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筠緩緩走動,移步到妝奩前,輕取一隻輕巧的碧玉響鈴簪子,插入發間,鈴兒輕輕晃動,在順滑的發絲間穿行,增以靈動之感。
“姑娘真是好看。”
耳畔傳來驚羨之聲,她抬眸看向小桃,這丫頭怔怔地瞧著她。
恰好一陣閒風吹亂她一縷頭發,連帶著發釵也有些不穩。
小桃見此伸手撥弄,指尖輕點,發絲落下融進其他秀發之中。
手倏忽收回,食指無意擦過鼻尖,飄出一股淺淺的墨香。
不同於於往日不堪入鼻的墨,今日的清香襲人。
小桃眼圈泛紅。
透過麵前的銅鏡,沈清筠看出她的不悅,忙起身食指戳著她的臉頰道:
“你可彆哭了,妝花了就不好看了。”
睫羽顫動幾下,顯露幾分俏皮,隻有麵對親近之人沈清筠才會展露真性情。
她將小桃當作親人看待,她們二人相依為命已經有五年了。
這個書中世界不能以常理待之。
庶出子女壓根不被重視,婚姻之自由更是奢望。
起初她會反抗,可總是會連累身邊人,她沈清筠一己性命何足道哉,可是不能連累無辜之人。
沈清筠緊緊地握住小桃的手,聲音略微顫抖地問道:
“你說,太子他會不會後悔呢?畢竟我們素未謀麵,而我也隻不過是借助了陛下的一句玩笑話才得到了這份口頭婚約罷了。實際上,我心裡一直都很擔心……”
說到這裡,眼神又黯淡下來,無力的歎息從喉嚨發出,衝出口來。
其實能否嫁給太子,沈清筠並不是特彆在意。
真正讓她憂心忡忡的是,害怕自己最終會陷入書中的悲慘結局。
書中的沈清筠就一個字——慘,在威寧伯府是最不受寵的庶女,威寧伯府的一條狗都能欺辱她。
全書也就五萬字,道不儘一個女主身受的摧殘。
小桃見她臉上憂思不斷,安慰道:
“不會的小姐,你那麼好,太子也一定會喜歡你的,出了這裡,不就解脫了嗎?”
轉眼間,沈清筠一掃眼底的陰翳,眉眼彎彎,像是浸了一罐子蜜糖似的。
她笑小桃也跟著樂嗬起來。
*
晚飯桌上,小桃很有眼色地自動退到後麵站著。
沈清筠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旁,低著頭默默地扒著碗裡的米飯,眼睛時不時瞥一下眾人的臉上的表情。
整個用飯過程異常安靜,沒有任何人跟她說一句話,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府中的長女沈則寧身上。
不得不說,這位嫡姐的相貌真是越來越美了,一襲勝雪的白衣襯得她本人肌膚更加白皙,雙頰透著一抹嫣紅,舉手投足間儘是大家風範。
在此之前,她早已憑借自己的美貌和才情贏得了“京城第一美女”以及“第一才女”的美譽。
然而今日,所有的風頭卻都被沈清筠搶走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沈則寧並沒有因此而發脾氣或耍性子。
相反,就在剛剛離開皇宮的時候,她甚至還主動找沈清筠聊天。
在外人眼中,她簡直就是一個大方得體的好姐姐,對於那一點點虛名似乎完全不在乎。
但是沈清筠知道不是這樣的,這位長姐是知道府裡庶出孩子被克扣錢財的,她沒有任何的舉動,甚至於默許此等行為,這原沒什麼過錯,不過沈清筠筠不喜歡這樣的假人。
現實裡的沈清筠,家中隻有一個哥哥,父母多年感情如一日。
庶出的困境她也穿進書裡才知道的,那些孩子每個克扣一點,那些嬤嬤就賺得盆滿缽滿。
她到此的第一個寒冬,十歲的身體,十八歲的神智,第一次體會到何為人情冷暖。
這個龐大的府邸之中,即便是身份低微的下人,背後的人際關係也如百年大樹的枝丫一般盤根錯節。
她垂眸,輕輕歎一口氣,目光轉向另一人——羅萱,大哥沈煜之妻。
初見時這女子還是一個颯爽大氣的小姑娘,也是短短的五年,樣貌上沒多少變化,少年稚氣所剩無幾。
這些年她目睹了羅萱所經曆的一切,沈清筠心中不禁湧起一絲憐憫之情,眼見著那個雷厲風行、果敢堅毅的女子,如今卻已被這深宅大院折磨得麵目全非。
丈夫接二連三地納妾進門,甚至將魔爪伸向府中稍具幾分姿色的丫鬟。
而羅萱不僅要承受婆婆威嚴帶來的壓力,還要應對妯娌間的勾心鬥角與爾虞我詐;更彆提那些難纏的婆子們了。
正當她思緒萬千之際,目光不經意間慢慢移開,恰好與抬起頭來的羅萱對視一眼。
兩人的目光交彙刹那間兩人又同時尷地尬一笑。
她趕緊低頭繼續吃飯,羅萱淡然一笑,此前竟不知道這小姑子這般羞澀。
這次她在宮裡大放異彩,爭得頭彩,回到府裡就教訓了那些婆子,羅萱聽到這個消息心裡頭總算是通暢了一回。
本以為沈清筠會傲氣幾分,這下見了,還和以前一樣,她不認為這姑娘就是表麵那般懦弱,可惜就要出嫁了。
就在此時,沈則寧毫無征兆地開了口:
“嫂子為何一直盯著三妹妹看呢?”
