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芝雖然沒有笑,但她的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這就是我的血親們嗎?)
(感覺真不可思議。他們竟然會哈哈大笑,或是為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雖然因為這種奇怪的事情都能吵架,可是……我還是覺得他們的感情很好。)
黎芝不由得,莫名其妙地、有些羨慕起“這家人”來了。
(不對,我為什麼要羨慕他們呢?)
(眼前的這一家人,本來不就是“我自己的家人”嗎?)
這確實是,黎芝還沒有融入這個家庭的心態表現了。
明明知道對方是自己的血親,但還是有種在不認識的遠親家裡寄居的詭異感覺。
其實,明明和之前收養自己的家庭,感情也沒有多麼深厚。
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黎芝的潛意識裡,還是覺得黎家是“自己家”,而麵前的栗家一家人則是“認識的彆人家”。
這種感覺,真的很錯位。
而且,也很詭異。
黎芝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消除這種詭異的錯位感覺。
算了,畢竟才第一天認識彼此而已,慢慢來吧。
“我去‘盛飯’了!”餘慶有些簡單粗暴地說道,然後她轉身就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餘慶在嘴上說的是“盛飯”,但卻沒有做出“拿著幾個人的碗去盛飯”的行為。
應該,做的本來就不是米飯吧,但為什麼要稱之為“盛飯”呢?
莫非是因為,在這家人的習慣裡,菜之外的所有東西,都可以統稱為“飯”嗎?
習慣與思想的分歧,還真是令人憂鬱。
鑒於之前明明跟餘慶討論過“剩飯”的問題,結果還是知道了“這個家裡不能完全不吃剩飯”的信息,對這頓晚飯,黎芝其實沒有什麼期待。
(不過……媽媽不是說她跟彆人家要了三斤羊肉嗎?所以,晚上的這頓飯,吃的應該是羊肉吧?)
(牧場上的羊肉,會比京城吃到的羊肉,更美味可口嗎?)
想到類似的傳聞,黎芝又不由得抱有了淡淡的期待。
但還是不要期待比較好。
根據黎芝的經驗,每次如果期待些什麼事情的話,最後難免會失望的。
還不如對未來不加以任何期待,順其自然,到時怎樣就怎樣應對比較好。
黎芝就是這麼一個“防禦性悲觀主義者”。
黎芝在之前抱有的,好奇、期待與擔憂的心情,終於在餘慶“盛飯”歸來的時候,徹底發生了變化。
(這算什麼“盛飯”啊?)
(這不根本就是……直接把“鍋”都端來了嗎?)
看到這樣的情況,黎芝不由得有些驚詫。
直接把鍋端上來、在桌上對著鍋吃飯這種事情,黎芝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
至少,吃“火鍋”的時候,大家也都是對著鍋吃的。
但是,這隻是一口大大的鐵鍋啊……
在桌子的正中央位置,放了一個扁平的金屬圓盤,並非銀製品。
之前,黎芝一直在想它的作用是什麼,她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清楚。
直到現在才明白,這個圓盤的作用是“隔熱”。
也就是說,如果鍋直接“坐”在桌子上的話,會把桌子燙壞,它是為了防止這樣的麻煩事態發生的工具,僅此而已。
從造型上看,這口鍋裡裝著的食物,大概是一種“湯類”或“燉菜”吧?
“好香啊……”黎芝這麼說道。
這麼稱讚,雖然是出於一貫的禮貌習慣,但並非隻是客套,她確實聞到了鍋裡傳來的濃濃香氣。
當餘慶掀開鍋蓋的時候,黎芝才看清了鍋裡的東西。
那應該是一種“羊肉湯”吧?
但裡麵不隻有羊肉等熬湯的常見材料,還有大量的金黃色塊狀物體。
“媽媽,這是什麼啊?”黎芝實在看不懂,便詢問道。
羊肉湯裡,黎芝可以看到的有羊肉塊、粉絲、香菜、蔥花、難以判斷原本是蒜苗還是韭菜的綠色小段,以及看起來是某種麵食的金黃色塊狀物體。
“羊肉泡饢哦。”餘慶輕描淡寫而又得意洋洋地說道,“今天放的羊肉可多了,一共三斤呢。我全都放進去了,快嘗嘗合不合口味吧。”
(“三斤羊肉”是多少啊?)
黎芝對這方麵的數量,其實沒有什麼概念可以。
但是,這鍋裡的肉塊和肉片實在是相當不少,這一點她還是看得出來的。
(話說回來,“羊肉泡饢”是什麼啊?是“羊肉泡饃”的衍生進化版嗎?)
