喻東說,“Soul是我開的錄音室,離家不算遠,有空可以帶你去看看。”
甘藍昭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在實踐課上也參觀過不少英國的老牌錄音室,那裡嚴格控製著適度和溫度,到處都是動輒上萬、甚至上百萬英鎊的設備。當然了,想租這些地方錄音,費用也是極其高昂的。
經營一家專業的錄音室,李喻東應該花了不少心血。
第一次聽他主動提起這些事,甘藍昭興奮地說:“好啊!”
李喻東麵帶微笑,似乎完全沒有被節目的意外停滯影響到心情。
甘藍昭全身放鬆地靠在座椅上,四周安靜得隻剩下雨刮器富有節奏感的聲響,離青灣花園越來越近了,道路兩旁的路燈稀疏不少,目光所及那一大片黑漆漆的地方,是大海。
或許是覺得車內太過於安靜,李喻東難得主動開口:“你在節目組有沒有認識一些朋友?”
“當然了。我室友楊啟斯,秀導實習生,一個特彆有意思的女生。”
楊啟斯雖然年紀不大,妥妥的職場老油條一根。
“還有呢?”
“焰姐人也很不錯,特彆可靠,沒什麼架子。還有導演組其他實習生,楊潔你見過的,跟我一起被何正夏刁難的倒黴蛋。”
李喻東暗示:“還有,你剛剛給我打電話的時候……”
多虧有他提醒,差點忘了這件事!
甘藍昭趕忙翻出手機,果然顯示著一個新的好友申請
加上微信隻是第一步,然後呢,要不要主動說兩句話?這樣或許能更好地迷惑住對方,讓他放下戒備心,這樣一來……
李喻東發現甘藍昭又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忍不住問:“要報平安?”
“啊?報什麼平安?”甘藍昭滿臉疑惑地看向他。
“給你的朋友報平安。”
朋友?甘藍昭臉上的迷惑逐漸轉為震驚:“你該不會以為剛剛跟我對話的人是我朋友吧?”
甘藍昭哭笑不得,添油加醋地把剛才遇到光頭男的事情說給李喻東聽。順便還告訴他,之所以答應留聯係方式,是因為想反過來去套那人的話。
“記不記得前兩天我說,看到有人在你休息室門口鬼鬼祟祟的,也是個光頭,好像就是同一個人。”甘藍昭得出結論,“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誰,打聽情報想乾什麼。”
原來是這樣。李喻東看著一臉認真的甘藍昭,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是被她較勁的模樣逗笑,還是因為她的回答而笑。
車程不到半小時,到家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甘藍昭下了車,水汽瞬間包裹上來,天際如墨缸打翻,萬裡無星。看著不知何時才能亮起來的天空,甘藍昭隻覺得這一夜真的很漫長,還不知道要熬多久才能到天亮。
一樓客廳開著燈,萬良波和阿奇都在。萬良波一臉凝重,仿若靈魂出竅。阿奇則縮在單人沙發上打瞌睡,被開門的動靜吵醒,揉了揉眼睛爬起來:“你們回來了。”
“來談正事吧。”萬良波看了眼李喻東,眉頭緊鎖,“節目有大變動。”
前幾天在影棚裡撞見凱文,多虧李喻東留了個心眼,讓萬良波暗中調查,因此陳嘉朗今天親自現身,他們也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否則真的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推遲開機的原因果真與投資方撤資有關。
節目原先最大的讚助商光海娛樂赴港上市失敗,一時間,光海投資的眾多項目都受到波及。
《天聲我材》這檔節目體量龐大,日後效益還未可知。好在尚未開機,因此董事會做出了及時止損的決定。
節目總製片陳思琳和郭裕隻好緊急叫停開機,糾結於是讓項目流產,還是尋找新的投資方補上空缺。
等待已久的聆音娛樂主動找了上來。
這個消息對於節目組的其他嘉賓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對於李喻東卻猶如晴天霹靂。
那可是聆音娛樂,和李喻東打了好幾年官司,解約後又開始施行軟封殺的聆音娛樂!說他們是出於好心,在緊急時刻挺身而出慷慨解囊——鬼才信。
連作為旁觀者的甘藍昭都看出來了,聆音就是想借機會,徹底將李喻東打趴下,讓他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
她也終於明白,林之遠為什麼特地讓她跑一趟何正夏的休息室了,是指望她早點發現不對勁,通知李喻東早點應對。
把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告訴給李喻東,萬良波把臉埋進了手掌心,不再說話。
塵埃落定,最壞的局麵還是出現了。
甘藍昭坐在地毯上,上半身靠著沙發扶手。她已經將近二十四小時沒有合眼了,身體疲倦到了極致,但精神上仍舊很亢奮。
她看著李喻東的背影。
上一次像這樣凝望著他的背影,還是下午目送他走上舞台。
她知道這一刻的沉默對於那個站在窗前的男人意味著什麼。
他是天生與舞台適配的人,他就應該穿著華美的演出服,走進為了他設計好的舞台燈光中,接受萬眾矚目,拍掌歡呼。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站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麵對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升起來的朝陽,用沉默再次把自己和彆人隔離開。
李喻東突然問:“違約金是多少?”
萬良波先是打開手機看了眼文件,隨後搖頭:“我得明天問問法務才能確定,數額不會太低。”
“好,明天問了告訴我。”
甘藍昭揉了揉眼睛,撐著沙發站了起來,朝他走過去,“李喻東,你聽我說……”
“波哥,今天辛苦了,你和阿奇先回去。”李喻東的聲音十分沙啞。
萬良波站起身,拉著什麼話都不敢說的阿奇往門口走。甘藍昭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萬良波卻搖了搖頭。
李喻東是一個多麼固執的人,萬良波知道,所以不多勸,等他自己做決定,甘藍昭也知道,但她還想試一試。
“李喻東,事情還沒有到最後一步!”
“你也早點去休息,藍藍。”這是李喻東第一次這樣喊她。他眉目平靜,毫無波瀾。
“我也是節目組的一員,是你的導演之一,還是你的家人。不管怎麼說,你先聽一聽我的想法。”
“我們隻有合約關係。”
合約關係?甘藍昭以為,至少已經是朋友了。明明十分鐘前還在車內輕鬆愉悅地聊天。眨眼之間,又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開了。
李喻東把自己的心圍在了十分堅固的高牆之中,可甘藍昭偏偏想要翻一翻這堵牆。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堅定,“不,我們就是家人。程英婆婆和我的外婆從小一起長大,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彼此的情分早就超越了血緣。我們兩家這些年走動如此頻繁,同樣已經不分你我成為一家人了。就算我們之間沒有合約,我們也是家人,過年見麵,我要喊你一聲哥哥的。”
李喻東終於有了反應,他看向甘藍昭,深海一般的目光籠罩過來,蔓延出無邊的悲傷。
甘藍昭忍住淚意。“你想想程英婆婆,你是她的驕傲,她以前最喜歡守在電視機前,看一切有你的節目,這次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