聽到這話,羅萱放下手中的碗筷,笑著回答道:
“三姑娘即將出嫁,我自然要好好看看,從今往後,她可就是彆人家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疙瘩了——”
話剛說完,在座的一些人臉就微微一紅,而這其中就包括沈則寧的母親,也就是齊夫人。
對於齊夫人來說,這場婚事可謂是讓她又喜又憂。
原本她最為珍視的女兒沒能拔得頭籌,反而被一個庶出的女兒搶去了風頭,拿下了與太子的婚約。
如果隻是個側室也罷,但偏偏這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之位!
那天陛下略有醉意,雖說隻是口諭,那也是金玉良言,變更不得,豈能當作玩笑?
齊夫人輕輕抿了一下嘴唇,緩緩說道:
“確實如此啊!筠丫頭真是爭氣,日後咱們威寧伯府也會越發尊貴起來。
“老大媳婦啊,你自從那次小產之後還是得靜心調養身子才行,如果因此損傷了根本,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呐。”
這番話猶如一把利劍直刺進羅萱的心窩子裡,讓她心痛不已。
早前她辛辛苦苦備孕了大半年之久,眼看著即將臨盆卻遭遇難產導致胎兒大出血夭折。
大夫斷言她極有可能從此以後就不能生了,自那時起,大爺對她的態度愈發冷淡,甚至不願多看她一眼。
府外的養著的幾個女子也接連抬進府來,齊夫人也是個不管事,反而幾次數落她的不是。
婆媳間的關係變得異常緊張,仿佛隻需一點火花便能引發燎原之勢。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沈清筠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母親所言甚是,大嫂確實應當格外留意自己的身體狀況。畢竟我們尚且年輕,有的是時間慢慢煎熬等待。”
話音剛落,她竟然夾起一隻碩大肥美的雞腿放入羅萱碗中。
羅萱見此心口的怒氣一下便釋放了,尤其是眼見著齊夫人的臉色陡然一轉,變得蒼白如紙。
“丫頭又胡鬨了,這才許了人家就這般胡鬨,那可不成。”
她夾起雞腿正要送入口中,看向一邊氣得不輕的齊夫人遂將雞腿送到她碗裡。
“這筠丫頭真是該罰,應該先孝敬夫人才是啊。”
這一來一往的,齊夫人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此刻沈則寧拿起了酒倒入沈清筠的杯子裡。
“對,妹妹真是該罰,罰三杯!”
沈清筠一點也不在怕的,不過是三杯酒而已,她就任由沈則寧倒酒。
區區三杯怎能儘興?
隻見她一杯接一杯地暢飲,整整喝下了十杯!當最後一滴美酒滑入喉嚨時,一陣輕微的暈眩襲來。
“這是怎麼回事?嗬嗬嗬嗬!大姐怎麼還有分身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瞧瞧妹妹,明明不勝酒力還要逞強。”
一旁的沈澤寧見狀,趕忙體貼地上前扶住她。
可此時的沈清筠已經有些站立不穩,每走一步都搖搖晃晃,她的整個身體重重地壓在了沈澤寧身上。
後者幾乎無法承受這份重量,差點一同跌倒。
小桃見此情形,壯著膽子去扶沈清筠。
“我來,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