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這誰?”

程克青冥思苦想了一陣,自問從未見過此人,她顧不上暴露的風險,梗著脖子從影壁後鑽出頭仔細打量著對方,心中疑道: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裡有青?

“我們在後山的,平日裡和其他人不怎麼走動,我認得少,不知是哪位。”連翹因得程克青幫忙出氣,難得的好脾氣坦言。

那男子掩上門扇沒多久,廳內幾人爭吵不休,程克青隱約聽得所爭之事似乎和什麼東西歸屬有關,不一會兒見一熟悉身影,麵含怒氣眉宇間陰沉冰冷推門而出,先前那玄衣男子也跟出來,兩人並肩立在簷下,婢女上前遠遠行一禮道:“少穀主,長老在側房等您。”

兩人隨婢女的指引,一路繞過側房去了。

“……”

程克青目瞪口呆,她難以置信偏過頭,“你聽見了麼?那婢女說,少穀主?”

連翹瞪大眼睛點頭,好半天才乍舌道:“咱們穀裡這麼嚴苛呀!調配新人還要穀主親自押解麼?”

“旁的那個碧青色長衫的你認得麼?”

“沒見過,不過他打眼一瞧可不比少穀主康健,斯斯文文的。”

程克青極為震撼,這病秧子真是越發出息了,居然能這麼近距離接觸到少穀主,想必已經成了謝耘貼己得力的隨從!她驟然生出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自豪感,那少穀主謝耘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應該是沾了病秧子的光,反正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她本想再待一會等他們出來,可連翹記掛歸念居裡隻留了敏敏一人又催得緊,兩人無心逗留,隻好速速離去。

沿途上偶爾撞見幾位婢女隨從,皆行色匆匆捧著紅色的木盒,她好奇拉住一麵色和善的婢女問了兩句,才得知今日便是謝晏的祭禮,禮成後新任的穀主就要繼位了。

來了幾日她總算是見著了謝耘的模樣,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程克青隨手拾了根樹枝練習起劍法來,隻是內力受損,一招一式更像是孩童打鬨,毫無殺氣。

往歸念居走得越近,人逐漸稀少,後來路上便隻餘她們兩人徐徐而行。

程克青不解,“為何咱們歸念居隻有咱們三人?來來去去也沒什麼人來往。”

連翹環顧四周,確定周遭無人了才唏噓起來,“哎,這偏僻地方本就為了專門看守小姐而造的,她走了以後就隻剩下敏敏一人了。”

“為什麼是看守小姐?”程克青手中的攻勢一滯,“敏敏的父親呢?”

連翹悵然,臉色宛若沾染了雨水的陳年老木般凋敝。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老穀主膝下人丁稀少,也就謝妤和謝耘姐弟兩人,有一年謝妤應邀出穀北上參加什麼比武大會,結識了敏敏的父親,兩人情投意合,可是老穀主本不同意這兩人的婚事,是那臭男人說為了謝妤情願一輩子入穀不出世。”

“初始他演技是真不錯,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後來穀內的密藥頻頻失竊,長老們聯合將他伏擊在潛江台,一番嚴刑拷打才知他用心良苦,入穀就是為了靈津玉砂丹,老穀主大發雷霆,將小姐圈禁在歸念居,自此小姐便一蹶不振,身體每況愈下,沒多久也追隨著去了,隻剩下了敏敏一人,可憐敏敏習慣了孤獨的日子,歸念居就我們兩人相依為命,不過我看敏敏見了你話也多了,她很喜歡你的。”

沒想到為了靈津玉砂丹,能惹出了這些是非恩怨。她也不敢評判敏敏的父親,畢竟自己來到魚淵穀也是另有所圖。

她自小品行端正,深居山莊之內不諳世事,直到在茲州才上了人生的第一課,假若不是為了師父,她是萬萬不會覬覦那不屬於自己東西。

“我聽人說,靈津玉砂丹隻要謝氏血親便可以使用麼?難道敏敏的父親不算自家人麼?”

連翹麵含鄙夷之色,“呸”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他想得美,需得進了宗祠,祭拜了祖師才能算是自家人,敏敏的父親以為日子久了總能打動老穀主認可自己,未料到機關算儘,穀主始終不認,逼得急了隻能乾上蠅營狗苟的勾當。隻是可憐了敏敏,小孩子有什麼錯要遭這般苦楚。”

程克青抿嘴,儘量控製自己不要露怯,她乾笑了兩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頭吃,早吃總比晚吃好。”

“說到吃苦,我看你那傷口深的很呐,苦沒少吃吧?”連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荷包,“我看你湯藥不斷,熬了點飴糖。雖說早早吃了苦頭早早成長,但不該吃的苦彆硬吃,該嘗的甜頭一個也不能少。”

粗布的荷包十分簡樸,但沉甸甸的重量砸得程克青心口發澀,她迫不及待嘗了顆,舌尖舔過粗糙的糖衣,甜味頓時在口中化開。

連翹嘴角上揚,又恢複了往日跋扈的脾氣,“一會回去,把所有的書都擺出來,彆偷懶!不然仔細你的皮!”

