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克青怒從中來,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謝耘的腦門上,“我看你是想挨打了?”
這一巴掌顯然出乎謝耘的意料,他登時僵住了,眼神複雜盯著程克青。
由於過分用力,程克青的手指尖微微發燙。如今沒了內力,連扇人都要用實打實的蠻力,她不動聲色蜷起手指,繼續開始歲月史書,“是誰舍生取義幫你擺脫追殺的?是誰耗費內力幫你渡過難關?若不是本女俠舍己為人無私奉獻不求回報,你還能在這裡快活人生?如今奔了高枝,就不認人了?還什麼不欠我的了?你算盤珠子可打得真響!”
“那你拿去罷。”謝耘憋了半晌,投槍繳械吐出了這麼句話。
“拿什麼?”程克青摸著懷裡尚未吃完的糕餅,以為謝耘要她物歸原主,心有不舍。
謝耘硬邦邦道:“我的命,你拿去吧。”
程克青眼眸一轉,故意激道:“你當我傻呀,我在這裡取你性命?回頭穀主來把我就地正法了,這天高皇帝遠的我連個收屍的都沒有,你好歹毒呐!”說著她搖了搖頭作歎息狀:“最毒不過男人心呐!”
話語間,謝耘臉色驟變,傾身捂住了程可青的嘴,眼神示意程克青往後看。
原來一路上可謂是口腳並用,兩人七拐八拐來到了謝晏的墓地附近,謝耘本想先觀察一下周遭再上前去,便藏身於墓園遠處兩株亭亭如蓋的柏樹下,因而比程克青先行看到墓園前佇立的人。
謝雲定睛看了一陣,確定那人是堂哥謝閏。
這謝閏在魚淵穀也是清流一股,幼時體弱多病險些追隨雙親去了,後來偶然間得一高人指點潛心修道,本就深居簡出,父親在世時,兩人還會在禪房修禪論道,父親逝世後他索性封門閉關再也不出來了。
今日應了穀裡吳長老要求,家中長輩皆聚在議事廳商議父親遺留的要事,他還未正式繼任穀主因而可以不用參加,隻需晚上去聽長老訓話。他篤定眾人應都在前山,此時葳蕤峰應是空空無人,又擔心晚上誤了兩人的約定,等不到亥時便提前帶程克青來。
按說謝閏此時應在前山,怎得孤身一人在此處?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了,手上力道也沒個輕重,程克青掙紮了半天也無果,忍無可忍啟齒輕咬了一口謝耘的手心,謝耘登時觸電般縮回了手。
程克青以為他擔心被人逮住了不認真上工,心裡越發同情起這病秧子。她小聲道:“這人誰?你認識麼?看樣子不是來祭奠的。”
因為真正前來祭奠的人心中畏敬故人,隻會遠觀,而這人在陵墓左右摸索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那男子在墓碑上摸索了一陣轉身朝林子外走去了。
謝耘看了程克青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詢問,要不要去看看?
程克青了然於心,眼眸一點。
兩人未曾言語交流,隻需眼神交流便能明白對方的心思。
那男子身輕如燕,腳步輕盈功力深厚宛若淩雲般進了祠堂,兩人擔心跟得太近被他察覺,離得稍稍遠了些,等進了祠堂,卻發現不見了人影。
反倒是程克青被謝氏祠堂正廳裡一層層鱗次櫛比的牌位震住了。層層牌位逐一列開,每個牌位前都有香爐,點點香火似繁星累累閃爍,猶如謝家的宗親悄無聲息注視著自己。
也不怪她見識淺薄,她自小就在三劍山莊長大,山莊裡不曾有過這般陣仗的牌位,若真要說類似於祠堂的放,隻在每年特定的日子,師父才會去一間小屋上香祭祀,每次禮畢師父心情都極差,見了程克青沒什麼好臉色,若正撞上自己闖禍,那責罰得比平日要重得多。程克青曾好奇,偷偷扒在窗外瞄過幾眼,那供桌上隻有兩個孤零零的牌位,且沒有名字,和謝家的宗祠一比,確實差遠了。
謝耘在祠堂內搜尋了一番,並未見到什麼人影,若不是親眼所見謝閏進了祠堂,好像那人形若鬼魅憑空消失了。
“你看這兒。”程克青指著一個牌位,“彆的牌位前都一塵不染,隻有這個牌位前落有香灰。”
這牌位看起來平平無奇,隻是上麵的名諱有些奇特,不似其他牌位有名有姓,這張牌麵上寫著:先師之靈位,生於甲申年冬月初一。
牌位前的香斷了半截,程克青的心也隨之沉了一截,她心想:有點晦氣,這人的生辰和自己竟是同一日。
她提醒道:“是不是有人挪動過?”