黎芝沉默地思索著。
鍋裡斜斜地插著一個手柄很長的大勺子。
這似乎是公用餐具,想開始或繼續吃的人,用勺子把鍋裡的東西盛到碗裡就行了。
餘慶第一個拿起勺子,給自己盛了所謂的“羊肉泡饢”。
其次則是栗原,他也給自己盛了滿滿一大碗的“羊肉泡饢”。
黎芝本來以為餘慶會給女兒盛一碗的,但餘慶並沒有行動,而是自己吃了起來。
倒是一旁的梨花眼巴巴地看著黎芝,她有點可憐巴巴的目光,讓原本沒在看梨花的黎芝都注意到了。
黎芝這才明白,這裡的民風雖然看上去自由奔放,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長幼之彆,隻是相對京城來說沒有那麼明顯而已。
比如說,比自己小的梨花,就不好意思在黎芝發呆的時候,自己拿起勺子盛那個“羊肉泡饢”。
她隻能看著黎芝不吭聲,指望黎芝快點盛完,這樣梨花才能去盛。
這也有一些坑呢。
畢竟,黎芝不太擅長弄明白彆人的暗示。
(話說回來,為什麼是從長到幼?梨花年紀比我小,不是更應該照顧她嗎?)
黎芝困惑地思忖著這個問題。
如果不是之前餘慶、栗原,依序拿了勺子盛飯的話,黎芝可能還真想不到,可以這樣簡單地吃晚飯的。
這是因為完全不了解“大輝山”附近的生活習慣的緣故。
在黎芝的想象中,吃飯步驟應該更複雜一些才對。
其實,在最初,黎芝還幻想過,牧民的進餐步驟到底是怎樣的?
比如說,餐前會不會向某些原始神明祈禱?之類的想法,黎芝在路上是有過很多幻想的。
沒想到,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最有趣、或者說最出乎意料的事情,是長幼有序的同時,餘慶卻在栗原之前,自顧自地盛飯吃飯。這讓黎芝感到很新奇。
既然餘慶可以在栗原之前擅自盛飯吃飯,那麼,要麼這裡男女相對來說是平等的,餘慶可能是這個家的真正“家長”;要麼,這個家根本沒有什麼真正的規矩可言,栗原也好餘慶也好,誰都是可以優先拿起勺子盛自己的飯的人。
至於梨花為什麼不是這樣,大概是因為她的年紀比較小吧?抑或是,作為遺孤,受到的打擊有點大,不能正常表達自我了吧?有機會的時候可以問問看,確認梨花到底是怎麼回事。
梨花其實不算是“楚楚可憐”的那種小妹妹。她會有“眼巴巴地看著黎芝”這種行為,大概是因為之前的生活經曆,讓她有點畏畏縮縮的、喜歡討好彆人吧?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黎芝下定決心要改變這一點。
分析餐前眾人的行為時,黎芝得出的結論,大概就是這樣的。
那麼,現在先不想這個了,真的開飯吧。
黎芝也毫不淑女地盛了一大碗羊肉泡饢。
然後,當她注意到自己的這一行為時,忽然覺得有種荒誕不經的感覺。
會這麼做,簡直不像黎芝了。
(這裡的人吃飯,還真隨意呢……我是被他們“傳染”了嗎?)
(不過,這種感覺,我並不討厭……)
這麼“粗野”“不講規矩”的家庭,讓黎芝感到格外親切與驚奇。
黎芝盛完之後,流露出有些畏怯態度的梨花,才用勺子盛了自己的那份,坐下吃了起來。
確認了梨花已經開始吃飯之後,黎芝就轉開了目光,她現在不太有關心彆人的心思。
不知為什麼,黎芝出神了,隻是盯著碗裡的“羊肉泡饢”而已,她就這樣發呆了很久。
“羊肉泡饃”的話,在好多年前好像吃過。
(“饢”是可以用來泡的嗎?)
黎芝不太清楚,今天之前,她甚至連“饢”這種東西都沒有吃過。
這種外型與質感都很獨特的烤麵餅,讓黎芝的內心充滿新奇的期待。
回過神來,黎芝才發現自己居然一直在發呆。
(再這樣拖下去就會變冷了……先嘗嘗吧。)
用銀湯匙挖起一大匙之後,黎芝輕輕吹了幾口,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嘴裡。
“羊肉泡饢”的味道,讓黎芝一時陷入了沉默。
然後……
“好好吃啊!”黎芝用簡直堪稱感動的聲音說道,“我第一次吃到這種東西呢!”
“你喜歡就好。”在吃飯之餘,餘慶抽空說道,“雖然我之前提到了‘剩飯’這個詞,似乎讓你不太高興。但你現在看到的‘羊肉泡饢’,絕對不屬於一般意義上的‘剩飯’吧?我就是沒把這種東西也算成‘剩飯’,才會說我們都不吃‘剩飯’的。”
“是的,這確實不屬於‘剩飯’。”黎芝很有些安心地說道。