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聯排中場休息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眼看著已近深夜，焦灼的等待之中，各種消息滿天飛。

所有導演和各部門總監、主管全都進了會議室，至今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沒有人通知是否該繼續聯排，也沒人有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麼。

甘藍昭和其他導演組實習生沒有參加會議，全都留在了藝人休息區待命。一開始還有其他部門的工作人員來打聽消息，發現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隻好放棄。

在這種焦灼而煎熬的氛圍裡又撐了半小時，各個分管導演終於離開了會議室。但會議仍在繼續，編劇組全體成員出來取了份早就涼透的盒飯，又跨回了會議室的大門。

回到休息區的分管導演個個表情怪異，有的人仿若無事發生，有的人麵露微笑，有的人一看就知道等著看好戲。

還有一個人臉色蒼白，雙目充血，正是杜小焰。

她敲開李喻東休息室的門，勉強擠出半個微笑：“明天的開機儀式因為天氣原因推遲了，開機時間另行通知。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

萬良波詫異道：“天氣原因？”

外麵確實在下大雨，但也沒有到會影響開機的程度。這顯然是連合理的理由都懶得想，隨便拉一個出來湊數。

“導演，你們得給個準信，因為天氣原因推遲，推遲幾天？等雨停了就開機？”

杜小焰深深地鞠了一躬，“很抱歉，我們現在無法給出確切的回答。”

“噢，所以是無限期推遲。”

杜小焰抿著嘴，默認了這一判斷。

李喻東不急不慢：“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杜小焰雖然表情不佳，但始終守口如瓶，什麼都不願意多說，隻是反反複複叮囑李喻東回去好好休息。

所有藝人在同一時間都得知了開機延遲的消息，也都在同一時間被通知可以離開。

說是通知，不如說是要求。實習生們負責儘快把人送走，甘藍昭陪著李喻東一行人走到停車場，身邊不斷有車駛離，一輛接一輛駛進雨幕之中。

上車前，萬良波又從後座拿出一袋子零食給甘藍昭，“幸好我多準備了點。餓了就吃，彆把身體熬壞了。”

“謝謝波哥。”

“有什麼消息記得跟我們說，保持聯係。”

車子緩緩駛動，甘藍昭看著那輛如夜色深沉的邁巴赫，突然衝上去拍了拍車窗。

李喻東搖下車窗，“怎麼了？”

“我今天晚上先不回去了。”

“嗯，好。”

“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甘藍昭輕聲道，“303是何正夏的休息室。”

“我知道。”

短暫的三秒沉默，李喻東麵無表情，“還有什麼要說的？”

甘藍昭聽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聲。雖然在不知道來龍去脈之前，不該隨隨便便下判斷，但至少應該把自己看到了什麼說出來。

今天李喻東上台前，還特地和她擊了掌。他們是隊友，隊友之間，三不原則不適用。

“還有，我在303看到了陳嘉朗。”甘藍昭一字一句地說，“我可以確定，那個人就是陳嘉朗。”

空氣又一次因為沉默而靜止了，李喻東的聲音忽然離遠了些，“我也知道。”

****

所有工作人員都聚集到演播大廳等待後續，這是甘藍昭入職以來第一次見節目組人這麼齊。

等了很久，終於等到梁玥現身，她站上舞台，不緊不慢地說：“大家這段時間辛苦了，開機儀式暫時推遲，具體時間另行通知。

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準備迎接接下來的戰鬥。同時我也希望各位能遵守規定，不要對任何節目組以外的人員透露相關消息。”

隻說了這一段，便又匆匆離開。

與此同時工作群也發布通知，製片部安排了足夠數量的大巴車，把交通不便的員工送往市區和駐紮酒店，以便所有人能在這個雨夜儘快到家。

通知還寫，建議員工們把錄影棚內的私人物品全部帶走，以免丟失或損毀。

意思很明白了，下一次回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

舞團的東西最多，所有人大包小包地逐個往外搬運演出服。

樂隊人數最多，他們一離開，整個演播大廳瞬間安靜了不少。甘藍昭被安排上了二號大巴，全劇組井然有序，沒多久都被安排好離開了海濱影視產業園。

暫停開機的消息來得過於突然，全組上下經過了最開始的激烈討論和各種猜測，如今都陷入了擔憂、疑惑的沉默之中。工作了一整天，很多人身心疲倦，在回酒店的大巴上睡了過去。

窗外，下了一整天的滂沱大雨還沒有停，徹底揭開了秋的樂章。車窗上到處都是水珠和水流過的痕跡。

一場秋雨，竟然讓準備了這麼久的節目組驟然停工，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甘藍昭迫切地想找個人說說話，誰知回到酒店等了又等，始終沒等到楊啟斯回來。打電話被掛斷，發消息也沒回，好不容易等到了回複，也隻有一個字：忙。

正在忙，意味著秀導組並沒有下班。

甘藍昭洗漱過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琢磨，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手機鈴響了。她立刻從床上跳起來：“你還在影棚嗎？”

楊啟斯聲音有點沙啞：“嗯，我們在加班。”

“開機不是推遲了嗎？”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申宇突然召集我們開會，說要給幾首新歌做秀案。”楊啟斯頓了頓，“連夜做出來。”