程克青本欲上手挪動,但一想到涉及亡人,她俯身作了一揖,不好意思道:“叨擾您啦,回頭我給您帶跟新的香!要怪就怪我身邊的這個病秧子,彆來怪我啊。”
她還在煞有介事絮絮叨叨,謝耘已經伸手拿起牌位,那牌位好似灌了鉛鐵定在供桌上紋絲不動。
“你扭一下呢?看能不能轉動?”
話音未開,供桌緩緩移動,從中間裂開好似開了一條道路,往下看是層層石階,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謝耘從供桌上隨手拿起一盞油燈湊近石階,燈火搖曳,似有微風拂動。
“下麵是通的?”程克青趴在石壁旁邊,心有餘悸,“這石壁該不會像在梁州似的會合攏吧?”
謝耘眉心微皺,回道:“它本就是合攏的。”
也是,這供桌下本是平坦無一物,若不是兩人觸發了機關,也不會平地開個道出來。
“你在上麵等我,我下去看看。”謝耘吩咐一聲,掀起衣擺準備下地道被程克青一把拽住袖子。
“我和你一起去吧。”程克青掃視一圈頭頂的牌位,麵露難色,“我怕……”
“你不怕這石壁合攏?”謝耘嘴角上揚,麵色浮起一絲打趣的笑意。
程克青臉色一沉,準備帶著他好好來一番憶往昔,還未張嘴。謝耘立即神情嚴肅輕“噓”了一聲,招呼她慢點下來。
畢竟他們現在是偷摸著在人家的祠堂裡,肆意喧嘩是為不妥。
曲徑通幽處,地道裡昏沉陰暗,幸好謝耘舉著一盞油燈,兩人借著昏黃的燈火沿著石階層層往下,幾層石階到頭,待站得平地時,密道被一堵石牆擋住了去路。
程克青欲敲擊石壁試試虛實,被謝耘拽住,“當心機關。”
謝耘舉著油燈湊近石壁仔細勘查,這石壁是通體的岩石穩如泰山坐落此處,程克青甚至覺得這地是先有了石壁才有的祠堂。
看了一陣,也未曾發覺有何異樣。
程克青忽覺有些地方很是眼熟,隻是死活想不到是哪裡不對勁。
忽而身後一黑影閃過,聽得轟隆隆的石塊移動的聲音。
這聲音程克青最近可太熟絡了,這是石壁合攏的聲音。
她眼疾手快投出一個物件擲向黑影,那影子吃了力身形一滯躲開,耳邊傳來破風之聲,謝耘連發六根金針,將那黑影釘在拐角的暗處。
“可惜了糕餅,我都沒舍得吃完。”程克青惋惜道,見黑影一動不動,驚道:“你把他釘死了呀?”
“隻是點住了穴位。”謝耘見黑影巍然不動,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便上前欲一探究竟。
眼看謝耘走上前來,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劈來,謝耘行雲流水側身閃過,卻正中聲東擊西之計,黑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左掌一擊洶湧而至直撲程克青。
謝耘分神擋住程克青,黑影足底一點趁機倉皇而逃。
程克青隻覺得熱氣透體,胸口一陣血氣翻湧,登時一口氣吐向石壁。
“我就知道,跟你準沒好事!”程克青咬牙吐出嘴裡的血水,來到魚淵穀這段時間,她本以為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沒曾想被那人掌氣所傷,牽動經脈將胸口憋悶的淤血吐了出來,一時之間頓覺開闊了不少。
謝耘眼眸暗沉如臨大敵,搭起程克青的手腕一診,脈象平穩無異,他臉色陰沉一陣鐵寒,橫抱起程克青上了石階。
“你放心。”
這一句話聲如細絲,卻擲地有聲,謝耘眼神鋒利帶有殺氣,“我幫你報仇。”
“算了啦,”程克青戚戚笑了兩聲,“要不是他,我這一口淤血說不定憋到死呢!我應該謝謝他,何來仇恨一說?”
謝耘目光劃過程克青的鎖骨,抬眼間麵色已恢複如常,剛才一閃而歸的凶狠不過時鏡中花月。
電光火石之間,程克青茅塞頓開,她拉著謝耘,“讓我去石壁前看看。”
謝耘不明白卻還是依言照做,他放下程克青,又穩穩地扶住程克青的身體。
程克青靠近石壁,方才燈光昏暗,她竟然漏了一個重要的細節。石壁上留有淺淺的浮雲紋路,正因為過於淺,許是歲月的銼磨洗刷了斧鑿的痕跡,適才她的一口淤血噴濺到石壁上,映襯得雲紋清晰了起來。
世間雲紋千千萬,但程克青一眼認出石壁上雲紋的不同之處,普通雲紋為追求韻味大多縹緲清雅仙風道骨,但這筆雲紋卻是銳氣中藏筆勢磅礴大有雲蒸霞蔚之氣。
她一拍大腿,催促道:“快快快,我要回去取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