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習慣下班去一趟市場，近乎每天都比巫寧和喬冉晚到家一會。

今天也不例外。

隻是剛一進家門，沒看見三個孩子，倒是看見了村裡負責接可可他們幾個放學的李大娘。

這個點李大娘應該在家看護還沒被接回去的小朋友才對，怎麼突然來了自家？

宋姨心裡疑惑，麵上卻不顯。笑著打了個招呼：“李大娘來啦！晚上一起吃飯呀！”

李大娘是之前老村長看村裡有留守兒童，加上不少村民去廠裡上班後接孩子是個問題。所以特意出麵請李大娘幫忙接低年級的孩子放學，有需要的還可以托管一會。家長每月給李大娘一些看管費就可以。

錢不多，但李大娘一家都很儘心，連隔壁村三四個同校的孩子也加入了進來。

都是口碑的力量。

隻是不想李大娘看到宋姨後倒是沒甚笑模，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

宋外婆本就有些擔心還沒回家的孩子，剛招呼李大娘彼此還有點笑，閨女回來反而蹙了下眉，心裡咯噔一下。

李大娘見到宋姨，打了個招呼後就直接說明來意。

“小宋，家裡還有托管的孩子讓我娘和兒媳幫忙看著呢，我也不和你整虛的。直說吧，今天可可遇見她親奶奶了。”

一句話，宋姨臉上的笑就散了。

彆人不了解她婆婆，她之前伺候這麼多年還能不了解嗎。這八成不是什麼好事。

緊跟著，李大娘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和宋姨說了。

孩子們今天放學站兩列，拉著防走失牽引繩往回走的時候，可可因今天出來最晚，就單獨站著站在最後一排。

李大娘和她的兒媳婦為了保證孩子們安全就一頭一尾和孩子們走一起。

李大娘緊跟著可可，見大家走的好好的，不免把注意往中間幾排小孩身上多放兩分，沒注意到路邊小販前的顧客。

倒是可可眼睛尖，看見不遠處路邊買糖的是自己奶奶，脆生生叫了聲“奶奶”。

附近除了三個小商販也沒幾個人，所以可可奶奶也跟著回了頭。

看見可可在那用另一隻手對著自己來回揮舞時，臉蛋拉的老長，臭的好像彆人欠她八百萬一樣。

嘴上直接對著可可罵道：“小雜種，你亂叫什麼呢。得虧我親孫子這會沒在這，要不然我還得給他解釋我兒媳婦上來給她弄來的姐姐。告訴你可可，你和你媽早就不是我們老趙家的人了，下回在亂叫我撕爛你的嘴！”

李大娘多少知道一點宋家的事。

哪怕人家沒說過前婆家的不是，但可可奶奶原來可沒少和相熟的幾人罵宋姨是生不出兒子還妄想拿喬的廢物。

離婚後有一段時間也常和那幾個人哭訴兒媳婦的不是。

但大家畢竟街裡鄰坊這麼多年，很多人對這種說法不完全相信，李大娘就是其中不信的人。

所以哪怕不知道詳情，李大娘也儘量避免可可和趙家人直接接觸。

結果就今天這麼一下，讓可可她奶奶王翠花罵的這麼難聽。

還當著這麼多小孩的麵！這是人嘴裡能說出來的話嗎？！

李大娘年輕時也是個暴脾氣。

看見可可被奶奶嚇到，其他小孩也有點懵懂害怕的樣子，張嘴就說：“王翠花你也算個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動孩子一下試試！老娘帶著鐵鍁掀翻你們家去。你個老潑婦抱著不知道從哪得來的孫子滾邊去，彆出來丟人現眼！”

說完還讓兒媳婦把孩子聚緊往前走走。

王翠花見人罵他孫子來路，當即啐了一口。說：“你試試，我就是有孫子，那是我兒子厲害，老娘親生孫子，你就看著我們越過越好吧！”

李大娘顧著沒走遠的孩子們，不敢明說。隻得冷哼一聲，道：“呦，這會說親生的了。我記得你兒子剛離婚沒倆月就抱回來個孩子，你王翠花那會說的可是認得乾孫子啊。”