甘藍昭有些疑惑：“第一期不是早就定稿了麼，怎麼突然要做新的秀案。”

電話那頭窸窸窣窣了一陣，楊啟斯才繼續說：“編劇組都在加班，燈光Jeffrey和舞台Tommy也留下來了，我猜，第一期內容可能需要修改。”

這個可能性甘藍昭早就想過了。隻是開機前修改劇本並不是什麼大事，完全可以如實告知所有員工，至少不會引發那麼多無端猜測。

顯然梁玥已經無心再去管外界的反應，才會想出這麼個回應，她一定是遇到了更加棘手的問題。

楊啟斯加快了語速：“我借著出來接水的機會給你打的電話，我要趕緊回去加班了，跟你說一聲今晚不回來。”

已過淩晨十二點，但今夜似乎格外漫長，事情如山倒，太多消息四麵八方地彙聚而來。

甘藍昭強迫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細細複盤。

首先是今天下午，杜小焰被李淇刁難，她去找梁玥的時候意外撞見她提及撤資和推遲開機的事。

聯排的時候，她突然被林之遠叫去何正夏休息室取眼鏡，在房間裡撞見陳嘉朗，何正夏也一反常態在台上頻頻出錯。

晚飯時間，蔡綺意外從送餐大叔口中得知明天不開機的消息。緊接著她和杜小焰碰麵，確定出現在303裡的男人就是聆音娛樂的副總裁陳嘉朗。

事態就此一發而不可收，無限期推遲開機的消息公布，藝人和大批員工們先後被調離錄影棚，留下編劇組、導演組、秀導和燈光舞美在加班。

巧合發生兩次就不算巧合，這一切撞到一起，一定有些事不是意外。

比如林之遠叫她去取墨鏡，比如陳嘉朗被杜小焰看到。都有可能是有意為之。

甘藍昭越想越清醒，完全沒了睡意。若是節目組出現問題，項目停工，大不了換份實習工作。

可這一複盤才發現，李喻東似乎是這件事裡位置最為特殊的人。陳嘉朗一出現，自己組的兩個導演就分彆被“安排”見到了他。

陳嘉朗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

按照梁玥電話裡所說，推遲開機很有可能和投資方撤資有關。

一個不好的猜想出現在甘藍昭腦海之中。

****

淩晨兩點，甘藍昭重新換好衣服，整理了一些隨身物品帶走，離開了房間。

她給萬良波打了很多電話，想先把從梁玥那裡聽到的話以及自己的猜測告訴他，可電話始終處於占線狀態，一直打不通。

李喻東留給自己的電話號碼在備忘錄裡存著，甘藍昭複製到通話界麵，想了想還是沒有撥出去。

直接見麵吧。

走廊上開著暖黃色的燈，窗外夜色正濃，雨已經停了。

經過一些房間的時候，能聽到裡麵傳出來的談話聲或者音樂聲，看來有不少同事都還沒有睡。甘藍昭放輕腳步，儘量不讓自己的行蹤被察覺。

電梯間，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光頭男正在抽煙。聽見動靜，他轉過身。

甘藍昭緩緩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

電梯按鈕原先沒有亮，說明這個光頭並不打算乘坐電梯。甘藍昭起了防備心，好在四周都是攝像頭，她隻要喊一嗓子就會有人聽到，光頭男應該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光頭男盯了她一會兒，按滅煙頭：“收拾東西準備回影棚啊。”

見甘藍昭不回答，光頭男咧開嘴笑了笑，“彆緊張，我也是組裡的人，機械組的。今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知不知道？”

機械組負責舞台機械裝置，是甘藍昭在聯排日接觸最多的工種之一，更新流程表的時候，正是由她負責對照著名單把表單一一交給每個人。

她可不記得機械組有哪個人剃了光頭。

況且一上來就問發生了什麼事，就更奇怪了。組裡所有人都知道開機推遲了，就算想打聽消息，也應該問“為什麼推遲開機”這樣的問題。

甘藍昭不打算戳破他的謊話，“我也不太清楚，我隻是個實習生，知道的不多。”

“實習生啊……”光頭男明顯失了興趣，“哪個組的？”

甘藍昭故意模糊了說法，“就是給領導們打打雜跑跑腿，我們實習生什麼組的事都要乾。”

一聽什麼事都乾，光頭男眼珠子一轉，湊近了點：“妹妹，咱倆加個微信。”

電梯到了，光頭男緊隨其後也走進了電梯。甘藍昭站在角落，警惕地看著他，緊握手機。

光頭男笑容不變，“我都說了我不是壞人了，你那麼緊張乾什麼。我聽說節目組出了事，項目可能要黃了，但我們機械組哪有你們消息靈通，你說是不是？妹妹，你要是聽到了什麼消息，記得跟我說一聲，我也好提前為自己的生計做考慮。”

“那……好吧，我也在打聽發生了什麼事，你要是有消息也記得告訴我。”

“一定的，一定的，打工人幫打工人！”

甘藍昭把電話號碼報給了他，電梯也恰好落到了一樓，光頭男留在電梯裡沒有出來，他對著甘藍昭抬了抬下巴，“送你一程，我回房間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