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林之遠匆匆到場,比日程表上寫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林之遠是所有嘉賓中年紀和輩分最大的,上世紀末便已成為春晚舞台上的常客。憑借一首充滿活力的舞曲《青春節拍》,搭配簡單好記的舞蹈動作,一夜之間家喻戶曉,至今穩坐唱跳天王的第一把交椅。
雖然來遲了,但老牌藝人行事周密,身後的工作人員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甜品,都是價格昂貴、平日裡排隊也不一定買得到的網紅款。
林之遠的fpd陳羽瑤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幫忙分發小禮物。
梁玥坐在舞台正前方的位置上,陳羽瑤的一舉一動她儘收眼底,卻也不好說什麼。誰叫陳羽瑤的堂姐陳思琳是總製片人,錢在誰手裡,誰就有話語權。
她不允許工作人員在演播大廳內進食,但這一條對陳羽瑤無效。
“李喻東到了嗎?”梁玥扭頭問身邊的杜小焰。
“到了,我讓人下樓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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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場是整個產業園公用的,占地麵積極大,稍有不慎就容易在裡麵迷路。
陰冷的風吹到身上,甘藍昭裹緊外套,四處張望,終於找到了乖乖站在原地等人的李喻東。
“你不是來彩排過嗎,怎麼還要人接。”
李喻東把手機遞過來。
地下停車場的信號不穩定,甘藍昭隻聽見那頭斷斷續續的聲音。
萬良波:“藍藍,知道是你去接東子我就放心了……不認路,麻煩你……”
原來李喻東是路癡。
“沒事的,不麻煩!”
“我和阿奇有點事要處理,還要晚點……照顧……給你帶好吃的。”
忙活了一上午,甘藍昭餓得前胸貼後背,節目組的夥食的確連溫飽都解決不了,怪不得杜小焰一上來就問她抗不抗餓。
甘藍昭也不和萬良波客氣了:“波哥,我想吃薯片,要兩包烤肉風味的,再來兩罐可樂和一條黑巧。等等等等,兩條吧。”
“啊?哦,行,沒問題!”
“還有什麼事要交待?”
“沒了……看住……不要……小心……”
“好,事情給你辦得妥妥的,放心吧。”甘藍昭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她早就想找個機會單獨和李喻東聊一聊了,這不就是絕佳的機會麼。
“先導片粗剪好了,我看過了。你想聽實話還是好聽的話?”意思是,實話不好聽。
李喻東沉吟片刻:“聽實話。”
甘藍昭快速組織語言:“你有沒有想過,作為公眾人物,你要以什麼樣的形象出現在大眾麵前?我換個問法,你覺得自己的標簽應該是什麼?”
“我的標簽?”
“林之遠是當之無愧的唱跳天王,齊欣和陳鹿鳴也有各自的標簽,甚至那六個新人歌手裡,有幾個也都有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標簽,那你呢?”
說到這個,甘藍昭就覺得非常諷刺,何正夏的標簽最為鮮明,牢牢刻上“小李喻東”四個字。
可李喻東本人,竟然找不到標簽。
果然,身側男人陷入了沉默,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這些話我原本是想和波哥說的,但後來想了想,還是直接跟你說更好。”甘藍昭說,“我能感受得到,波哥很愛護你,所以不會對你提出太多要求。但你既然參加了這個節目,為什麼不全力以赴呢?”
見李喻東始終不回答,甘藍昭又說:“我的意思是,全力以赴,在總決賽上拿到好名次。”
就算沒有可能拿冠軍,第二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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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甘藍昭帶路,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停車場出口。
直通錄影棚的電梯前,還有一撥人在等。
甘藍昭認得站在最前麵的那個女生,新生代歌手王玨,滄桑的聲線和甜美的長相形成極大反差,去年年底憑借一首原創歌曲《Found》走紅。
不同於其他五個新生代歌手,王玨走的歐美路線獨樹一幟,演唱的Souling、R&B和Jazz曲風也讓她成為極其特殊的存在。
聲線抓耳,長相甜美,再加上唱功可圈可點,節目播出後她一定能走紅。
王玨看到李喻東,原本昏昏欲睡的雙眼瞬間聚神。她激動地拉了拉助理:“快快快,快拿出來!”
助理手腳麻利,從背包裡拿出三張專輯和一隻簽字筆。
王玨上前幾步:“前輩,真沒想到能在這裡偶遇到你,我是你的超級粉絲。能給我簽個名嗎?”
李喻東低頭看著那三張專輯。
第一張是《街燈》,紅遍大街小巷的出道專,很多人都是通過同名歌曲《街燈》認識他的,另外兩張卻有些不同。
王玨如數家珍:“這張《starlight》雖然銷量不理想,但卻是我最喜歡的一張,你和音樂家Johnson合作,在這張專輯中嘗試了同以往非常不一樣的風格,很有前瞻性,放到現在看也不過時。”她又指了指第三張:“《空想家》,你在聆音發行的最後一張……”
王玨聲音收住。
《空想家》隻有五首歌,繼出道的兩張專輯後,李喻東再一次包攬了所有的詞曲編——也是最後一次。
李喻東動用了自己的所有人脈和資源,專輯製作規模空前絕後,把最好的都凝聚在其中了,以至於它成為了很多樂評人口中無可挑剔的藝術品。硬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就是歌曲數量太少了。
這張專輯發行後,李喻東便和老東家聆音分道揚鑣。沒有任何宣傳的《空想家》就此遺落在了深淵之中。
李喻東接過簽字筆,在筆尖落下時略微停頓:“你是?”