王翠花一聽，不敢多留。隻能色厲內荏地說：“告訴你，彆胡說八道。不愛跟你這什麼都不知道的瞎掰扯。我回家做飯去了！”

李大娘見她心虛也不戀戰，快走兩步追上兒媳。

見可可臉上淚未乾，強忍著的模樣，直接抱了起來安慰。

還不忘對其他小孩說：“孩子們你們聽好了，可可這麼乖有禮貌，碰見認識的長輩知道叫一聲，你們學她有禮貌就好。剛才那人不懂禮貌，可可無辜被罵了句，我幫著解決了。你們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碰見這倒黴催的事，我也幫你們解決，知道不？！”

見小朋友們都沒異樣，還七嘴八舌的安慰著可可，李大娘和兒媳放了些心。

隻是這事越想越氣，你家再大矛盾，對著無辜乖巧的孩子罵這麼難聽的話算怎麼回事。李大娘都覺得自己憋了一路的火。

等可可回家後她們也沒和宋外婆直接說，這麼大歲數氣病了怎麼辦！

但外婆看見可可哭過，也有些擔心。

可可懂事早，沒敢和外婆說遇見了奶奶，撒了個小慌說自己沒考好才哭的。

宋外婆沒聽說今天有考試，心裡其實不太信。

看著可可說完就表示想去和小夥伴玩一會，猜測小孩想發泄一下就沒攔著。

想想後交待幾句就給放出去了，還離遠些偷摸跟著，怕可可出事。

看見可可沒找小夥伴隻是在那蹲著，外婆也沒去打擾。

隻是看見她好幾分鐘一直抱著膝蓋蹲著，心疼的不行，隻想直接過去抱抱孩子。

直到看見巫寧和喬冉先一步過去才選擇悄沒聲息的回來。

正愁眉苦臉的時候，就見到了剛讓兒媳和親娘安頓好孩子急匆匆出來的李大娘。

而知道了整件事的宋姨心疼孩子受了這麼大委屈，整個人怒火攻心。

擔心女兒想不開，趕緊問道：“可可現在在哪呢？”

宋外婆耳朵不太好了，時靈時不靈那種。

但李大娘講的她斷斷續續差不多聽明白了，同樣氣的直哆嗦。

聽見閨女的話連忙說著：“可可剛才回來了，可能怕我擔心說去外麵玩一會。我遠遠跟著她，看她蹲在垃圾站附近一個角兒那哭呢。不過小喬和寧寧過去安慰她了。”

想想自家外孫女那好像沒人要一樣，可憐巴巴的樣子，宋外婆都哽咽了。

“小李知道我耳朵不好也沒多說，乾著急。媽這個當外婆的沒用！”

宋外婆打可可回來就一直沒閒著，腦子也在胡思亂想。這會都不禁埋怨起了自己。

宋姨聽著大家說可可哭了一下午，親媽也受了影響。她眼看自己家因為老趙家亂糟糟的樣子，恍惚著說了句：“媽，不怪你。怪我當年瞎了眼。”

然後麵無表情的拿起家裡鋤頭就要往外走。

李大娘都被她這眼眶通紅、話也不說，看似平靜卻好像不要命的氣勢給嚇了一跳。

趕緊拉住一副豁出去模樣的宋姨。

宋外婆反應過來後同樣拉著她，這都差點沒拉住人。

還是宋外婆沒忍住打了女兒後背一下，然後帶著哭腔與強硬的說到：“你這樣能解決什麼問題！一個人到他家打打殺殺的，沒有用處不說，要是你讓他家賴上了給送進去，你閨女怎麼辦？難到讓他家趁你也不在，把我也氣死我以後由趙有為把孩子接回去給他們老趙家當牛做馬不當人去嗎？”

不知哪句話觸動到了宋姨，隻見她停下了腳步，脫力版的鬆開了手裡的鋤頭。

控製不住的直接癱坐在地上，雙目赤紅卻無神。隻止不住的念叨著：“那我要怎麼辦啊？”