“蒼天有眼,我是多麼勤勞刻苦的人,怎會偷懶?”

兩人有說有笑回了歸念居,天色尚早,屋子內已經熄了燈火,秋風吹動半掩的門扇,影影綽綽蕩蕩悠悠,留下敲打窗欞的聲音,夾雜著敏敏沉沉的呼吸聲,和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

隻是這份呼吸過於沉重,不似常人入眠的聲音。

連翹從窗子瞧見敏敏踢開的被子,正欲埋怨,程克青及時遞了個眼神,示意連翹捂住口鼻。

她點頭提醒連翹不要輕舉妄動,握緊剛剛一路上戲耍的樹枝從側麵溜進屋裡,提氣凝神摸向床榻取出劍換下手裡的樹枝,這才裡裡外外勘察了一番。

有人來搜東西了。

程克青為防止彆有用心之人偷拿簪雲劍,在門口撒上一層薄薄的碳粉,倘若有人走動,便會留下痕跡。看地上的腳印大小,應該是一名壯年男子留下的。

莫不是白日襲擊自己的黑影人?可他來搜尋什麼東西呢?簪雲劍未動,雲娘給她的心法也好端端塞在牆縫裡,難道是為了簪子而來?

敏敏咳了兩聲,又翻了個身睡得極深,程克青擔心迷香傷體,連忙招呼連翹點燈。

黑暗中陡然見得寒光乍現,燈火應聲而滅。一黑影拔劍而出,身形快如閃電氣勢壯闊如虹直劈程克青,她震出簪雲劍出鞘一回擊,聽得錚錚連聲,火花四濺,黑影的招式淩厲直擊程克青心口。

程克青毫無內力支撐,隻能勉力提劍使用巧勁挑、刺、勾應對,她苦笑一聲,沒想到堂堂三劍山莊的弟子,此刻將這劍使得花拳繡腿般丟人現眼。

她硬撐幾招便覺得力不從心,每一次交鋒都命懸一線,幸好那人劍法狠毒欲速則不達,她才能抓住機會抵擋一二。還幾次劍柄滑落幾欲脫手,她閃身移到窗前照著月光一看,滿手滑膩浸染了鮮血。

應該是琵琶骨上的舊傷開裂,血液好似蜿蜒的小溪沿著臂膀流下來,濡濕兩條衣袖。

“連翹,快去喊人!”

連翹哪裡見過這種場麵,呆愣在原地,聽得程克青的呼喚方才如夢初醒,提起裙擺朝外跑去。

一道冷冽的弧線劃破夜色,門外慌不擇路跑了兩步的連翹如同斷線的皮影,失去控製摔倒在地。

“連翹!”程克青怒火攻心,提劍一擊從密不透風的劍陣中脫身。黑影點到為止隱入夜色中。

她發力奔向連翹,隻見一根短匕直中背心,血色蔓延滲透衣裙,像是黑夜中肆意盛開的牡丹花。

程克青下意識搭起連翹的手腕,渡內力救人,可她的氣海空無一物,什麼也調用不起來。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恨自己,恨自己無用,恨自己粗心,恨自己逞能。而此刻,她隻能無助地怒吼一聲砸拳錘在地上。

“你再撐一會,我去叫人來救你!”

她扶起連翹的身體靠在牆根,站在歸念居的門檻,心下一片茫然,她能去哪?她能找誰?

連翹拉著程克青的衣擺示意她蹲下來,掙紮著咽下嘴裡的腥苦,用力喘道:“我怕是不行了,就是放心不下敏敏,敏敏可憐,一輩子都孤孤單單的,你答應我,答應我一定要好好護著她。”

“我背你去!你告訴我大夫在哪裡?往哪兒走!”程克青彎腰試圖背起連翹,可沒人告訴她,將死之人猶如千斤墜頂,她竭儘全力也直不起身子。

連翹大喘了口氣,伏在程克青耳邊咬牙切齒道:“我知道,你來得第一日我就知道你為何而來,你和敏敏的父親,眼睛裡的光一模一樣。”

滾燙翻湧的血液登時凝結,程克青不敢回眼看連翹的表情,她悶著頭一動不動,竟生不出一點力氣好將頭轉過去。

“你答應我,一定要護著敏敏,不然......”連翹被血嗆住了嗓子,她乾咳了一聲,倏爾噴出一口鮮血濺在程克青的側臉。

血液溫熱卻似烙鐵般重重地印刻在程克青的臉頰上,這烙痕恥辱地展示著她的司馬昭之心圖窮匕見。

“不然,我......”

程克青佝僂著腰,一言不發等待著連翹未說完的話,直到背上的身體發硬發僵發沉,重得她無論怎麼用力也負不起身來。

星垂野闊,夜上闌乾。清冷的月光照拂著這片孤寂的山穀,遠遠傳來三聲悠揚的鐘響,這是在昭告世人,魚淵穀老穀主的去世,新任穀主的繼位。

她披著月光,忽而在夜色中輕笑了一聲,幸好迷香讓敏敏睡得深沉,說不定此刻夢裡正在和連翹嬉戲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