“我叫王玨,玨是王玉玨。”
李喻東三兩下簽好名,把專輯遞回去:“謝謝你。”
“是我該謝謝你,要不是《starlight》,我也不會走上職業音樂的道路,一步步到今天。”王玨跟在李喻東身後走進電梯。好不容易見到了支撐自己追夢的童年偶像,她有點激動:“我現在在音樂學院念書,學的是音樂製作。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機會和你合作?”
李喻東有唱作能力,她有技術和想法,兩個人若是能合作,一定會碰撞出非常不一樣的火花。
天知道等了多久,王玨才等到機會說出這句話。李喻東這幾年幾乎不在幕前活動,她以為自己再也沒機會了。
聽到他們的對話,站在人群外側的甘藍昭立刻豎起耳朵。
王玨明擺著是在拋出橄欖枝,想促成兩人在節目中的合作。如果能成,那李喻東走到總決賽應該不成問題了。
甘藍昭口袋裡的手機開始有節奏地震動起來。這個鈴聲是她特地設置的,為的就是沒有遺漏地接到每一通對方打來的電話。
甘藍昭沒有跟著大部隊上電梯,轉身走到角落。
電話那頭是個很溫柔的女聲:“甘女士,婆婆的體檢報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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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甘藍昭跟著杜小焰來到藝人的休息區,找李喻東過最後一次腳本。
房間都是獨立的,大部分都緊閉房門,十分安靜。
何正夏的休息室卻吵吵嚷嚷,突然傳出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隨即走出一個穿著白T恤花短褲的彪形大漢,身高直逼門框,綠豆大小的眼睛緊緊盯著從麵前經過的甘藍昭和杜小焰。
隻是對視一眼,甘藍昭的後背瞬間出了一層汗。
“喂,你們兩個!”彪形大漢對著兩人喊道,“過來把地弄乾淨。”
杜小焰一臉莫名其妙地回頭:“打掃衛生?去叫保潔啊。”
彪形大漢上前一步,“老子叫你們兩個過來。”
杜小焰把甘藍昭護到身後。
“吵什麼呢?”
李淇從房間裡走出來,看見熟麵孔,輕笑一聲:“哦,是你們啊。我不小心把瓶子打碎了,地上都是玻璃渣。導演,反正實習生也做不成什麼事,不如讓她過來幫忙弄乾淨吧。”
“誰說實習生不做事情?”杜小焰看了眼房間內部,確實是一地碎玻璃渣,地麵鋪了毯子,恐怕不好清理。
房間內,除了坐著化妝的何正夏,還有一個陌生人背對大門坐在沙發上。
“我的實習生現在正要去找梁導彙報工作,這樣吧,我來幫你們弄。”
杜小焰給甘藍昭使了個眼神,隨即大咧咧地走進休息室,“喲!我的媽呀!這一地碎玻璃渣,來來來,都往旁邊坐點……”
甘藍昭捏緊手裡的腳本,立刻掉頭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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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藍昭氣喘籲籲地跑到梁玥辦公室。
“梁導,你在嗎?”
門虛掩著,無人應答。她於是推開一條縫,隻見桌子上有一份拆開的盒飯,但梁玥並不在。
甘藍昭轉身剛要走,梁玥憤怒的聲音便從走廊傳來。
“搞什麼鬼,都要開機了鬨這麼一出,當我們玩呢?”
甘藍昭一驚。直覺告訴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和她打照麵。梁玥的辦公室外麵是所有導演的休息區,擺放著眾多淩亂的桌椅,甘藍昭一咬牙,跑到一張桌子後麵,貼著牆蹲了下來。
“什麼時候出正式通知?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你們這群人有沒有把我這個總導演放在眼裡!”聲音越來越近,“撤資這麼大的事情現在才來跟我說,我是什麼人,專門跟在你背後給你擦屁股的是不是?”
甘藍昭大氣不敢出,儘量把身體藏好。
“你等著,我先給郭裕打個電話。”梁玥走到辦公室門前站定,又撥了個電話出去。
甘藍昭緊貼白花花的牆麵,一動不動。
原來這就叫偷聽牆角。
電話打通了,梁玥比剛才還要激動:“老郭,事情怎麼處理成這樣?臨時改口的事情我可不認!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停掉這個項目,資金的事情趕緊給我搞定,最多往後推遲一個禮拜開機,這是我的態度,就這樣!”
梁玥的怒火蔓延了整個休息區。好在說了兩句,她便走進辦公室,嘭地摔上了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玥剛才說的那幾句話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明明各部門推進都很順利,就等著明天上午舉行開機儀式後正式錄製了,可剛才又說什麼撤資、推遲開機。
莫非發生了什麼意外?
甘藍昭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挪動發麻的雙腿,一點一點挪出了休息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