她心疼閨女，氣老趙家重男輕女不做人，都離婚給人騰地了還這麼折磨自己女兒。

也氣自己不爭氣，當初居然聽前夫說還想著女兒，就沒狠下心讓女兒徹底和他家斷了聯係。

可現在女兒受到了傷害，她連最野蠻的方式都用不出來！

好像無論怎麼做都沒有用，好像做什麼都是錯的，好像她連累女兒和母親一輩子在這陰影下一樣。

“我要怎麼辦啊！”

“該做什麼才是對的啊！”

“誰來告訴我到底怎麼辦啊！”這幾句喃喃低語好像讓宋姨的理智逐漸找了回來。

這些理智似乎想要讓她通過訴說的方式發泄出這些年的苦與累。

宋姨這些年，受過不少委屈。

所有自以為是的妥協好像是為了在今天告訴她：你早就已經輸了，輸給了趙家，輸給了小三，輸給了生活，輸給了現實！你就是個懦夫，你的女兒活該因為你受委屈。

天人交戰一般的思想不斷在腦子裡來回撕扯。

可宋姨還是想借著訴說發泄的方式告訴自己必須堅強！

“是我糊塗，是我讓我女兒遭罪啊！當初他要娶我，我父母看在青梅竹馬的份上都沒要彩禮。當時說好好對我，好好對我們的家庭，結果都是騙人的。”

“我自問嫁過去儘心儘力的伺候一大家子，上班累得不行回去都不例外。結果兩年沒懷上被指著鼻子罵，我居然沒離婚！就因為趙有為說沒關係，他不在乎這些。可誰知道那會他外頭有人了呢？！你告訴我，我不會糾纏的啊！傻傻相信他的我，真是個傻逼啊！”

“等我懷上了，他還在出軌，我閨女還不滿半年他外頭的兒子就出生了！”

“公公、婆婆，在我老公有兒子時就知道了，一家人合起夥來瞞著我！我剛出月子沒多久就想讓我上班，要不是我舍不得孩子沒去，我閨女還有沒有命我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不知道吧，趙有為兒子快出生時他又借口出差了，隻是為了過去陪著。公公、婆婆那幾天咳嗽不斷，什麼活都乾不了，隻能我一個人一邊帶孩子一邊伺候老兩口。後來才知道，他的出差是跑去陪產，親眼見著兒子出生啊！哈，哈哈，我女兒臨產時隻有我親媽一人守著我啊，趙有為還是不停打電話才過去的！他到了，我孩子都被抱去暖房了。就這我都沒懷疑他。”

“而他兒子出生時，公婆怕我發現，壞了他家有孫子的好事，寧可把自己咳出肺炎也要不斷給我找事轉移注意力呢。”

“平時全家合夥瞞我就算了，我上班後隻有我在家時婆婆才給搭把手，嘴裡還一直說女兒就是賠錢貨。我工作不在家時甚至不給我女兒吃飽飯啊！”

“要不是我一直覺得我女兒不對勁，有天特意隻上半天，我都發現不了中午我公婆邊吃飯邊罵我女兒，而我女兒被關在房間裡哭著喊餓，上午拉的屎尿都黏了身上！”

“要不是這樣，我都沒想過決心離婚！明明我一直都覺得我公婆拿我當保姆，拿我女兒當拖油瓶的啊，居然離婚前還能找借口說我老公對我們好！我女兒能有個完整的家！”

宋姨狀似無悲無喜的回憶完，閉上眼揚起腦袋輕笑了一聲。

原來很多不知道的內情，還是在趙有為火速建立新家庭時才明白。

“我們剛離婚兩個月，趙有為的新媳婦就進門了。要不是怕人說閒話，恐怕早就讓我騰地方便人家辦事了吧！畢竟親孫子可是先一步在離婚證到手的第三天就進家門了啊！”

“可笑王翠花還天天對外人說那是趙有為好友去世，他看他們孤兒寡母了可憐認的乾兒子。自己離婚了想寬慰父母才抱回家給老趙家當撫養孫子一段時間呢！”

“哈，多麼離譜！現在不裝了還欺負我女兒！可憐我當媽的沒辦法給女兒報仇！我是真的無能，對不起我閨女啊！”

“對不起我的閨女啊......”

看見宋姨一個一直以外都很堅強的人，此刻卻好像流乾了眼淚。宋外婆在一旁抱著女兒淚流不止。

第一次知道內情的李大娘心酸的不行，同為女人，她懂這些話背後受的傷。

一邊拉坐在地上的宋姨，一邊說：“走小宋，咱們不能拿家務事過去，咱們倆就在他家門口罵他去，他家不是裝孫子嗎，咱們就拿那孩子說事，走！”

中途回來的喬冉和巫寧帶著可可趕緊跑了進來，可可還哭著跑向媽媽抱住了她。

連連對著媽媽說：“可可最愛媽媽了，媽媽不哭，媽媽是可可最堅實的依靠！”

原本巫寧和喬冉領著可可回來時見狀不對想帶著可可去彆的地方來著。

但是那會宋姨狀態不對，似乎崩潰一般蹲坐在地，喬冉她們怕出事才沒敢走，隻能用手攔住可可。

怕可可嚇到，也怕可可見到目前這麼狼狽脆弱的一麵。

因為聽見了媽媽悲愴的訴說，可可也無論如何都不肯離開。

用力氣掙紮著掙脫兩位姐姐的手以後，扒著門口露出一雙眼睛緊緊看著自己的媽媽，聽著媽媽說的話。

兩人很為難，可看著可可這副從沒見過的倔強樣子，最後還是心一橫也跟著聽了起來。

至少還能及時幫忙，了解以後一起想辦法！

其實可可很多話都聽不太懂，但是她知道她的媽媽很愛她。

她知道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就很少出現了。

從媽媽說出他們離婚的那一天起，生活裡好像就隻有媽媽和外婆了。

她也隱隱記得她在爸爸媽媽的房間裡一直哭一直哭的場景。

隻是她記得爸爸媽媽因為自己吵架後，爸爸說的“可可乖，你爺爺奶奶不是不管你，隻是年紀大了也需要愛護而已。我們是一家人，要互相體諒。”

記得爸爸說完後，媽媽在一邊眼眶微紅的抱著她不說話的樣子，還有門外麵傳來的奶奶喊著自己腿疼胳膊腿哪裡都疼的聲音。

她不懂分辨，所以她信了。

她以為是自己太小了，爸爸的工作很累很累，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才隻有媽媽能在下班後照顧自己。

所以她哪怕有些害怕奶奶，也會想要甜甜的喊著“爺爺、奶奶、爸爸、媽媽”。

隻是因為爸爸說他們是一家人。

哪怕害怕，也想讓自己乖乖的，大家都開心。

現在她知道了，不是這樣的，隻是因為他們不喜歡自己隻喜歡那個她沒見過麵的弟弟而已。

弟弟不是媽媽生的，所以媽媽怕我受委屈才選擇了自己放棄了那個家，那自己也要放棄那個家了。

現在的家裡有媽媽、外婆、小喬姐姐、寧寧姐姐就足夠了。

聽媽媽說小喬姐姐和寧寧姐姐回頭要回去上學，那也沒關係。

等可可長大了再去找她們，隻要身邊一直有媽媽和外婆就可以了！

被女兒抱住的宋姨有些無地自容，讓女兒知道了這樣的事情，見到了自己的懦弱。

可是自己的女兒真的很堅強，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隻是要給她做好榜樣。

宋外婆和李大娘幾人看見可可出現，就已經沒有人在說話了。

現在院子裡很安靜，這是留給母女二人相擁汲取力量的時間，也是收拾自己心情的時間。

不管怎麼樣，日子還得過下去，問題還得解決，光哭是沒用的。

而且可可下午就哭過半天了，宋外婆擔心孩子身體，擦乾眼淚偷偷去了廚房。

李大娘看見後也平複了一下，和宋外婆打了個手勢靜悄悄的離開了。

巫寧喬冉默默拿著桌子上散亂放著的菜，那是宋姨傍晚剛買回來準備用心做給大家吃的，一起靜靜的進了廚房幫宋外婆一起做飯。

外麵的空間，靜靜的留給母女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